朱棣過江了。
形勢陡然逆轉,現在釀成了燕王有船而朝廷無船。
盛庸沿江設防的軍隊眼睜睜地看著北軍浩浩蕩蕩過了大江。
其實,以盛庸沿江設防的力量還可一戰,究竟?結果對一支搶灘登岸的軍隊來,早在岸上修築了許多工事的另一支軍隊更佔先機,而北軍最厲害的騎兵也用不上,可是南軍的戰意已蕩然無存,不管盛庸馳馬三軍,如何的吶喊激勵,士兵們根本沒有戰鬥的勇氣。
他們端矛持弓,躍躍欲試,只是在等,等著北軍沖營的剎那,那剎那,就是他們發一聲喊,脫離將官束縛,各自逃奔工具的機會。
大廈將頃未頃,猢猻已先散了!
北軍搶灘登岸,既不克不及騎戰馬也不克不及披重甲,第一支衝上岸來的步隊迎上的正是盛庸放置在最前面的明日系軍隊,這也是他最忠心的軍隊,如果他能打退一次北軍的進攻,或者還能挽回一些三軍士氣,奈何,好鋼用在刀刃上,朱棣放置的衝鋒隊只有八百人,卻是八百羅漢!
船剛靠岸,從艦船上便躍下許多身穿灰色僧袍,頭頂光光兩排戒疤的和尚。
這是朱棣打到河南的時候,持道衍大師親筆信,登嵩山少林寺,造訪道衍大師的好友戒空住持得來的一隊僧兵。僧兵只八百人,可是個個武藝精湛,關鍵時刻,堪能起到燕王的三千朵顏鐵騎衝鋒陷陣的效果。
這是自十三棍僧救唐王以後,少林僧兵頭一回再次呈現在兩軍戰場上。八百個龍精虎猛的大和尚揮舞著戒刀、哨棒、便利鏟,兩袖鼓足了勁風,好像一頭頭鷂子似的撲進了盛庸的中軍,燕王的大隊人馬緊隨其後,只一柱香的時間,盛庸牢不成破的中軍防地便解體了。
隨即,就好像高塔上最重要的一塊基石被撤走,整道防地轟然傾圮,南軍潰不成軍,來不及逃走的紛繁舉械投降,盛庸眼見勢不成為,只領著幾十名親兵落荒而逃。
「殿下,咱們直撲金陵麼?」
邱福、朱能等大將拱衛著朱棣登岸,興沖沖地問道。
「不!鎮江乃帝京咽喉,如果直撲金陵,須防其自後掩殺,那裡還有數萬精兵,我們要先取鎮江,再圍金陵!」
當他的雙腳重新踏上長江南岸,朱棣的信心也陡然暴增,他知道,最危險的時候過去了,既已過江,來自淮安梅殷、中都鳳陽兩路明軍的威脅便不復存在,成功也唾手可得,那語氣便異常沉穩、堅定起來。
鎮江守將是童俊。眼見朱棣大軍氣勢洶洶而來,童俊不知無措,緊接著,燕軍停在城下,幾封書信射進城來,這都是揚州、、高郵、通州、泰州、江州的守將以及水師都督陳暄的書信,這些將領要麼與童俊私交甚篤,要麼也是打過交道的,他們現身法一通勸降,童俊從善如流,立即解甲歸降,朱棣兵不血刃便取了鎮江,戎馬一直打到龍潭,解除後顧之憂,這才轉向金陵。
聽燕王過了那可當十萬兵的大江,朱允炆駭得魂不附體,求計於眾文武,根本無人獻策,朱允炆無奈,只得遣曹國公李景隆、兵部尚書茹常和都督王佐赴燕軍大營再度議和。這三人中,除都督王佐,另兩位都是議和派領袖,燕軍兵臨城下,朱允炆這一回是真想議和了,他寧可割讓江北殘山剩水,只求這位被他惹毛了的四叔趕緊撤兵。
朱棣一身戎裝,營帳未立,就在軍中接見了他們。李景隆神色自在,毫不慌張,他是早已降了朱棣的,眼下朱棣成功在即,他心裡只有歡喜,哪會驚慌失措,不過茹常雖是他的盟友,卻還未曾歸降,都督王佐更是主戰派,派來做副手,實際上是監視他們的,他也不敢當面暗示什麼。
只是看到站在朱棣身邊的夏潯時,李景隆向他深深地望了一眼,眸中滿是感激地意味,是的,他很感激夏潯,如果不是夏潯策反,他哪有今天,燕王一旦得了天下,他就是從龍之功,如此恩義,往日裡因為一個女人和夏潯產生的芥蒂早就一掃而空了。
朱棣騎在馬上,看著跪在面前的三位朝廷使臣,冷笑道:「公等來此,有何貴幹?」
茹常看了李景隆一眼,見他不話,只得惶然俯首道:「臣等奉皇上之命,前來向殿下求和。皇上願依前議,盡割江北之地,與殿下分踞長江南北,共掌天下,只要殿下應允,皇上可以先行詔告天下,再請殿下退兵。」
朱棣仰天大笑,笑聲未歇,便把虎目一瞪,凜然道:「俺朱棣以前毫無過錯,皇上卻無端加罪。皇考封俺北平藩國,皇上卻受奸臣挑撥,不單欲奪俺封地,還要把俺釀成階下之囚,朱棣奉天靖難,所求只為除奸,前次慶城郡主來,本王已將『奸佞榜』奉與陛下,只要陛下盡誅榜中奸佞,朱棣立即退兵,若是辦不到,那朱棣就依起兵靖難時告示天下之言,親自去金陵,革除奸邪!」
「殿下……」
茹常還待再,朱棣拂袖道:「去吧!」
三人不敢再言,唯唯站起,李景隆站起身,有些不安地看了夏潯一眼,夏潯向他飛快地笑了一下,不引人注意地址了頷首,李景隆心中馬上平和平靜下來,忙也做出一副惶然模樣,隨著茹常和王佐退了回去。
看著三人走遠,夏潯撥馬到了朱棣面前,道:「殿下此去恐怕是非入城不成了,殿下可曾想好,如何面對皇上?」
要知道,燕王起兵靖難,是打著清君側的名義的,那麼等他到了南京,殺了那幾個榜示天下的「奸佞」之後又該如何?取天子而代之?那不是打自己的臉麼,朱棣可以以靖難的名義與天軍一戰,理直氣壯,不怕人背後詬責,可是如果把侄兒踢下皇位,那可真就不過去了。
眼下朱棣最犯難的就是這件事,事情到了今天這一步,除失落方孝孺等人後他真就回兵返北平?那是不成能的,癡人都不會那麼幹,打蛇不死,後患無窮,難道等皇帝緩過氣來,再搞一次靖難麼?何況,時移勢變,到了今天,皇位唾手可得,昔日他是敢想而不敢做,現在只要他願意,隨時可以取而代之,對那皇位他又如何不動心?
可是讓他頭痛的,恰恰是沒有名義,面對夏潯這樣的心腹,朱棣自然沒必要掩飾自己的野心,一聽這話,雙眸即是一亮,忙問道:「文軒欲待如何?」
夏潯道:「臣想,搶在殿下大軍之前,先行潛回金陵,見機行事。」
朱棣是個伶俐人,聞弦音而知雅意,有些話他也是不便利明的,故而只是點了頷首,道:「好,自去放置,需要本王有何配合,只管一一言明。」
夏潯笑笑,拱手道:「殿下這裡該怎麼打還怎麼打,無需有所顧忌,臣只要進了金陵城,即可調動飛龍力量,此非兩軍對壘,有他們,就足夠了。」
李景隆、茹常、王佐三人回了南京城如此這般一,朱允炆面色慘白,曾幾何時,燕王朱棣步步退縮,交出兵權、交出燕山三護衛、交出三個兒子為人質、跑到北平街頭裝瘋賣傻,只求他能拋卻追迫,誰會想到今時今日,他反過來欲割殘山剩水亦不成得?
眼見朱允炆神情暗澹,眾文武緘口不言,方孝孺只得硬著頭皮道:「皇上,為示皇上求和誠意,不如……再請諸王去為陛下議和罷,各路勤王之師還在途中,大勢未必不成為,只要能拖延些時日,戰局不定還會再起轉變。」
朱允炆現在是全無主意,形同木偶,一聽方孝孺的建議,管他有用沒用,立即照辦,隨即下詔,令谷王朱橞、安王朱楹等王爺再往燕軍大營求和,聽兄弟們來了,朱棣開營帳相迎,請他們入帳,擺開酒席,盛情款待。
谷王朱橞剛剛明來意,朱棣便大笑道:「諸位皇弟,請們好好想一想,陛下這話是真心話麼?」
朱橞硬著頭皮道:「皇兄明鑒,以弟等看來,陛下確有議和誠意。」
朱棣夷然一笑,道:「朱棣揮軍南來,只在擒拿朝中奸臣,今奸臣未獲,若就此退兵,朱棣如何向天下交待?如何向四年來百戰沙場、血染征袍的無數忠貞將士們交待?」
朱橞還要再,朱棣睨著他道:「十九弟,咱們是兄弟手足,當初皇上受奸臣蠱惑,逼得十一哥全家,慘不忍睹。五哥、七哥、十二哥迄今還關在牢裡,如果不是俺忍無可忍,舉兵靖難,我兄弟今日還能在這裡吃酒麼?不定我早就關在鳳陽高牆之內,一牆之隔,亦不得見。」
朱橞聽到這裡,住口不言,朱棣又掃了幾個弟弟一眼,道:「眾位兄弟,們好好想一想,皇上自即位以來,對咱們這些至親,可有一絲骨肉之情?今日皇帝要們來向俺議和,昨日他待們又如何?四年來,們在京城裡,在他眼皮底下,夾著尾巴本本份份,尤懼陛下再下辣手。
今日們欲為皇上解圍,俺這大軍一撤,勤王之師赴京,誰來為俺解圍?待俺朱棣被朝廷剿滅,那時,皇上的屠刀架到們的頭上,誰又會為們解圍呢?們今日要保的那班奸臣?他們只恨俺朱明皇室一干宗親,不克不及死光死絕!」
諸王聞言,緘默不語,朱棣舉杯道:「兄弟們,為兄這番話,們好好想一想。好了,我兄弟今日難得重逢,今日只論手足之情,不議軍國大事,軍中酒席簡陋,遷就一下吧,等來日金陵城裡,咱們兄弟再同席暢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