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君邪是在朝堂之上被越君行擲傷之後就直接拖來了這裡,沒有越君行的吩咐,也沒有人敢給他請來御醫瞧看。
兩相對望中,越君邪率先艱難地轉過身,背對她,幽幽冷冷道「你還來這裡做什麼?」
冷羽裳走近,輕輕道「我去見了皇上,求他賜死!」
那背對之人身體驀僵了僵,呼吸間隱隱泛起有起伏的波瀾。
「那他怎麼說?」
「他說我休想用我的死,來換他同意你的生!」
越君邪沾血的衣襟無風自拂。
「早就知道的結果,你又何必去求他!」
「縱是如此,可你如何讓我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就那樣裝聾作啞呆在我的郡主府裡,然後眼睜睜地看著你死嗎?」冷羽裳聲音顫抖。
「你能安然呆在你的郡主府裡已是他格外開恩,否則你以為,他會不知你這些年為我做下的事嗎?」越君邪歎道。
「他那日能將母后和無雙帶上殿,卻獨獨不帶你,就已是存了放過你的心思。」
「羽裳,既然連你的命都是他施捨來的,他又怎會因你而饒過我……」
「不饒就不饒吧!反正在進宮前我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冷羽裳聞言反而往牢裡走了幾步,半蹲在他身邊,顫聲道。
「既然不能一起生,那就同死吧!」
越君邪抬頭看她。
良久,他慢動了動,微微側身,盯看著在那昏暗的光暈下顯得單薄伶仃的女子身影。
萬分艱難地抬起手傷的雙臂,攬過她,搖頭苦笑「傻丫頭,你這又是何必!」
那驟然而至的溫暖讓冷羽裳淒然一笑「我若是不傻,又怎會愛上你,為你假裝追逐另一個男人十年,與你在不見天日的暗地裡糾纏十幾年。」
「即便你拒婚不娶我,即便失了兩個孩子,還是那麼傻傻的心裡放不下你。」
越君邪垂眸黯然,半響後,他拉過她的手臂,拂起衣袖,露出那手腕處新鮮的斑斑血痕。
「這是昨日弄傷的嗎?天凌不讓你出府,你就這樣折騰你自己嗎?」
柔軟的指腹如風拂過,原本日日修剪乾淨圓潤的指甲如今因裹著血跡而顯得暗紅。
壓制不住的淚水,此刻終於忍不住簌簌而下。
冷羽裳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卻在看見他雙肩上觸目驚心的傷口時,停了下來。
心中一片涔寂,她再也忍不住,緊緊抱住他,放聲大哭起來
越君邪想要抬手去拍她瘦弱的背,努力抬了幾次,卻都劇痛襲心,只得作罷,虛虛地搭在她的腰間。
那腰甚是纖細,恍若五指可掐。
閉著眸,陣陣熟悉而特別的香氣襲來,過往種種奔襲而來。
那一年,他六歲,她五歲!
第一次相見,是在他被越君離帶著人拖到假山後打了一頓以後,她走了進來,用那柔軟溫熱的手,輕摸著他額上的紅腫,含淚微微吹著,軟糯的聲音「娘親說,這樣多摸兩下,就不疼了!」
第二次相見,無雙落水,是她蹲在岸邊大聲地呼喊救命,旁邊的侍衛被吸引來,救起了無雙!
隨後,有了第三次,第四次
他們越來越親近,心也越來越近。
直到有一日,她突然很少進宮了,卻日日去了越君行的太子府。
再後來,京中所有人都說鎮南王府的小郡主心慕太子,即便太子體弱,性不喜人,很少搭理她,她也日日厚著臉皮上門,賴著不走!
只有他知道,為什麼!
她是為了自己。
從那以後,倆人在世人面前,一個是溫文爾雅,高潔風流的晉王才子,一個是一心愛慕太子的王府郡主,倆人明面上的交集永遠只止於點頭之交,他是她閨友的皇兄而已。
而暗中,倆人互訴衷腸,繾綣情深。
許是倆人都是心思熟慮之人,鎮南王府中駐在京中之人又稀少,所以竟神不知鬼不覺地讓兩人瞞到了今時今日。
倘若不是那兩次意外的小產,這個秘密,許是還能繼續永久地瞞下去
正想著,冷羽裳挪動了下身體,微動了下。
越君邪心中驀地一驚,他手上不能用力,只能努力把身體往後撤了撤,離開了她。
「羽裳,你走吧!」
「什麼?」冷羽裳淚眼朦朧地問。
「你走吧,羽裳!」
因為身體用力,他肩上傷口又湧出一陣血水,原本紫黑的衣襟又再次沾滿赫目殷紅。
「人死如燈滅,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曾經,好好的活下去是我的念想,再往後,哪怕付出一切也要活的比所有人都好,成了我的念想」
「為了這個念想,我捨了心裡所有的良知,騙大哥,騙父皇,騙所有人天下人我還騙你!」
「騙到最後,連我都分不清,我到底只是為了活,為了把所有人都踩在腳底下的活亦或是,我本來就是一個貪戀權勢,為了皇位可以無心無情的人!」
越君邪抬起頭,苦笑著道「羽裳,雖然我不願承認,但其實我就是那樣的人!」
「我和父皇比起來,並沒有什麼不同,同樣為了皇位不折手段地利用女人,殘害兄弟還有,自己的骨肉!」
「你說什麼?什麼骨肉?」冷羽裳僵著唇角,看著因為失血過多而臉色慘白的他。
「孩子!我們的第一個孩子,你摔下青山時失的那個不全是因為在青山時受了寒,而是因為我給你吃了不乾淨的東西!」
「那個時候正好父皇提起了你我的婚事,我怕你因為有了孩子會要挾我同意父皇的賜婚,所以我在送你的吃食裡放了東西越君邪慢慢道。
「不會的,你騙我你一定是在騙我……不會的。」冷羽裳眸裡委屈的淚花閃爍,顆顆淚水滴落在地。
「孩子是因為我在從山上摔下來才沒有的,你當時都不知道我有了孩子,我誰都沒告訴,你怎麼可能會知道你一定是在騙我?我不信,我不相信」
「你不想我陪你一起死,你想趕我走,所以你才編出這樣的話來騙我,你想讓我恨你,是不是?」冷羽裳低喊道。
「我說的是事實!」
越君邪淡寫的話音,卻如血色凝結的稜角,深深刺向冷羽裳的心淵。
「你若是不信,可以去問李管家,若是他現在還有命的話,你可以去牢裡問他,那藥當時是他幫我買回來配好的。」
「我不信!」冷羽裳深藏在眸間的哀傷,咬牙決絕地道「就算你現在能找出一萬個證人來說那藥是你買的,我也不信!」
「你」
幽暗的牢中昏黃燭火照耀下,越君邪目光變得迷離「你這又是何苦?」
「我已經敗了,成王敗寇,如今的我已經一無所有,什麼都沒了,眼見馬上賜死的聖旨就要下來,你還跟著我做什麼?」
又痛又惜的語聲亦真亦幻,蕩進冷羽裳耳中。
「你不是我,又怎會知道這其中的苦甜滋味呢?」冷羽裳木然淒笑道。
「我五歲識你,除了最初的那兩年我們還公然一起笑鬧玩耍過幾次以外,往後的那麼多年,我們就像是一對見不得光的幽靈,只有在才夜晚才偶爾能短短一聚。」
「你知道嗎?我曾經有多羨慕如今的皇上和皇后娘娘,他們大婚的時候,他們攜手在青山的時候,他們來府裡看我的時候,我用無比羨慕和哀傷的眼光追隨著他們。」
「所有人見我那樣,都以為我是因為對皇上餘情未了,他們卻不知,我不過是透過他和她,想著我和你而已!」
越君邪眸光幽暗,身體一動不動。
「在皇上登基後,皇后娘娘曾經來府裡又看過我一次,其實那一次,我知道她已經隱約猜到我沒了孩子的事,可她沒有明說,只在臨走時問我——到了今日,還不願放手嗎?」
「放手!她也看出我心裡的苦,她勸我放手?」
「我如何不想放手,我何嘗想一直這樣痛苦下去日日夜夜想你盼你,日日夜夜焦心難眠!」
顫抖的雙肩透出心中無法言語的痛,冷羽裳垂首泣道「晉哥哥,事到如今,你讓我如何放?自我們相識第一日,我便把你放在心裡,這樣十多年三千多個日夜,夜夜刻在心裡,讓我放手,無疑以刀剜心
「.既然已都沒了心,那我還留這一條空命,獨自苟活在這世上做什麼。」
猛然,越君邪再度傾身,緊緊把冷羽裳攬回自己懷裡。
「傻丫頭傻羽裳他喃喃說著,語聲哽咽。
冷羽裳感覺到身體一熱,心中湧上更為濃烈翻滾的痛意,繼續泣不成聲道「就在剛才,我去找皇上,他說世間事有可為和不可為,人也有值得和不值得之分,他問我——為你值不值?」
「不值!當然不值傻丫頭!都是我,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也害了無雙」
忽地,一個柔軟的唇瓣貼上,堵住了越君邪懊悔沉痛的話語。
滲透了無盡的思念與悲慟的唇齒交纏,芬芳馨香與血腥的衝擊
片刻之後,門外傳來陣陣腳步聲,倆人被驚醒,越君邪輕輕推開她,倆人一起看向牢外。
很快,一個明黃的身影出現在眼前,越君行在先,身旁跟著的是臉色冷峻緊繃著的冷天凌。
在他們身後的,則是捧著毒酒,匕首的風寂和幾個侍衛。
冷羽裳看了他們兩眼後,低低垂下頭,默默地抬手幫越君邪理著凌亂的,因為蘸滿了血漬所以發硬的衣領。
冷天凌看不過眼,上前兩步,大臂一揮,捏住冷羽裳的手臂把她一個踉蹌地拉了起來「皇上你已見過,他你也已經見過了,還不跟我回府?」
冷羽裳不掙扎不反抗,就由著他把自己從越君邪懷中拽了過去,呆呆站著。
「罪人還不起來參見皇上?」看守牢房的卒頭大聲叱道。
越君邪望著懷中乍然空掉的懷抱,強撐著雙腿,慢慢的,一點點地站了起來,
抬起頭,泛出一抹笑意。
這一笑,哪裡還有一絲那個心思深沉的皇子的樣子,仿若又是那個碧水青山之下,白衫撫琴獨坐的空賢之人
目光從那托盤上閃耀著鋒芒的匕首和瓷光釉亮的藥瓶上掃過,越君邪淡笑道「多謝皇兄還願意親自來送臣弟上路,這匕首與毒藥是讓臣弟自己選用嗎?那臣弟就不客氣了。」
說這話時,他就好像是擺在他面前的不是致人死命的利器,而是擺在他書房裡的一架古箏,一揚胡琴而已。
「雖說臣弟如今手不能提,即便是拿了匕首也不能怎樣,但為免在場中他人心中,誤以為臣弟有刺駕之嫌,臣弟還是選這個吧。」
說話間,他優雅地探出手,毫不猶豫地選了那瓶毒藥!
「隨你!」越君行冷冷道。
越君邪手指把玩著掌中的瓷瓶,看著那上面一筆一筆被陶工刻上的精緻的纏枝紅蓮花紋,問「敢問皇上一句,臣弟母妃那的聖旨已去了嗎?」
「比你早半個時辰!」越君行道。
手指微僵,越君邪閉目片刻後豁然睜開,看著越君行道「也好!總歸沒讓她白髮人送黑髮人!」
「同樣是與皇上一樣,隱忍十年,雖然最後敗在皇上手裡,但臣弟心服口服,無話可說!皇上既然能寬了羽裳,想必自然也會善待毫不知情的無雙!既如此,臣弟心中雖覺有憾,但亦也無憾!」
說完,目光在冷羽裳面上無限留戀地微一停駐後,移開,忽而一笑。
「白雲盡,清溪長!君邪與諸位,就此別過吧!」
拔開瓶塞,仰首欲倒入
「等等!」一聲平靜的聲音響起。
循著聲音的來源,冷天凌臉色難看地盯著冷羽裳「羽裳,你想幹什麼?」
「不做什麼!」
冷羽裳安詳一笑「不過是想起,在你們來之前還有幾句話沒有和他說完,想著若是此時不說,他便再也聽不著了而已!」
「你別胡鬧,我帶你先走!」說著,冷天凌就又要來拉她,不過這次卻被冷羽裳躲了開去。
「天凌!」越君行沉聲一喊,又看了他一眼。
冷天凌不甘不願地收回了手。
「讓她說吧!」越君行道。
冷羽裳衝著越君行微微一笑,然後慢慢走回到倚牆而立的越君邪旁邊。
越君邪瞧著她,他突然知道她想說什麼,想做什麼!
心中湧上一股一股酸澀。
為何?
為何直到今日,他才真正瞧透這個蒼白狼狽的女子!
瞧透她微笑的皮囊下,那滿滿叫囂的都是酸楚滾燙的眼淚!
「羽裳,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不值真的不值!」他搖頭道。
冷羽裳繼續笑著,腹中眼淚都是微笑。
一直近到在他身邊停下,冰冷的指腹覆在在他微起了些潤色的唇上,方才定定道「不值?你不是我,你怎知我會覺得值不值!」
「你說你從小到現在,都只想著要活,要把所有人都踩在腳底下,讓他們匍匐在地的那樣活
!可我是女人,我沒有那麼多高大的念想,我只想著,長大後,我要找一個我愛,他也愛我的男人,一起開心幸福地活!」
「可是,在我還沒長大的時候,我就碰到了你!」
「再然後,你的念想就成了我的念想,既然你要活,那我就幫你活,既然你想要站在最高處活,那我就做我能做的,幫你站到那最高處!」
「羽裳,你」越君邪也紅了眼角。
「晉哥哥!我冷羽裳這一輩子,為了你,做盡了所有閨中女子不可為之事,也叛盡了所有不可叛之人」
「也許,你真的不如我愛你那般全心愛我,可那又如何?我與你過往的一切,又豈是值或不值兩字可以言述」
眼淚蜿蜒而下,她恍若不覺地幽歎一聲道「那是我的命!」
頓了頓,她俯身湊到越君邪耳邊,清聲道「我命由我不由天,皇上恕了我不算,你不讓我死隨也不算」
「我自己說了才算!」
話音剛落,她猛地退後一步,奪過越君邪手中的藥瓶,仰首往口中倒去。
那動作極快極快,別說離了有兩步的冷天凌,就是近在她身邊的越君邪反應過來,搶下她手中的瓷瓶時,那藥也已入口了大半。
「羽裳羽裳」
牢中一下昏亂成一團,冷天凌衝去,一把推開越君邪,想要把冷羽裳搶回。
卻見越君邪手傷的雙臂死死地摟著冷羽裳不松,努力地想要讓她彎腰把藥吐出來。
而冷羽裳的雙手則也是死死地摟著越君邪。
冷天凌試了幾次,都扯不開,只得氣的又踹,又跳腳大罵道「你現在這樣假惺惺的對她好有什麼用,以前都幹什麼去了?」
「哥哥」
那藥效極快,短短一會,冷羽裳口中就冒出紫黑的血沫來。
風寂手掌微動,探人懷中,想要上前,卻在偷瞥了下一臉平靜的越君行後,又把手抽了回去。
「羽裳,你不要說話,不要說話……」冷天凌急著喊道。
「解藥,解藥呢」他回首焦急地看向越君行,道「皇上,快讓人去取解藥吧。」
越君行點點頭,揮了揮手。
風寂趕忙奔了出去。
「傻丫頭你怎麼這麼傻!怎麼會這麼傻!」越君邪不停地用手指顫抖著為她擦去嘴角汩汩流出的黑血,如瀑的清淚湧出,滴落在她的臉上,溫熱燙人。
「什麼叫那是你的命是我不好,是我不敢該招惹你,是我害了你!」
冷羽裳安詳偎在他懷裡,嘴角帶著微笑,也不覺疼痛。
指腹輕輕撫著他的面龐,眸光輕笑,猶如隔著幾萬光年的距離,終於觸到了朝思暮想的戀人一樣。
「我的命,就是來到這世上,義無反顧地孤單愛上你!如今你要去了,我的命就也到了盡頭了。」
「羽裳,這世上,沒有誰的命是別人的,就算過去十多年,你錯誤地為我所活,可你接下來的幾十年,你要為你自己為你自己,你知道嗎?」越君邪語聲悲痛刻骨。
「咳咳」冷羽裳猛咳數聲,用力擠出些許笑意,啞聲道「一顆剝落成碎片的心,又要如何才能拼的完整。」
「不要難過,我很高興,高興我們終於可以像現在這樣再無避忌。不用害怕被人發現,不用躲在陰暗裡悄悄見面。哪怕被天下所有人唾棄,我也終於可以當著大家的面,說出我自己的心意」
「再也不用跟在皇上和娘娘身後,羨慕地看著她們,嫉妒的發狂!」
她艱難抬頭,看著寒著臉立在一旁,沉默不言的越君行和冷天凌。
「皇上,哥哥,對不起羽裳讓你們失望了」
「皇上,要是哪天見到意歡姐姐,也麻煩幫我和她說一聲吧那一日,她來府裡看我,勸我放手其實我何嘗不想放,不過「放」之一字,於我便如剜心之痛!」
「心若沒了,要命,又有何用而已!」
「還有,哥哥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娘親也會恨我九泉之下,我自去請罪吧!」
說著說著,笑聲愈弱,語聲漸小。
「解藥呢?怎麼解藥還不來」冷天凌急的直跺腳,急急地往外看著。
可就在此時,一聲驚呼,惹得冷天凌猛地回頭。
只見冷羽裳緊閉著雙眼,她唇色變成深紫,看上去異常駭人。
而越君邪怔怔地感受著懷中重重一沉的重量,直起腰,撿起地上滾落的那瓷瓶,把餘下的半瓶倒入了口中,不一會,就見他的口角也溢出絲絲黑色。
強力忍住滿腹刀絞般的疼痛,漸漸模糊的神智,越君邪收緊雙臂,溫柔和煦的笑如微風般輕輕撫過他英俊的臉。
低下頭,輕輕一吻她柔軟綿盈的唇瓣,還有眼角那瞬間冰涼的淚水!
「傻丫頭你為何要這麼傻」
兩相偎依,俊眸緩緩闔上!
年少輕狂也好,一念之差也好!
一切都即將結束了!
雖然沒了皇權,沒了霸業!
但他懷中,已有了自己此生這最大的喜悅與幸福!
許久許久,幽暗的牢房中都是這樣一幅無聲的場景
!
破敗的地面上,冰涼相靠的兩具屍首!
冷天凌側過手,猛地一拳砸到牢門上,兇猛的力道震得整個牢房簌簌直響。
「嗚嗚」聲起!他回身走到冷羽裳身旁,雙膝跪蹲在地上,拉過冷羽裳微冷微僵的手,剛毅的臉上淚水不止。
「羽裳都是哥哥不好,我應該早點告訴你母妃被人害死的事,我不應該從小負氣離家,是我沒有照顧好你都是哥哥不好!」
「還有你,都是你」
他氣的狠狠捶打越君邪的胸口,狠狠道「都是你,都是你,她那麼愛你,為你背棄一切,眼裡心裡只有你,可是你,你都給了她什麼,都給了什麼」
「你竟然還害了她的孩子,你怎麼下的去手,怎麼下得了手」
「王爺」
遲了一步趕來的風寂看著冷天凌這幅癲狂的樣子,想要去拉勸,卻又不知該不該去。
一旁冷眼默然看著的越君行沉沉道「由他去吧!」然後轉身,往外走去。
風寂隨後跟上,猶豫著追問了一句「那後事怎麼辦?」
寂寥悲沉的聲音響起。
「問天凌吧!」
一輪殘月高懸天際,碧落星空,薄涼的月色透過蒙著輕紗的窗格,隱隱灑進。
鑾殿裡瀰漫著煙霧,裊裊緲緲,讓這本就燥熱的夏日裡平白又添了些沉悶。
沈星辰推門而入,穿過宮燈垂幔,看見越君行負手站在書案前,看著牆上的一幅濃墨重彩的畫卷。
霞紅黯影裡,那背影寂寥,就連那副山水圖在月色中都像是帶著滿紙酸楚淒涼。
「是又在想意歡了嗎?」沈星辰走近,與他並肩而立。
越君行凝眸,沐浴後的他難得地穿了一襲淡薄縹緲的雪色紗衣,整個人的眉目也就跟攏在了一層綿薄水霧中「除了她,朕已經沒有親人了!」
沈星辰一愣,恍然道「是為了白日晉王的事嗎?」
越君行幽歎著走到桌前,遞過一張紙給他「晚膳時,宮人們送來無雙的信,她說就算朕不計較她的罪責,但她自覺也已無顏再見朕,也無顏在這宮裡住著」
「她要朕,允她出宮去大明寺出家修行!」
沈星辰與越無雙曾在北越宮中夜宴之時,有過幾面之緣。
印象中,那是個極為天真活潑好動的女子,甚至,那個時候她還不能稱之為女子。
不過是一個只有十四歲的少女而已。
可如今
「你同意了嗎?」沈星辰問。
越君行默了默「送信之人還隨信送上了她自己絞斷的長髮!就算是朕不同意,只怕也攔不住了!」
「那就隨她吧!」沈星辰道「即便你是皇上,可若是她心意已決,你也耐她不得!」
越君行緩緩道「你剛才的這句話,羽裳今日也說過!」
「他說-我命由我不由天,縱然所有人都覺得不值,可那所有人卻都不是我;縱然所有人都不許我隨你死可我卻覺得,沒了你,我便是失了命!」
「星辰」他抬首,揚起一抹深至骨碎的心酸弧度。
「她說這話的時候,我從未有一刻如那般地念著意歡!」
「她,便如我的命!」
「倘若換作是我,我也會願意為她,負盡天下人的
!」
沈星辰頓然失語
他默默地推開緊閉的木窗,風聲徐徐掠過,吹起一室珠簾,叮噹作響。
越君行卻又抬手,把那木窗關上「意歡素愛珠簾,這滿殿裡的每一串都是她親自選好懸的地方,帶著人掛上的。」
窗闔風止,鈴聲也隨即停了下來。
沈星辰重重歎道「人最有情,卻又最無情!你如此,秦陌也是如此!」
「如今意歡與秦陌之間的事,已不是簡單的靠兩國征戰就可了結之事,也許,這次是個轉機也不一定。所以,這裡交給我,你明日安心出征吧,解決糾纏在你們三人之間的事,然後把意歡帶回來!」
「我知道是個轉機可我害怕,我覺得,就算我找到了她,也許她已經不願意回來了!」越君行低低道。
「你在胡說什麼?」沈星辰擰著眉斥道。
「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了?」
越君行緩緩搖頭「沒有,只是這幾日心中總有些不寧!」
他揉了揉發脹的額角,苦笑道「也可能是這幾日噩夢做的多了,再加上一個多月都沒有消息,所以我可能有些恍惚了」
沈星辰拍了拍他的肩膀「別想了,我也走了,你早日歇著吧,養足了精神,明日好出征!」
「嗯!好!」越君行無力回道。
看著沈星辰出了房門,他才緩緩走回榻邊,拉過一旁唯一的一床錦被,蓋在身上。
自從倆人圓了房開始,他和南意歡就一直沒有像別的王府裡那樣分院分房睡過,就算是進了宮,也都是只賴在一個宮裡。
共用一條錦被
!
如今這一個多月過去,錦被也重新洗曬過,但越君行仍然嗅到了濃濃的,獨屬於南意歡的味道。
「意歡……」
十萬分的思念如潮水般湧來。
此日,此時!
所有大仇得報的快感並沒有讓他覺得有一分暢快。有的,只是,濃濃的悲哀!
身在皇家,獨於穹天的孤單!
意歡,我想你了!
你何時歸!
第二日一早,越君行終究還是抽空去了一趟xx宮,去看越無雙。
當他站在芳草萋萋的院內,遠遠看著跪在正殿中的那個頭髮參差不齊,灰袍裹身的女子時。
唯有一聲幽歎!
他沒有再踏入殿門,但卻讓人遣來了一駕馬車和一卷聖旨!
聖旨上,許她離宮入城外北越皇寺——大明寺帶髮修行!
但,只許是,帶發!
他還讓林奉孝留下一句話說的是:無雙,把頭髮留回吧,若是意歡有一日歸來,她也定會希望,你還是我們原來的皇妹無雙!
城外,點兵校場。
旌旗展展!鼓聲陣陣,敲擊在所有的人心上!
高台之下,以周信等人為首的二十萬大軍,目光齊齊看向凌立高台之上,那個睥睨蒼穹,冷傲逼人的男子。
越君行身著黑色戰鎧,獵獵朔風將他的紫色披風高高的吹起,狂舞在烈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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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越帝國的將士們,朕要你們踏平南秦的每一寸,一血北英山中敗歸之恥!接迎皇后回朝!」
清泉般的嗓音,清晰地響徹而起,撼人心魂。
「踏平南秦,接迎皇后回朝!」排山倒海的山呼聲,直直衝向九霄雲天
越君行漆黑的眼眸,眼瞳中沒有一絲感情,充滿了魔魅般的冰冷。
劍鋒橫指,揚眉一喝。
「出征——」
南秦
殘陽如血,鋪紅了萬里天涯!
今日,已是太醫竇迦所說的第五日。
秦陌無言地看著被擱置在一旁木几上的那一碗黑褐色的藥汁,伸手去端,卻在摸到碗壁的那一剎那,又縮了回來。
眉頭緊蹙「涼了,再下去熬一碗來。」
站侍在身後的初白緊咬著唇,忐忑地上前連托盤一起端起,輕著腳步往外走去。
這已是她今日即將要熬的第六碗藥了!
殿內又安靜了片刻後,初白端著一碗冒著騰騰熱氣的藥汁進來。
秦陌看著那一碗因為加了紅花所以顏色有些泛著暗紅色澤的藥汁,還有那因著剛剛熬好,所以蒸騰著傳來的濃腥味。
那味道傳入每一個皮膚毛孔間,令人聞之欲嘔。
秦陌看了又看,終是別過頭,帶著幾分嘶啞的嗓音道「竇迦,你這個太醫院院首到底是怎麼當的?朕都忍不住在想,是不是當初瞎了眼才選了你進宮。」
「你說她尚有十日之機,怎地到了今日才第五日,你就逼著朕要下這個手
!」
「皇上」
竇迦俯身低垂著頭,看向那因長期睡眠不佳憂慮不堪而容顏憔悴的秦陌,低低回道「臣有愧!臣才疏學淺,無力讓公主醒來,也無力保住公主腹中之胎,致使皇上陷入此等兩難之地臣羞愧!」
說著,深深地跪伏下身去。
秦陌長長地歎了一聲,起身下地,走到竇迦面前,彎腰拉住他的手臂,拉他起來「你若是才疏學淺,那麼我南秦便再也沒有可堪稱醫術精湛之人了!」
「這一切都是上天給朕的懲罰,是朕怎麼逃也逃不開的命!」
「皇上」竇迦動容地喊著。
「你之前是不是說這宮裡太悶,若是帶她出去走走,去些溫適之地,是不是會於她醒來有利?」秦陌問道。
「是!公主如今身體脈象上已然無礙,卻遲遲不願醒來,實乃是當日傷了心脈,心結未開而已!再加上微臣事後查看,曾發現公主額上除了拖行的擦傷外,也有些微腫塊,所以兩相較之,才會遲遲未醒!」
「那朕就帶她出宮!」
秦陌一拂衣袖,坐回南意歡身側榻上,指著那碗藥道「這藥拿下去吧,反正你方才也只說是胎像有異,早做打算較好。」
「那麼,朕如今告訴你,既然你之前說好的十日,那朕就要你十日。所以你隨朕一起上路,無論你用什麼法子,你都必須給朕保證這餘下五日她母子平安,你可明白?」
竇迦走近,微豫了一會後,恭身應道「臣遵旨!」
秦陌出宮的吩咐一下,墨離當即就開始收拾起了東西。
幾人當初悄悄進了宮,如今也依舊只是兩輛馬車,幾騎隨從地悄悄離開了。
就在秦陌出宮的那一日夜裡,琅城城中還發生了一件大事
!
南秦百年聖寺失火了。
那一夜,風狂火烈,煙霧瀰漫。
無數人湧上街頭,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一場沖天大火!
無數人自發地拿起自家所有可以裝水的木盆桶舀,狂吼著去拿起手邊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去撲火救火,然後在第二日天際泛白時,對著那一片黑煙狼藉,斷壁殘垣失聲痛哭!
斷壁的一角,同樣呆坐著幾個髮髻凌亂,披風之下衣衫沾染了水跡的女子。
在她們的身邊如今圍簇著一撥撥同樣花容失色的女子。
葉緋淡看了看嫩白的五指上沾染的黑灰,走到一旁臉色蒼白,閉目喘息不言的劉夢凝身邊「淑妃姐姐,你沒事嗎?」
劉夢凝睜開眼,三千青絲垂落在臉頰,遮擋住了大半邊容顏,只聞那語聲慼慼「我沒事。」
側身迎著風,葉緋用手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髮,看著那早已面目全非的一切,歎道「只是可憐了這百年聖寺,就這麼毀了毀了!」
劉夢凝也緩緩抬首,迎風而望。
那風吹拂開遮在她額面上的發,露出一雙哀傷不已的眸子。
「不過是一個寺而已,毀了還可以重建,可若是毀了人,毀了人心卻又可上哪去尋?」
「淑妃姐姐,你怎麼了?」葉緋疑問道「自從前日從寺外回來,你就有些不對,怎麼了,是覺得身體有哪裡不適嗎?要不要找太醫來看看?」
「不用了,天天這樣養著,還能有哪裡不適?」
「曾經,我也擔心我會身體不適,可如今」劉夢凝昂首,苦笑道「如今我才知道,它一直都是那麼的好!」
葉緋像是已經見慣了劉夢凝這樣時常傷感的樣子,所以便也笑笑不語,走到旁邊的一個掌事嬤嬤面前道「你,去收拾下東西,然後找輛馬車來,我跟淑妃姐姐現在要回宮。」
「可是娘娘,皇上臨走時留過旨意,說幾位娘娘們奉旨為戰事祈福,如今戰事未結,皇上也沒有旨意來」
那掌事嬤嬤為難地還要繼續往下說,就被葉緋不耐煩地冷聲打斷。
「嬤嬤,皇上是說要來仁安寺裡祈福,可你看,如今這寺都沒了,你還讓我們上哪祈去,難不成,你們就要讓淑妃娘娘和我在這烏煙瘴氣的地方還繼續待著嗎?」
那邊劉夢凝聽到聲響,也走了過來「嬤嬤就按照昭儀娘娘的話去辦吧,若是出了什麼事,皇上責怪下來,自有本宮擔著。」
那掌事嬤嬤見狀,知道照這架勢今日定然是攔不住了!
於是彎腰恭聲道「奴婢遵命,奴婢這就去喚車,請兩位娘娘稍後!」
說完,行了禮退下,繞到另一隱蔽之處,招手喚來另一個黑衣墨衛,低語道「速傳信給墨統領,就說仁安寺失火被毀,兩位娘娘即將回宮。」
那人聽著點點頭,隨後急匆而去。
不一會,那掌事嬤嬤遠遠回來,稟道「兩位娘娘,馬車已備好,就請娘娘啟程回宮吧。」
「嗯!」葉緋應了一聲,挽過劉夢凝的手「淑妃姐姐,我們走吧!」
倆人簇擁著往馬車上走去,葉緋突然湊到劉夢凝耳邊,咬著耳朵低聲道「姐姐,你有沒有覺得這場火燒的真是及時啊,我早就在這裡呆煩了,要不是這場火,咱們倆想回還回不去呢?」
劉夢凝手臂僵了僵,隨後另一隻手拍了拍她「此話以後莫要再說了!祈福聖寺被燒,此乃大凶之兆了!」
「哦,好吧!」葉緋吐吐舌頭,縮回了馬車之上。
眼光卻不覺透過半開的車簾,最後深深回望了一眼那依舊人影匆匆,卻已面目全非的地方。
那一眼,已說不清,是驚,是喜,是悲,亦或是痛!
仁安寺失火和劉夢凝兩人回宮的消息傳來時,秦陌已帶著南意歡、墨離還有竇迦和初白等人行了二日夜的路。
下午時,他們在距離琅城外北一百七十里的一個小城住下。
這小城裡極小,卻因著與去北越的方向相反,所以被戰火波及的較少。
滿城荷蓮,到處是一片安穩平和的景象。
到了以後,秦陌並沒有待在客棧裡,而是用馬車帶著南意歡在這城裡城外四處遊覽了一番,一邊走他一邊指著那碧池中亭亭而立的蓮荷,向南意歡溫柔地講著。
一言一言,一語一語。
側手支顏,無比溫柔地伸出伸出手,輕輕地摸著南意歡柔滑的臉,凝鎖的眉頭鬆開,溫暖地笑著。
翠嫩的蓮葉,晶瑩的蓮藕,清苦的蓮心,乳白的蓮子!
微風透窗拂過,拂過南意歡細密的睫羽,在暖陽之中微微顫動了兩下。
秦陌無意間瞥見,狂喜之下卻又發現,那不過是荷風所動而已!
心中黯然片刻後,再度展顏一笑,繼續低低述說著
夜深帳垂,心音如水。
窗外涼風習習,撲鼻而來的蓮葉清香,沁人肺腑。
安置好了南意歡以後,秦陌輕輕掩上房門,走到天水成碧的院中。
靜靜聽著墨離帶來的兩則消息,一則是仁安寺大火,劉夢凝和葉緋回宮;還有一則,則是越君邪的死和越君行的再度出征。
這次的出征,他不再是像上次那樣隱藏著實力,而是一次性集結了五十萬大軍。
且喊出踏平南秦,迎回皇后的軍號,狂奔呼嘯而來!
其心明顯,其意堅決
!
還有那仁安寺,天干氣躁,燭火倒地!
若是他會相信這些見鬼的唬人之語,那他又怎能安然存活至今。
仁安寺!
他和她之間,唯一甜蜜關係的見證!
眸中瞬間滑過一抹森寒之色。
那寺,終究還是礙了那個男人的眼!
「皇上,朝中來信問說,仁安寺損毀嚴重,工建司想從國庫中挪出明年休憩的費用重新在原址上修建一座,但所耗巨大,所以想問下您的意思?」墨離道。
沉默了良久,秦陌低聲道「毀了就毀了吧,那寺已歷經百年風雨,如今這樣轟轟烈烈去了,又何必再讓他從頭再苦一番。」
「但是,你告訴他們,那筆銀子可以允許他們照撥,但不是建寺,而是讓他們在原址上,按照原規模重建一座院子」
「結構功用就按照原先的扶風院來吧!」
墨離心下了然「那要是工建司的人問起說此院名稱呢?」
秦陌淡淡一聲「就依舊還叫扶風院吧!」
「是!」墨離低低應了。
「至於夢凝和葉昭儀回宮的事,也隨她們去吧,等朕這次回宮,就會下旨送他們出宮!」
「可是淑妃娘娘那」墨離抬首,口中欲言又止。
秦陌看著他,心中瞭然地道「葉緋那朕早已說好,封她為妃不過是為了應對朝中大臣,她自己心中也有分寸,所以不足為慮,至於夢凝那裡」
頓了頓,他微有歉意地歎道「朕知道這些年她堅持不肯出宮多半是因為當年那個失了的孩子,她一直心有不甘,亦或是對朕還有念想,期盼著有一日朕可以回心轉意,再給她一個孩子」
「可是,何曾有過孩子朕從不曾碰她,又怎會有孩子」
「唉」
他轉身「等朕回宮後,朕會當面和她說清楚除了意歡以外,夢凝也是朕此生傷過負過的女子朕本來以為在她進宮之時已與她說的清楚明白,只是卻忘了」
「情之一字,非人力所為,連朕都不曾做到隨心,又怎能去強求她
!」
墨離低頭沉默,他想起那些年,他幫秦陌暗中弄來的那些能致人迷幻和更改脈象的藥物!
「皇上,那兩國交戰之事?今日魏將軍來信說,原先滯停在雲州的北越大軍又開始蠢蠢欲動,這幾日從華池兩地調來了很多小型戰船,打算強行渡江攻城了?」
「聽聞越皇君帝不日將親抵雲州,所以魏將軍想請旨皇上是否可急速返回澤城,以鼓舞士氣?」
「士氣?」秦陌沉聲道「軍中是有流言了嗎?」
墨離低聲擔憂道「是有一些一些說辭!雖然皇上救回公主的事極為隱蔽,但此番被北越大肆張揚後,已鬧得人盡皆知!朝中大臣和軍中將領雖然明面上不說,但暗地裡也都在有些議論!」
「只是議論嗎?」秦陌冷笑道「只怕是說的有些不堪吧!」
「也沒有,皇上您別多心!
秦陌揮手,擋住墨離想要出口寬慰自己的話「隨他們說吧,自從知道意歡還活著的那一日,朕就知道終會有這一日的,即便是朕那日沒有從北英山中把她救回,這兩國拚死的一戰也無可避免!所以他們想要說什麼就任他們去說吧!」
「還有,你告訴魏堅!朕還有事要辦,暫時去不了澤州,那邊的事你讓他自己想辦法!」
「想當初,朕從千軍萬馬中挑起他來做這千乘軍統領,又把這幾十萬的人馬交到他手上,若是這區區一城他都守不下來,那朕還要他何用
!」
「是!」墨離朝著安靜的門裡看了一眼,他知道,在裡面那位醒來之前,秦陌哪裡都不會去的。
再次揮了揮手,墨離退下。
秦陌負手,抬首仰望荷色青天,穹宇般深邃的眸子短暫地微閉後,復又睜開。
返身,推開門,踏入房內!
走到榻前,彎身撿起那半滑在地的薄毯,替南意歡重新蓋好。
微醺的眸光氤氳,看向那蒼白若琉璃的臉頰,捲翹緊閉的睫羽,小巧的瓊鼻下安詳沉睡的眉眼。
對於所有外界發生一切無知無覺的樣子。
脫鞋上榻,離她微遠地躺下,牽過她覆在自己小腹上的手,緊握著,閉目沉沉睡去。
「意歡,每一日閉眼,再睜開,我都希望可以看見你或驚或怒的臉!」
「可是,每一日,我睜開,每一次期盼,最後皆是一場空歡!」
一夜無話。
第二日,秦陌清晨起床,洗漱後出了屋,讓初白進屋給南意歡洗漱。
突然,屋裡響起了初白驚喜的一聲「呀,動了,動了」
秦陌前腳剛邁出門,聽了這話,呆愣了三秒後,猛地轉身,奪門而入!
站在院裡的墨離聽了,也楞了楞。
這時就聽秦陌在屋裡大喊「竇迦竇迦」
「來了,來了」竇迦被墨離拎著衣領,拽著狂跑了過來。
踉蹌進門,就見秦陌彎腰坐在榻上,他身邊站在初白,倆人臉上都是一臉驚喜地看著榻上的南意歡。
「竇迦,你看,你看意歡她的手指在動她的手在動。」秦陌激動地指著榻上雪白微蜷晃的食指道。
初白也是喜極而泣道「奴婢方才進來給公主擦身,就看見她的手指會動還有,還有眼睛,也在動」
「竇迦,來來,你快點再給她探探脈,看看是不是快醒了!」
秦陌邊說邊連忙自己退到了一旁,推著把他搡到了自己剛才的位置上。
竇迦一撩袍角,在榻邊半跪而下,打開藥箱,取出藥墊墊在南意歡手腕下,凝神探了起來。
短短的一小會,秦陌卻覺得等得焦急而漫長,他秉著呼吸,忍著不去打擾,不發問。
終於,竇迦收回了手,回首對秦陌道「從脈象上看,公主的脈象較之昨日有進益,但若說公主何時會醒來,臣仍是無法臆斷!」
「但從今日公主手指和雙目游動的情形來看,若是一直照此調理下去,應是醒來有望的!」
「有望就好,有望就好!」秦陌起身,在屋裡來回走動著,話中也不覺帶著喜意。
竇迦從地上起身,把餘下東西收進藥箱裡「皇上,微臣探到公主腹中胎兒的喜脈之力也強了些,想必是這幾日新加的那一味藥起了藥效,正好與公主體質合適,臣這就下去,再改下藥方,設法增進這一部分的藥效,希望能盡量保住公主腹中之子。」
「果真嗎?那太好了!」秦陌喜道。
竇迦點頭「雖不敢說有十成,但若是一直這樣好轉下去,也不是不可,關鍵還是只要公主能醒來,那麼一切自然不要而解!」
「好!好!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竇迦聞言退下,初白也被他喊了下去,交代一些事情
一時間,屋裡除了南意歡外,只剩了秦陌和墨離。
「那個從暗谷裡接來的女子行到哪了?」秦陌問。
墨離答道「本已出谷行至山海,後因二日前我們出宮,未定去處,所以就讓他們依舊停留在了山海,未再前行。」
秦陌沉吟了會,道「這樣吧,你讓他們在山海候著我們,我們今日啟程,往那邊去,然後與他們一起回一趟暗谷吧。」「皇上,您要帶公主回暗谷嗎?」墨離驚詫地問。
秦陌俊瞳微緊「暗谷裡地勢較低,如今天氣爽朗,不比外面酷熱,是個適合將養的地方。再說了,他們都在那,我想若是意歡醒來,總也是希望能去見上一見的。」
「可是那裡是我秦氏所有族人的居住之地,若是被公主見了,倘若日後有一日豈不」
「無妨!」秦陌低聲道「就按朕說的去辦吧,那暗谷裡有的是我秦氏一族百年的所有,也是讓朕和她變成今日這一番對峙模樣的根本,即便有一日她醒了,真的看見了,那也就看吧。」
「事到如今的我們,又有何可瞞的!」
「是!」墨離沒再搭言,只是看向秦陌的目光越發深邃和沉重
用過早膳,收拾了一番後,幾人又再次上路了。
秦陌此次行蹤隱秘,他們在前,墨離自會安排人在後,抹去一切幾人曾經活動過的痕跡。
接下來幾日,南意歡的脈象果真一日比一日好,時不時就算白日裡馬車行駛時,秦陌也能在陽光下瞥見南意歡那微動的眼眸或是手指。
而一旦看見,那他這一日都將過得心情愈發愉悅。
一路向北,景致變幻!
或夏暮晚景,明淨如畫;或洞庭青草,綠樹啼鶯!
這一日,幾人路過一處秋水深深的盈盈一泊。
秦陌便喊停了馬車,令墨離去旁邊租賃了一艘畫舫,抱著南意歡棄車登船,又令人將船往湖心駛馳而去。
此湖極長,一路順流乘行而下,秦陌讓人搬了躺椅來,攬著南意歡靠坐在船頭,靜靜聽著旁邊畫舫中悠悠傳來的歌舞聲。
萬里月明,星漢隱約!
到了夜間,湖中更是熱鬧異常!今夜趕巧,湖裡好似還有一場湖宴。
一陣繁鬧的唱戲雜耍之後,突然整個河畔燈靜。
雲煙幻滅間,一葉扁舟載著伊人自湖上逶迤而出,伊人一身朦朧輕縵薄紗,微風蕩漾中如水一點一點飄散開來,舟身蕩起的漣漪也在荷葉下輕盈地打旋。
樂聲悠揚清冷,女子白衣傾華,如水月光下顯得纖塵不染,宛如一朵白蓮。
纖腰款擺,月下的女子手中一柄折扇,時而抬腕低眉,時而輕舒雲手,時而合攏握起,如妙指撥弄絲絃,又似筆走游龍繪丹青。
整個玉袖生風,典雅矯健
一曲終了後,秦陌低下頭,看著半靠在自己懷裡,素手嬌顏的南意歡。
河畔闌珊燈火映映,連南意歡的臉上都沾染了些絲絲紫色的光暈,帶著色剔透的迷離。
如楊柳依依吹拂而過,柔軟地撥動他的心。
嘴角弧度微揚,秦陌望著那剛剛上場的,對岸搖櫓踏歌相迎而來的情郎,溫柔笑道「意歡,你真該醒來看看,那女子的歌和舞都是極好的。」
「我記得當年你曾與我說,日日看著宮裡養出的那些舞姬們跳出的舞,那些舞被日日訓著,為取悅君王而生,太柔太媚,早已失了它本來的意味。」
「你說希望能有一日,走出那琅城一隅,去看一場純淨的舞!
「哪怕她毫無章法,也總有她可值之處!」
「我覺得你說的甚好,所以這些年在宮裡,自從陸述天走後,我便讓人把舞坊裡的那些女子都送出了宮,可是,就在剛才,剛才那個女子的舞,我瞧著她好像有一絲你說的那個意味」
「看起來毫無章法,看起來不像是舞者之姿,卻是那麼酣暢自如」
唸唸中,秦陌俯下身,將頭斜靠在南意歡脖頸上,眼底湧起一抹複雜情愫。
「意歡,你現在有意識了嗎?你能聽見我說的話了嗎?」
「意歡,今日竇迦和我說,你的孩子保住了他說,你腹中-和越君行的孩子保住了!」
「雖然我無比希望,此生我也能和你有一個那樣的孩子,會有一個既像你,又像我的孩子」
埋頭蹭了蹭,眼中微有淚意潤濕「不過我知道那都是我的奢想,現在的你怎麼還會願意要現在的我」
「意歡,這一路來,我無比地期盼你下一刻就可以醒來,可卻又沒有一刻不在擔心,害怕你醒來的第一眼,就會冷眼對我,又或是乾脆再度閉上雙眼,不願見我!」
「因為我已不是你心裡的那個人了,對嗎?」
「曾經,你心裡有過我可是那個我已經被我親手給毀了,是嗎?再也找不回來了。」
「就像是仁安寺,連仁安寺都沒了被一把大火燒乾淨了!」
秦陌又埋頭蹭了蹭,雙肩微微顫抖。
遠遠的墨離站著,看著,抬腳止住了想要給倆人送披風的初白!
淡淡的光暈流淌過南意歡的面頰,今夜她的睡顏格外恬靜安祥,唇角淺淺的弧度
秦陌抬起眼,長長的黑睫湖光瀲灩「意歡,明日我們就到山海了,到了山海——我讓你見一個人,那個人你若是見了一定會非常高興!她就是風蘭——你的侍女風蘭!」
「然後我就帶你們一起回暗谷,暗谷裡也有你想見的人
!」
「風蘭是被我讓墨離從春風院裡救了回來,她安然無事,她也沒有被人欺負!我讓他從青樓裡找了個長得相似的人替下她,瞞過了陸婉兒!但是」
隨後,他語聲微黯道「但是對不起,我沒有救下你的舅父和舅母!」
「對不起,我沒能救下他!」
「但那懸在城牆上的人卻不是他們!」
手指輕輕撫過南意歡絕美的容顏,低醇微啞的嗓音響起「意歡,那種親眼見過親人頭顱高懸城門的苦,那種挖心的痛,我比任何人都明白,都刻骨銘心!」
「你是我愛的女人,我又怎麼會捨得讓你也再經歷一遍,那種痛?」
「那年,當我與你喝完那盞交杯踏出房門時,你可知我走的每一步都猶如踩在刀尖;當看見你從喜房中狂奔而出十指血肉模糊時,當你摔碎那碗揚著碎瓷片劃向我時,你可知我恨不得把脖子伸向你,待你來殺來砍!」
「你知道嗎?那三日,你黑著燈在那日光殿裡不吃不喝時,我也就陪你站在殿外!」
「我一遍一遍,一遍一遍地問我自己」
「為何?」
「為何,我竟會把我最愛的女人逼成了這幅模樣?」
許久許久,仰首,秦陌長長地吸了口氣,強忍著把眼角的淚意逼回。
「我早知道,身在秦室皇族裡,有我不得不為之事,也有我不得不捨之人,可是我從未想過,那種不得不為,不得不捨的痛!會讓人無法承受,讓人恨不得從未生在這個世上,從未見過你!」
「可我又怎捨得從未見過你!」
「那樣的我,活著又有何意!」
猶自低喃間,忽而湖畔起風,陣陣涼意襲來。
秦陌抬起上身,看見初白和墨離遠遠站在門艙旁,手上還搭著一件披風,就想要招手喚她過來。
手臂剛剛抬起,忽然就見迎面銀光一閃,數道粼粼波光夾雜著劍光鋪天蓋地襲來。
劍光是從與自己這艘畫舫貼著船身而過的對面小舟上傳來的。
而那小舟,赫然就是剛才那在湖中間一曲一舞的人,女子白衣,男子藍袍!
這一切來的又急又快,誰也沒有想到!
墨離和旁邊的墨衛們都急急飛身來救,卻見那數道劍光已經奔著秦陌懷中的南意歡而去。
來不及細想,秦陌橫抱起南意歡,一個轉身,讓那數道力道驚人的劍氣砸到自己背上。
「砰!」秦陌和南意歡倆人被這巨大的衝力震的向前一躍,秦陌膝下一軟,手臂發麻,眼看南意歡就要被摔到地上。
強壓下背後的劇痛和強烈翻湧的血氣,秦陌就勢用力拋出手上的南意歡,大喊「墨離,接著!」
墨離急急忙忙躍身往另一側,把南意歡接了過去。
「砰!」第二波的劍氣襲來!
秦陌覺得身上又是一陣劇痛,他快速先反腳一踢腳下矮榻,砸向迎面從那艘小舟上一舉躍下的數十個各種普通雜役打扮的人。
可卻很快就被三、四個人圍成了一團。
墨離退到後面,把南意歡交給初白扶好,自己就要去救秦陌。
可剛邁出步子,就聽秦陌一邊躲閃著回首,一邊厲聲喊道「看好她,你不要管我!」
墨離生生剎住腳步,只得自己守在南意歡身邊,指揮著船上的所有隱著的墨衛都圍攻了上去。
雙方又廝戰了片刻後,墨離看出對方完全是拼了命的打法,心中暗驚
!只得揮袖,發出了一聲響箭!
瞬時,週遭四處也緊隨著「嗤」地,升騰起數躲響箭,在空中瀑開了花!
對敵的那撥人見了更是發狠地攻了上來,可秦陌一直衝在最前方,身側的墨衛們見了,一個個也都打紅了眼,瘋狂地往上湧。
期間,秦陌無數次地回首,衝著墨離大喊,要他顧好南意歡。
片刻之後,湖面上迅速疾馳而來數艘輕舟,舟上人影團團。
那對方領頭的一男一女,見狀,懊惱地互看後,又深深看了被夜竹死死攬在手上的南意歡一眼。
翻身撤回了自己的小舟上,隨後又一個個又翻入了湖底,遁了出去
所有人撤走後,墨離小跑著到秦陌身邊,從懷中抖著手掏出幾個瓷瓶,拔開塞子,遞給秦陌道「皇上,你有沒有怎麼樣,先吃點傷藥吧?」
秦陌接過,正要倒入口中時,卻只覺胸前血氣翻湧的厲害。
一個沒忍住,「噗」地一口,一大口鮮血噴在地上。
墨離嚇得扔了手中所有的藥,一把扶住他,焦急道「皇上」
秦陌反手緊握住他的手臂,忍著背上劇痛往艙口南意歡的方向走去「意歡有沒有怎麼樣?」
「公主沒事!沒事!」
墨離忙答道「但是皇上你身上都是傷,你快些回艙,讓竇迦給你醫治吧」
「朕沒事!」
秦陌扶著他的手臂,走到艙口,看到因驚嚇而蒼著臉,但一雙手仍死死地抱著南意歡的初白。
他伸出手,彎腰,從初白手裡小心翼翼地接過南意歡,再小心翼翼地調整姿勢,讓她的頭靠在自己左臂上。
右手順過她一雙秀腿,往上吃力地挽了挽,抬腳往艙內走去。
剛邁了一步,他忽然整個人身體一僵!
渾身,所有疼痛全都消失!
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一處。
低頭,不敢置信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腰間。
對上,一雙杏眼微睜,泛著惺忪迷惘,姿態柔弱至極的女子的臉。
還有那一雙繞過自己腰間,鬆鬆環在腰間的無骨小手!
「陌,你受傷了?」
瞬間的怔忡之後,隨之而來的是翻天覆地的狂喜!
「你你剛才喊我什麼?」秦陌顫著聲問。
「你不是秦陌嗎?」南意歡又努力搖了搖頭,從他腰間抽回一隻手揉揉自己的雙眼。
「是我是秦陌!」秦陌小心地問「可是你,你怎麼會這樣和我說話?」
「那應該怎麼說?」南意歡仰著臉,像是有些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樣地問。
彷彿時間停滯,彷彿週遭一切無存,秦陌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
沒有硝煙,沒有戰爭!
沒有冷眼爭吵,也沒有怒目相向!
有的只是如此平和且略帶關心的一句「你受傷了?」
秦陌目光灼灼含淚,深深地凝視著南意歡那盈盈秋水般的面容。
「沒事,沒事!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好了!」
「你這人可真奇怪
!不過這是怎麼了,我不過是睡了一覺,怎麼這裡就成了這樣,是來了賊嗎,不然怎麼傷成這樣?」南意歡薄嗔道。
絕美的容顏上,緩緩揚起一絲若有似無的如花笑容。
僅是那一絲絲縷縷,在秦陌眼裡,卻溫暖得如盛開在陽光之下的灼灼桃夭。
感覺所有的苦都是過眼煙雲,再也覺不到渾身那數處刀傷的疼痛,秦陌歡喜著抱著南意歡進了艙內。
留下一旁同樣傻愣的墨離和初白!
微一遲疑,墨離沉著下令讓畫舫返航,又吩咐人改了線路,不去山海,而是直接繞去暗谷後,自己也跟了進去
艙內,秦陌把南意歡放在軟榻上,自己坐在一旁,就那樣怔怔地一眨不眨地盯著南意歡看。
南意歡微微搖晃著頭,慢慢看著艙內週遭的景象,還有盯著自己的秦陌,蹙眉道「你受傷了,怎麼不宣人來看看。」
秦陌回看了看正要進門的墨離和竇迦,本想揮手讓他們出去,可轉念又想了想,只開口道「進來吧!」
竇迦走了進來,兩眼也一直在秦陌和南意歡中間掃來掃去。
最後他低下頭,掏出藥箱對秦陌道「皇上你把衣服換下吧,臣替你稍稍清理一下,上點藥,否則若是染了炎症就麻煩了!」
秦陌點點頭,示意墨離去拿東西,自己動手解起了上衣!
解了一半時,他像是響起什麼,停了手,對著南意歡道「你在這休息會,我去隔壁上個藥就回!」
「這裡好像就一個艙吧?你要去哪裡上藥?」南意歡開口不解地道。
秦陌唇角一僵!
他只是覺得在她面前寬衣不妥,所以才隨口扯了說要去隔壁房間,可這只是臨時租來遊湖的畫舫,確實顯而易見地只有一個艙房。
「你就在這裡換吧?怎麼,難道你不是我夫君嗎?」
「我我」秦陌囁喏了半天,不知該怎麼回答。
南意歡低頭摸了摸自己已經微有起伏的小腹,復又抬首,用著疑惑不解的眸光看向他道「我腹中都有孩子了?你又在我身邊護我,難道你不是我夫君?那我夫君是誰?」
短短幾句溫潤的低語,寸寸撩心,竟如融雪般的溫暖,淌過秦陌的心頭,讓他有種極度想要落淚的衝動。
拳頭握了握,秦陌對著那入他夢裡輾轉無數次的容顏,有種身在睡夢中的感覺,他不覺應道。
「是!我是你夫君!」他顫聲道。
南意歡睫羽動了動,閉上眼睛道「那你換吧,你若是覺得羞,那大不了我不看就行了!」
秦陌低低嗯了一聲,慢慢轉過身。
三兩下,沾血的冰絲長袍輕動,落地。
走到另一個軟榻上,趴伏而下。
竇迦備好了藥粉和紗布,從另一側走來,乍然走到軟榻旁,看見秦陌背上那縱橫交錯的斑駁傷口時,他驚的喊出了聲。
「怎麼了?」秦陌側身問。
竇迦指著他的背,驚著聲音道「怎麼,怎麼還有那麼多的舊傷!」
一旁的墨離眼光微黯!
秦陌也默了默,繼續趴好,淡淡道「朕小的時候不聽話,總是貪玩,也不肯好好練功,所以叔叔們就把朕關到祠堂裡,練不好不許出來,若是出來的時間晚了,這便是懲罰!」
「可是,那些傷」竇迦話說了半句後,猛地反應過來,秦陌的出身!
也反應過來他說的那些所謂的聽話,所謂的祠堂!
住了口,不再多問一句
!只是默默地拿起乾淨紗布蘸了水,先替他把今日的劍傷做了清理,然後灑上藥粉,最後再用一層乾淨的紗布一圈圈裹上!
到最後有一處,竇迦捆綁不便,就讓秦陌側一下身體。
秦陌順著他的動作和話語,側過身,一抬眼,卻看見南意歡睜著空靈綽約的眼睛,緘默地看著自己。
那眸中神色看不分明!
秦陌心中一驚,想要開口去說些什麼,卻聽南意歡突然幽幽一歎!
低頭又撫上自己的小腹,清澈的眼神微哀怨地看著秦陌道「你那什麼叔叔怎麼那麼心狠?不練功就不練唄,小孩子不就是天天要玩的嗎?我可警告你,我們的孩子,以後你可不許逼他練功,他要是貪玩的話你也不許攔他,更不許打他,聽見沒有?」
秦陌翻起坐到一半的身體又是猛地一僵,就連墨離也睜大了眼,吃驚地看向南意歡。
南意歡恍若不覺,兀自睜著黑石般清亮的眸子,瞪看著秦陌。
「好!永不逼他,不攔他!也不打他!好不好?」
「嗯,這還差不多!」南意歡收了微嘟的嘴,展顏一笑。
穿上衣袍,秦陌看了墨離和竇迦一眼,那倆人會心地退了出去。
初白也適時地送了一些清粥小菜進來,擱在桌上退下,還替倆人關掩上門
秦陌拉著南意歡在桌前坐下,一碗碧梗清粥,還有兩樣小菜和幾碟點心。
盛起半碗稀粥稍稍試了下溫度後,遞給南意歡「來,你剛睡醒,腹中一定空的厲害,先吃些這個粥,這是你以前最愛吃的,還有那幾個點心。」
南意歡接過喝了一口,緊接著又喝了一口,還抿了抿笑道「這味道好生熟悉呢!好像以前在哪喝到過?」
秦陌探到半空的筷子微頓,稍後,他又夾起一塊乳糕放在她面前的碟子。
「那個清粥是我找你以前的廚子,跟他學了自己熬的,所以味道可能有些相近,但這個乳糕就是從附近買來的,你嘗嘗,看好不好吃?」
南意歡笑著接過,咬了一小塊入口,過了一會趕緊又吐了出來,皺眉道「我以前喜歡吃這嗎?怎麼這麼甜?好膩!」
秦陌倒過一杯水給她漱口,方道「我記得你以前是愛吃的,也許是你有了身孕,所以口味變了不喜歡這個甜膩的了。」
「會不會是你記錯了,我以前根本就不愛吃這個呀?」南意歡道。
「不會!」秦陌立刻答道。
「有關你所有的事,我都牢牢記在心裡,不會有錯!」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說著,他笑著從懷裡扯過一張帕子細心地替她擦了擦唇角,那帕角的一朵紅梅傲然挺立,在那雪白的錦帕上顯得格外耀眼。
南意歡扯下那帕子,朗目如月,問他「陌,我是不是忘記了什麼?不然我怎麼覺得你對我既熟悉又陌生呢?」
秦陌僵著嘴角揚到一半的笑意,慢慢地把那張白帕疊好,收起。
溫潤的目光,凝視著南意歡,輕輕道「是!你是忘了一些事!但你忘記的是我們之間最不愉快的一些事!」
南意歡紅唇微嘟,眸光迷惑「我們之間有過不愉快的事嗎?」
「噓!」
秦陌抬手按住她柔軟的唇,定定道「意歡,那些都不重要了!你只需要記住,我也是你夫君,由於一些原因,我們錯失了一些年,但如今上蒼憐我,把你又還給了我!」
「那麼,我必不會放手,我會用盡我一生,去彌補你去愛你!」
「還有你的孩子
!」
「我的孩子?」南意歡咬了咬唇問「為什麼是我的孩子,難道不是你的孩子嗎?」
秦陌目光灼灼,語聲溫柔「是!你的孩子,自然就是我的孩子!」
「哦!」南意歡了然一笑,像是滿意了他的答案。
「意歡!」
「嗯?」
秦陌扔下手中竹筷,走到南意歡的長椅上坐下,緊緊握著她的手,攬她入懷。
「意歡,謝謝你!」
「謝我什麼?」南意歡仰首,安靜地凝視著身邊這個墨眉入鬢,眼角淚光閃閃的男人。
「謝謝你!回到我身邊!」
這邊廂,西延的戰事也是如火如荼!
燕驚鴻的大軍統帥萬俟洛堅決秉承著燕驚鴻最新的所謂勝也是勝,敗也是勝,總之一個字,就是要勝,否則屁股下的帥位不保的旨念,一改以前逢戰必輸,一退二三十里的慘況!
開始了玩命般的,不要命似的帥位保衛戰!
短短五日內,就奪回了原先被烏孫五部聯軍奪取的八座城池,同時還又又搶回了xx部的兩個最大最肥的城池,更是一劍把光啟部落的世子爺給挑下了馬!
這一日,也正是燕驚鴻日夜兼程地趕到了雲州附近的那個小山村之時。
在那個雖貧瘠卻山清水秀的山村裡,青瓦院落中,他見到了燕殺口中那個憨厚老實淳樸少言的——謝泉!
看到的第一眼,他就惡狠狠地回瞪了燕殺一眼,嚇得燕殺被那凶狠的眼神驚肝顫膽跳,直接從軟轎上蹦躂了下來。
哭喪著臉,他從軟轎上爬了下來,低垂著頭站到燕驚鴻身後
!
他想了一路,用盡了各種借口,想著能先行一步來跟謝泉通風報個信——他跟燕驚鴻說的是半個月,可不是三天!
可是,他的奸計都被燕驚鴻秒殺在了襁褓中,沒有得逞!
謝泉微微張大嘴巴,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破院門而入,鳶衣鳶袍,說不出的風流張揚肆意的華衣男子。
心中瞬時就猜到了他是何方神聖!
短短兩秒,燕驚鴻也把謝泉上上下下裡裡外外扒乾淨打量了個透光,心中當下有了計較,他搖著錦扇,往院中的一個破木椅上一坐,剛坐下去,那椅子嘎嘰嘎嘰地響了起來。
謝泉羞赧地笑了笑,撓了撓頭,露出那燦爛明媚的笑意和那滿口白的發亮的牙!
燕驚鴻眉毛一挑,揚了揚扇,起身走到謝泉面前,堆著滿滿笑意彎腰一躬道「這位風流倜儻玉樹凌風的貴人就是謝泉謝大哥嗎?」
謝泉驚的連連往後退了一步,只得也彎腰行禮道「不敢不敢!在下正是謝泉,不敢當貴人稱貴人,不知貴人是何方貴人,來找謝泉有何事?」
「當得起,當得起!」燕驚鴻拉過他的手臂,看似隨意,卻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拖拽著道「我是貴人,我妻子也是貴人,你既然救了他,那就是貴人的貴人,自然也就是貴人啦!」
啊啊啊啊!
燕殺只覺快被這漫天亂飛的貴人兩個字給繞暈砸瘋了。
他看著謝泉一臉通紅,窘迫的樣子,大著膽子,苦著臉地想要上前去拉一下,卻在不經意間又收到燕驚鴻一記冷光!
當下,如一盆冷水湊頭澆下!
他默默地,默默地把腳又收了回去
那邊,謝泉被他拉著,在那更加嘎嘰嘎嘰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燕驚鴻隨後也在他身邊坐下,搖著紙扇,四顧張看了下後,笑看著謝泉道「這裡倒真是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好地方哪
!不知我們謝泉兄弟在這住了多久了呀?」
謝泉試探著想要從椅子上起來,卻又被燕驚鴻無意中伸來的一腳給架住了腿,只好低頭道「不敢,不敢!叫我謝泉就好!」
「好吧!謝泉,那我問你,你在這住了多久了啊?」
「我在這出生的,我今年二十有二,也就是住了二十二年了!」
「那你祖輩在這住了多少年呢?」燕驚鴻又問。
謝泉掰著手指頭數了數,回道「加上祖父輩的話,應該一起住了有六、七十年吧!」
「哦」燕驚鴻笑了笑,桃花眼微瞇。
「那我問你,楚蘇在你這住了多久呢?」
「楚蘇姑娘她在這住了大概有有」謝泉又掰著手指頭開始數了起來。
從燕驚鴻問出第一句話開始,燕殺就在一旁急著直蹦,等到謝泉開始掰著手指頭時,他更是急的直抓眉毛直弄眼。
好在他很注意很注意地站在了燕驚鴻背後,所以等到謝泉數完一個抬頭的功夫,趕緊趕緊地伸出兩個指,比劃了一個數字。
謝泉看著擠眉弄眼的燕殺,突然呆了呆,又楞了楞。
然後打了個激靈,猛地看向燕驚鴻,但見燕驚鴻一臉嬉笑,只那瞇笑的眸子裡閃著的卻是邪冷的光。
「怎麼不說了!朕在問你,她在你這住了多久呢?」
「朕?」
謝泉被他出口的一個「朕」字給震的愣了楞,臉上又惶又驚!
也忘了要起身,要行禮,更忘了要害怕!
如今他滿心裡都是懊悔
這邊,燕殺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只當做謝泉沒明白自己的意思,還想著再偷偷挪下腳下站的位置,換個地方再提醒。
只見兜頭突然一個扇柄砸了來。
燕驚鴻懶懶起身,瞥看他一眼,冷冷道「笨小子!不怕手抽筋,也不怕把眼珠子都擠出來啊!」
「他早招了!」
「招了?招什麼了?」
燕殺顧不得頭疼,小心接過扔來的紙扇,再看看滿臉懊惱的謝泉,迷濛地問。
燕驚鴻指著謝泉,隨意道「你,你跟這小子說過你的身份嗎?」
「沒有啊!」
「那你說過蘇蘇的身份?」
「當然更沒有啊,屬下怎麼會」
「那不就得了!」燕驚鴻叱道「你沒說,朕也只是剛無意提了一句,怎麼這謝小子就知道她救的那個女人是楚蘇呢?」
「是楚姑娘自己告訴我的?」謝泉知道自己失誤在哪了,急急忙忙站起來辯解道。
燕驚鴻轉身,賞給他一個暴栗,喝到「這名字若是她告訴你,那你就更該死!」
那一個栗子敲在謝泉的頭上,旁邊的燕殺一個縮肩,只覺得自己頭上莫名的疼。
謝泉雙手抱頭,委屈地道「為什麼打我?是皇帝就可以胡亂打人了嗎?」
「砰!」地又一聲。
燕驚鴻抬起佯作又要抬腳踹他,卻被謝泉跳開了躲去,不小心撞倒了旁邊曬菜的木架。
倒在地上發出轟響。
「裝,你還給朕裝!」
燕驚鴻斜睨他,豎手一指旁邊廊下擱著的那些貨物道「燕殺說你經常出山去賣些小手藝,朕一進屋,看見你廊下的那些前兩日帶回的時興玩意。那麼既然你出了這山,就不可能看不到朕貼的到處都是的——這種紙!」
「唰地一聲」。
他從袖中變戲法一樣掏出一張最新晉火熱出爐的,由杞英找人作詞,他親自動筆的一張……愛妻情詩!
謝泉掃看了一眼那隨風飄晃的,無比熟悉的紙和字跡,身體稍稍後傾了傾!
燕驚鴻隨手擱在旁邊的椅子上,唇際欲笑未笑道「燕殺從這裡不過出去一日,就已發現城中到處皆是朕在找她的公告,這每一張公告上,都清楚明白地寫清了楚蘇兩個大字。」
「所以,請問這一個月內,你走貨出山進城,你見到了沒有?」
「千萬別和朕說你沒進城,你沒看見!因為就算你這樣說了我也不會相信!」
「好了,既然這個假設不允許成立,那麼你就是進了城,看了這個佈告,也知道了她的身份
「然後,你放走了她?是不是?」
說這話時,他湊了身體過去,盯看著他道。
燕殺嚇得冷汗直流,他知道他的這位主子向來不按常理出牌,說不定這種殺了「救命恩人恩將仇報」的事,他也真幹的出來。
偷偷挪動著腳步站到謝泉身後,想要勸他坦白從寬,抗拒丟命!
突然,謝泉站定了身體,挺著腰,沉聲道「就算我知道她身份又怎樣?腿長她身上,是她在看了你的那些每一封佈告後,還是堅持想要在燕殺兄弟醒來之前要走,皇上讓我如何去攔?又以何立場去攔?難不成,真要為了皇上給的那一千兩黃金的賞金嗎?」
一句話,驚的燕殺一個跟頭,差點跌了個狗啃泥!
瞪大眼睛看著謝泉,突然,他發現燕驚鴻沒罵錯!
他自己,確實有的是一個笨腦袋!
再次,他覺得自己還是回寺廟裡當個每日吃齋唸經的和尚好了
!
謝泉說完這話,依舊不卑不亢地站在院裡,含笑看著燕驚鴻!
「哈哈哈哈!」暢快的笑聲在山中微涼的氣息中蔓延。
燕驚鴻唇角勾起,頗感興趣地朝他望來「朕就說,像謝兄弟這樣一表人才風流倜儻的人,怎麼可能會是像方纔那樣一個愚笨憨實的山中人,說這樣的話才與你的人相匹配啊!」
「哈哈哈!不錯不錯!這世上有膽量和朕這樣說話的人可沒有幾個」
他又湊近了些,壓低聲音道「膽夠肥的啊!放走了朕的女人居然還敢這麼理直氣壯!」
謝泉嘴角抽了抽,腳步不覺往後退了半步「皇上,謝泉只是一介山中草民,祖輩們來此前出生書香世家,所以自幼教習了一些書中道理而已!便如救人一命勝七級浮屠,又如君子不強人所難。」
「謝泉當時救下楚姑娘和燕兄弟純屬偶然,既然路過見到又豈有不救之理,至於後來意外知曉楚姑娘身份,可卻也沒有賣了這消息這個人去得金的道理!再及到楚姑娘主動提出,堅持要先燕兄弟一步離開,在下就不知有何立場去阻攔之理!」
「只得順之救之,從之容之!您說是嗎?」
燕驚鴻一字不落地留神聽他說完後,悠悠地抬起上身,挺直了背脊。
「順之,容之!」
他慢慢地將這四個字不停地在口中喃喃著。
復又眼神宛如雨意縹緲地在謝泉身上掃了一遍又一遍,幽幽笑道「山中草民!山野村夫!」
「原來這窮山僻壤之中,還真的有這樣心思空明的山野農夫!」
「小蘇蘇,你倒真是好命!怎麼這麼好的村夫,也被你一、碰、一、個、准啊!」
話到最後,卻叫人聽出了一些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謝泉感覺周邊渾身冷了冷!
「拿來?」燕驚鴻攤開手,對著謝泉道。
「拿什麼?」謝泉一楞。
白了他一眼,燕驚鴻又道「你是她的救命恩人,又那麼好心地放她走,難道她臨走時沒給你一些什麼保命的東西嗎?」說著又惡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惱道「朕告訴你,現在就是你生死攸關的時候,你趕緊交出來,朕就不宰你!」
「你你!」謝泉突然歎了口氣,搖頭輕笑道「怪不得,怪不得楚姑娘一直躲著不願見你」
燕驚鴻耳聰目明地聽見了,臉色忽變,張嘴還想去罵回,卻又驀然覺得心中被這話刺的有些疼。
那邊,謝泉說完後,逕直入了裡屋,過了一會,他手中拿了一封信出來,遞給燕驚鴻。
燕驚鴻忙不迭地接過,動作輕巧地沿著封好的信封最邊緣撕開。
打開掃了一眼,只一眼!
因為,那裡只有兩行字,只需要一眼就可以掃完!
第一行是:你不許殺他!否則我必永不見你!
第二行是:想我承認皇后的名份,那就連發三千六百五十天公告再說!
三千六百五十天!!!!
腦中快速計算掠過,越算,燕驚鴻臉越黑!
十年!
十年後,黃花菜都涼了!
一旁的燕殺一直小心翼翼地留神著這邊的一切,踮起腳尖,不覺地想要偷偷瞄上一眼!
想看看,信上到底寫了什麼。
到底是什麼讓燕驚鴻的臉只燦爛了一小會會,然後黑成了鍋底灰
!
謝泉站的離燕驚鴻較近,但因為角度問題,便也只看到了那信上第一行的字。
剛才也早已領教了這位從不按常理出牌,與一般帝王不同的西延皇帝的風采,乍然一見那信上所寫的——你不許殺他,幾個大字,心中微鬆了松。
可就在他一口氣剛只鬆了半口氣時,燕驚鴻突然大手一揮,轉身離去。
冷冷一句「把人帶走!」
話落,就上來兩個侍衛,動作迅速地一左一右地架著謝泉往院外馬車走去!
「哎,你不能殺我,她說了你不能殺我,不然你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哎哎!」
一邊被拖著走,謝泉口中一邊大喊道。
直到喊道燕驚鴻嫌煩了,方才停下,回首,好笑地看著他。
「你哪只耳朵聽到朕說要殺你了,你救了朕的皇后,朕當然要好好地,重重地謝謝你啊,哪還能讓您繼續住在這小破屋裡呢,自然是要請回宮裡,好好安度餘生啦!」
說完,一個彈指,那信封的封套被他揉成一軟,彈出,堵住了謝泉的嘴,也止住了他後續想要出口的唔唔聲。
轉身,上馬車,閉緊門簾!
「燕殺!」一個陰柔的聲音響起。
驚的燕殺渾身疙瘩起了一身「哎,哎,屬下在!」
半響後,簾後再次傳來一聲輕笑。
「昭告天下,就說朕尋到了皇后的救命恩人,然後萬分驚喜地親自登門拜訪,親自迎上馬車……親自帶回皇城——重重酬謝!」
那幾個「親自」一聲比一聲更狠,更冷!
隔著車簾,三伏天裡,燕殺突然摸了摸還安然貼在自己身上的皮,渾身打了個冷顫
!
澤州城外三十里,南秦軍營。
營中最顯眼的一座明黃色大帳,此刻燈火通明,帳內不停有人進進出出!
這時,忽然帳簾一撩,從外進來一個戎裝銀甲的人,他剛進帳,越君行就站了起來。
「天凌,你怎麼來了?怎麼不在京中多待幾天?」
冷天凌跪地行了禮「如今皇上並軍中將士都在前線奮勇征戰,天凌還京中如何還待得住!」
越君行眸色暗了暗,隨後微微一笑道「既如此,那就一起吧,所有戰船俱備,我們打算明日就攻城!」
說著他簡要地一一說了眾將商議出的攻城之策。
冷天凌聽完以後,沉吟了片刻道又提了幾點他覺得尚有些薄弱需要兵力補足之處。
幾人當即又做了修訂,直到午時時分,越君行才道「行了,今日就議到這吧,眾將回去好生休憩,備足體力明日攻城!」
「另方才天凌說的對,如今坐鎮澤城的乃是南秦千乘統軍魏堅,此人是秦陌精挑細選出的人,實力不可小覷,因此諸位在明日的對戰中,千萬不可輕敵,務必要一舉拿下!」
「臣等得令!」眾將齊聲呼喝一聲後,退出了帳外。
「天凌!」越君行又喊了一句。
冷天凌本來也就站著沒動,他知道越君行有話想要跟他說。
「府中的事都安頓好了嗎?」
冷天凌神傷道「微臣在青山頂上給她們擇了一地,把他們的名字刻在了一起!羽裳生前我這個做兄長的對她關心甚少,如今她這樣去了,我總得滿足她最後的心願!」
越君行低歎一聲「天凌
!謝謝你!都是為了朕,你才逆了三弟,也失了她!」
冷天凌眉目微動,抬首直視越君行「微臣不過是失了個妹妹而已,可如今這樣的結果於羽裳而言也許才是最好!」
「他們也終於能明著在一起了,不是嗎?」
越君行微笑,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到帳邊,不再多言
透窗望去,天端月魂朦朧,朵朵柔雲在光影變化中迷離而炫暝,孤獨起舞。
冷天凌走近「皇后娘娘那可有什麼消息嗎?」
「前兩日風痕傳信來說,他們追著秦陌出京,跟到金川時發現了他們的蹤跡,他們看到意歡確實和他在一起,但看情形好像還在昏迷未醒!」越君行道。
「在金川時,風痕還與秦陌交了一次手,可惜沒有得手,後來他們加強了防範,便又失去了他們的蹤跡!」
「這都已經三個多月了,怎麼還沒醒嗎?」冷天凌憂聲道。
越君行默默地凝視著帳外安靜蒼茫大地,低低道「沒關係!只要她還活著!」
「活著就好!」
因著有南意歡的相伴,所以秦陌從未如此快樂過!
自金川後,一路又行了十多天,墨離趕著車,故意繞了一個大圈,甩開了尾隨的風痕和風嫵,往暗谷方向而去。
這一路上,剛剛甦醒過來的南意歡每日有精神的時候並不多,一日中依舊有半日都在睡著,還有半日——在吐!
先前因著一直昏睡,所以孕吐反應沒法顯現!
如今人清醒了以後,再加上腹中胎兒日漸穩當,所以到了如今三月多,卻突然明顯了起來!
秦陌沒法,只得又急又心疼地一面讓竇迦多開些止吐藥來服,一面讓墨離放緩再放緩馬車行進速度,且每日只走半日停半日
!
竇迦只得開了藥來,可是是要皆苦,再甜那味道總都是怪怪的,服到最後,南意歡只要一看見那藥碗,聞到一絲藥味都能趴在秦陌腿上直吐到膽水出。
到了最後,秦陌實在是不忍看下眼,只好讓馬車停在了一個僻靜的小鎮上,幾人又歇了幾天,才再次啟程。
如此一路緩行,等到了暗谷外時,已是過了二十多日。
近四個月的身孕,已經讓南意歡的小腹凸出明顯!
而腹中的孩子估計也是覺得已經折騰的這個娘親夠久了,鬧騰累了。
於是某一日,南意歡終於不再吐了!
這一日夜裡,軒窗寂寂,淺墨池荷。
南意歡坐在桌前,看著桌上滿滿一桌豐盛的七、八碟精緻的菜色,再看看剛從門外換了一身家常袍子進來的秦陌,嫣笑道「只有我們兩個人,怎麼突然弄這一桌菜!」
秦陌臉上帶著幾分寵溺的笑容,道「你這些日子一直都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臉都快瘦沒了,我看著你昨日胃口稍微好了些,所以想著弄點趕緊給你補補。」
「瘦沒了嗎?」南意歡雙手舉起,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道「不是說女子以瘦為美嘛,瘦了豈不是更好!」
拉下她的手,盛了碗湯塞到她手裡「你不用想那些,一個女子美不美和胖瘦無關!」
「無關嗎?可是他們說你是皇上啊,是皇上的話那就不該就是身邊有很多女人嘛?那我要是不瘦一點,不美一點,你會不會哪天就不喜歡我了?不要我了?」
秦陌自己喝湯的手指微僵,頓了頓,他抬眼,看向雙手捧著湯碗,一雙晶亮的眸子,楚楚動人地瞅著自己的南意歡。
那眸中,依稀彷彿還染上了絲絲羞澀的光芒!
心中微酸,眼角更澀!
秦陌修長的手指,撫上她粉嫩的臉頰,帶著絲絲憐惜「只要你別不要我,這一輩子,下輩子,我都不會——不要你
!」
「呵呵呵」
南意歡臉上笑意滯了一秒後,吐了吐香舌「明明是人家在問你,你卻反過來問人家,是不是所有的皇帝都像你這樣會說話啊?」
秦陌眸中微閃,他忍了忍,終是問道「什麼叫所有的皇帝,除了我,你還認識別的皇帝嗎?」
南意歡喝了口湯「雖然記不太清,但總覺得好像還有一個人,總是穿著紫色的衣服,身邊的人也叫他什麼皇上皇上的,你知道是誰嗎?」
話音剛落,她突然大叫道「陌,這湯你煮的吧,你又下廚啦?」
緊接著,她又撿起旁邊的一個杏果嘗了嘗,說話間笑意盎然,目光靈動狡黠道「我說你怎麼一個下午都不見人影,不會是躲到廚房裡去燒這一桌菜去了吧?」
秦陌笑了笑道「反正閒來無事,這邊當地的菜式味道都較甜,我怕你吃不慣,所以乾脆還是自己動手了!」
「嘖嘖」南意歡邊吃邊讚道「這些菜的味道我覺得都好像有的口味不一樣,你到底找了幾個師傅去學的啊?」
秦陌用筷子隨手在菜式上劃拉了一下「這幾個是當年從你宮裡小廚房的那個陳師傅學的,這邊幾個
他頓了頓,道「是小時候隨我娘學的!」
「是母后嗎?」南意歡眨眼笑道「母后在哪,是在宮裡嗎?等回去了我也要找她學?」
秦陌看著她真誠的眸子中,那宛如春風般輕柔的笑意,心中又暖又酸。
吸了吸鼻子,輕聲道「母后已經不在了!」
「對不起」
南意歡立刻斂了笑意,垂首尷尬地道「陌,對不起我讓你傷心了是不是」
一股暖流自心底湧起,秦陌笑了笑「沒關係,母后已經去世很久了,她就葬在暗谷裡,等明日我們入谷後,我帶你去看她,她若是見到你,一定會高興的。」
「好!不過,我以前見過母后嗎?」南意歡微有怯怯地問。
「沒有!」秦陌搖頭道「我六歲的時候母后就去世了,那個時候我還不認識你呢?」
「那我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你十四歲,我十九歲的時候!」
「啊,那麼久以後啊!」
南意歡微有失望,片刻後,復又抬首,目光晶亮地看著秦陌「陌,那下輩子我們早些認識,好不好?」
秦陌眼眶一熱。
「好!」
他別過頭,努力睜大眼睛,不讓眼角的淚滾落下來。
「下輩子,我一定要早些遇上你!」
「下輩子,我再也不要惹你傷心,惹你難過!」
「嗯!」南意歡輕笑。
秦陌端起桌上一杯蓮心苦茶,潤了潤乾澀的喉嚨「雖然母后那你是請教不了了,但若是你想學,那個陳師傅還在你的日光殿裡,等過兩日我帶你回宮去見他,你今日既然吃了我的,那改日總也要還我一頓吧。」
「還就還但到時候我若是做的難吃,你可不許叫喚,推脫著不肯吃!」
秦陌低笑「放心,你喂的,就算是毒藥,我也甘之如飴!」
南意歡眼眸水靈,泛著水光,柔柔一縷笑意,轉眼間化作一縷青煙,消散在風中
飯畢後,初白進來把桌上的東西收拾乾淨,又灌了熱水來伺候南意歡沐浴。
秦陌則是被墨離請了出去,商量明日入谷的事。
今日秦陌已經和他說了,原本他的族人是一直活在一處暗無天日的谷底的,後來他做了皇帝後,就在離那谷底極近之地尋了一處鳥語花香之空曠之處,建了屋舍房屋,開了田地農園,把所有族人們從谷底接了出來。
族人中有志有能者,若是也願意入朝入世之人,他也會給他們機會自去從底層拚搏而起,若是一心惟願在此安穩度日的,他也會順其心意。
室內水霧繚繞,南意歡撫著自己微凸的肚腹,閉著眼睛,半靠在浴桶裡。
少頃,她似聽聞身後有低低的沉重的呼吸哽咽聲。
疑的回頭,只見初白正一手拿著木瓢在給自己桶裡加著熱水,一手捂著口鼻低低地啜泣著。
「初白,你怎麼了?」
初白一聽,立馬驚醒了過來。
她急急忙忙用手胡亂抹著眼淚,道「對不起,對不起,公主。奴婢沒事,就是這屋裡太熱了,奴婢被水熏了眼睛!」
「沒事,沒事!」
她又慌亂地把手伸進盛著熱水的盆裡「這水不熱了,奴婢出去換盆熱點的水來吧。」
南意歡伸手,一把抓住初白剛剛那一下動作而被燙紅的手,盯著她道「你看你的手,都被燙成這樣了,那水還不熱嗎?」
初白用力地抽了兩下,抽回自己的手,哆嗦地站在原處,不敢說話。
看著她那猶自強忍著淚意的樣子,南意歡收回手,慢慢坐會浴桶裡,長歎一聲道「你們能告訴我,到底我和他之間以前發生了什麼嗎?不然為何這一路來,你和墨離都會以那樣的神情看我?」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初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是不敢說嗎?」南意歡反問。
「不是,不是
!」初白搖著頭。
「那你們為什麼會那樣看我?剛才你又為什麼要偷偷的哭呢?」
南意歡面色迷惘,她看著初白「我總覺得我睡了很久,然後我耳邊總有一個男人在哭,那個人是不是陌?」
初白起先是搖了搖頭,隨後又微微點了點頭。
「他在哭,你也在哭,你們到底在哭什麼?」
「皇上,皇上他是心裡苦奴婢,奴婢是高興」初白傷心哽咽地道。
「高興?」南意歡更加不解。
「公主,初白自小跟著皇上身邊,後來皇上去了陸府後,初白不便進府就在族裡的安排下在陸府附近待著,雖然初白與皇上見面不多,但這些年在宮裡,皇上對公主的情意奴婢也總是看在眼裡這幾年來,皇上一直折磨自己,沒有一日停過對公主的想念,所以這些日子奴婢看見公主回來,看見皇上那麼高興,奴婢也高興!」
「公主可能不記得奴婢了,但奴婢以前曾經被皇上遣到宮裡伺候過公主的,就像今天這樣,奴婢伺候公主沐浴,公主也是這樣閉著眼睛不說話,所以方纔,方才奴婢見了才一時想起以前的事,才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初白膝行了幾步,連連叩頭道「公主,對不起,奴婢再也不會了,請你不要告訴皇上,千萬不要告訴他,不然他會不高興奴婢這樣的」
「你起來吧!」南意歡緩緩艱澀地道。
初白抬起淚臉,身下沒敢動。
「起來吧,我不會告訴他的。」南意歡又道。
初白聽了,這才慢慢扶著地,爬了起來。
「你先出去吧,熱水不用加了,等會我自己會起來!」
「公主」初白怯怯道。
南意歡閉目,低低道「去吧
!我不怪你!」
初白又看了看,方才嗯了一聲,腳步輕巧地出去了。
她走後,南意歡眼睛緩緩睜開,目光怔怔停留在身前牆上懸掛的一副畫卷之上。
那畫捲上簡單的一幅文姬歸漢圖,下筆濃淡筆鋒,墨香四溢,雋永流長。
「秦陌」
兩行清淚,不覺而下!
夜色漣漪,一蓑江南煙雨,踏著淅瀝的雨點,秦陌進了屋。
屋角一點細碎暖光,幽幽亮著。
腳步輕輕地朝著床榻走去,南意歡早已上榻睡著,微微潮濕的青絲散亂,在雪白的肩頸處垂瀉成一片柔亮的瀑泉。因著有孕體熱,每每她睡著後都愛踢被。
秦陌彎腰,拉過薄被,蓋住她裸露在外的一雙白皙的纖纖玉足,再彎腰在榻上坐下。
微風夾雜著雨的潤澤,蕩送來她身上陣陣幽蓮的氛氳芳香,溫柔郁香湮滅不散。
一顆心,一絲絲柔軟成一片湖水。
盯著怔怔看了許久後,他脫了鞋襪,掀開被子躺在榻上,顫抖著雙手把熟睡的南意歡擁了過來,在她額上輕輕一吻。
那動作無比輕柔小心,就像擁著的是個脆弱的瓷娃娃,讓他捧在手中怕碎了,只得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心中深藏的那份情愫包裹進去。
黑暗中,悲傷而沉鬱的聲音緩緩響起。
「意歡,白日裡你問我,在你的生命裡是否還有另一個男人?」
「雖然,我不願承認,但卻有一個人,先我一步識你,比我更為無私愛你」
「他叫越君行!」
紫色的月光,冷冷的自透明的穹頂上灑落下來,映照著兩個人相擁而眠的繾綣。
還有南意歡那閉目溫柔嫵媚含笑的容顏
夏雨來得快,去的也快!
第二日,微雨全收,暖陽冉升。
墨離一騎轉山繞道在前,經過大半日的跋涉,夕陽西下時,山谷終於近在眼前。
南意歡懶懶地靠著馬車廊柱,手背遮住眼前跳躍的日光,看看著腳下青蔥搖曳,看橘紅色的光影染遍大地,灑落在樹梢,拖曳在每一處山壁,好似一道綿綿展開的畫卷,緩緩展開。
沿路走來,處處皆是枝條繁茂秀美,開滿緋紅艷麗的鮮花,還有無數株茂盛古拙的老松。
而遠遠,綠蔭密被,清幽靜謐的山谷中,一片倚山傍水的平房依稀掩映其中,已清晰可見!
剛一入谷,一座精緻的蓮花歌台映入眼簾,微風習習吹來,一道清亮婉轉的歌聲拂過水面,帶著幾分清潤的水汽拂入耳中。
那個正在歌台上唱歌的青衣女子,看見遠遠而來的這一騎人馬,立馬停了歌聲,歡快地蹦跳著迎了過來。
秦陌也早早地坐到了馬車前面,看著青衣女子跑來,輕笑道「小心,跑慢些,可別摔著!」
那青衣女子嬌俏一笑,雙眼卻笑看著南意歡道「二哥哥,這就是意歡嫂嫂嗎?」
秦陌點頭笑道「是啊,是秦容讓你來等我的嗎?他人呢,他怎麼沒來?」
「你還不知道他嗎?前些日子他從外面得了個藥方說是可以治夜盲,這不已經把自己關在房裡半個月了,說是這會要是不能煉出藥來,就不出來了!」
秦陌指了指身後馬車上正探頭出來的竇迦,道「正好,這是我宮裡的太醫,也帶了些方子來,你把他領過去交給你哥哥,他肯定歡喜!」
青衣女子眼前一亮,她喜道「真的嗎?」
她轉眸又道「那我可以跟他說,這人是我求你帶來的嗎?那樣我就可以求他同意讓我出谷去玩了?」
秦陌失笑「隨你怎麼去說,不過只怕他不會相信
!」
青衣女子嘟著嘴,癟了癟,可憐兮兮道「那你是皇上了,你去跟他說說,讓我出去玩幾天好不好?」
秦陌搖頭含笑「你知道的!在這裡,我不是皇上,而他是家主!」
青衣女子恨恨地低頭嘟囔了兩句,隨後一揚頭,依舊笑的燦爛道「那我就帶竇先生先去了,反正二哥哥你認得路,你原先住的屋子都收拾好了,你自己去吧。」
她又朝南意歡招招手,笑道「意歡嫂嫂,那就晚上見啦!」
「去吧!」秦陌道。
南意歡也朝她頷首一笑。
青衣女子打了個招呼,就跑到後面馬車旁,說了兩句,一躍上了那馬車,揚鞭往右側趕去
她走後,墨離趕著車往左側方向駛去,
秦陌側首對南意解釋道「這是我二叔的女兒,叫烏雅!」
「烏雅?」南意歡跟著念著,不解道「秦烏雅?這個名字念著好生奇怪?」
秦陌輕笑「不是秦烏雅,就叫烏雅,她娘親姓烏,是這附近的一個小族的人,她是隨了母姓的。」
南意歡面有詫色「你們秦氏族裡,還會允許有人隨母姓嗎?」
「本來是不許,但我二叔此人與別人不同,之前那些年,我家主大叔和其他叔叔們都是一力主張要復國的,唯有這個二叔叔持有不同意見,所以後來他獨自離族出走了,在外面認識了烏雅的娘親,成了親。」
「一直到我即位那年,家主大叔因病離世,我把族人們從谷底遷了上來後,才把他給尋了回來。」
「但也就那一年,二叔和二嬸也染了病去世,我便把這裡托給了秦容——也就是烏雅的兄長!」秦陌道。
「那既然他們自小都生活在谷外的,秦容怎麼又會不許烏雅出谷呢?」
南意歡想了想,仰首問道,露出曲線優美的脖頸,還有那素顏如雪,卻嫵媚清絕的絕美容顏。
秦陌強力忍住想要俯身在她柔滑輕軟的唇上一吻的想法,視線投向遠方青山,啞聲道「烏雅好動,又被二叔教了些功夫,所以每次出去都會闖一大堆的禍,但她那功夫不過三腳貓,惹了禍又打不過,就往回跑。」
「跑的多了,秦容擔心這族地被人發現,給我惹來麻煩,所以便也拘著她,乾脆不讓她出去了。」
「啊這樣啊?」南意歡突然噗嗤一笑。
秦陌被她笑意沾染,不覺也隨著低笑了起來。
伸手攬過她柔軟的腰肢,讓她靠在自己胸前,低低地說起了這些年烏雅在外面闖下的那些禍端,有的都不得不讓他暗中出手幫助調停。
直說的,南意歡咯咯笑個不停,歎服於烏雅那奇異的思維和闖禍能力
不一會,馬車在一棟簡單的青瓦院落裡停了下來,秦陌抱著南意歡下了地,牽著走了進去。
院落裡很簡單,只有一個空闊的院子,還有一正兩側三間屋子。
屋子裡的擺設也皆是普通的原木製成,只有簡單的床、椅等必備的物品,並無其它。
突然,一陣風吹過,身後響起陣陣細細碎碎的碰撞聲,鈴聲清脆,傳得很遠。
南意歡扭頭去看,只見一串奇怪的臉譜的風鈴懸在正屋屋簷前,因為系的時間久了,那最上方的紅繩顏色已經有些褪去。
怔忡地看了一眼,又一眼。
秦陌察覺到她的異樣,走過來問「覺得眼熟嗎?」
「嗯
!」南意歡神色迷惘,若有所思地道「但卻沒有一點印象!」
秦陌輕笑,走到屋前,取下那串風鈴,撥弄道「你不記得也很正常,因為這東西你不過是在街上停下來看了許久,但卻沒有買,後來過了幾年,有一次我路過那家店,發現這串風鈴還在,就掏錢買了下來。」
「幾年了都還在嗎?」南意歡瞪大眼睛,驚訝地道。
「是啊!估計是它長得太醜了,所以沒人願意要!」秦陌低笑。
「那你還買?說不定當時我我停下來,不過是因為看它長得醜,所以多看了幾眼而已?」
「如果長得醜就可以讓你多看幾眼,那我巴不得我自己長得比他還醜上幾分!」
「亂說!」南意歡薄嗔著好笑地看向秦陌,卻發現他在說這話時,臉上已經沒了先前玩笑的笑意。
有的,只是那眼底的幾分深沉,幾分哀傷!
低下頭,南意歡一把搶過秦陌手中的風鈴,轉身扔給一旁的初白「去,拿去洗洗,這都多久沒來了,也沒人洗洗,看著繩子髒的對了,再去尋條新的線來栓上,你看那紅繩都快被雨給淋斷了!」
初白忙小心接了,收了下去。
回頭,南意歡對著秦陌,忽地一笑道「告訴你,我可不喜歡長得醜的男人,你現在這模樣本姑娘也就勉強能入眼,你要是再醜一點,那可就不理你了!」
秦陌站著聽著,嘴角勾起,緩緩綻開一抹笑容。
溫柔地攬過她的肩「豈敢!放心,我會努力讓自己再好看一點的!」
「這還差不多」
夜幕降臨。
晚膳時,烏雅來了,與她一起來的還有另一個十**歲,文文靜靜的男子。
那個男子便是之前幾人口中的秦容。
在這並沒有皇帝與百姓之分,所以只一家人團團坐在一起,吃了一頓簡單且溫馨的飯食。
席間,秦容說了說這些日子,族裡發生的一些大大小小的事,秦陌都一一笑著聽了。
他們對於南意歡的到來也並無意外,並無過多的有關與她身份的談論,好似就像是她曾經來過數次,好似她和秦陌之間的那一切恩怨從未發生一樣,只關切地問了問她如今身體怎樣,懷著胎兒是否吃力等。
那烏雅更是起身,摸了摸南意歡的肚子,隨後更是蹲了下來,把耳朵貼在她的腹上,說是想要聽聽小寶寶說話。
最後,還是秦容看不下眼,把她給拉扯了回來,口中斥道「烏雅,你小心些,別毛手毛腳弄傷了嫂嫂!」
烏雅嘿嘿一笑,不捨地起身,回到自己位上,依舊捧回了碗吃了起來
晚膳飯畢後,南意歡沐浴更衣完,覺得山中夜風微涼,就想著去拿件外衣再披著。
路過房門處時,只聽門外兩個人影在站著說話。
「今日下午,我把我前些時日琢磨出的藥方給竇先生看了看,他指點出了其中的一些不足,所以恐怕我這些時日的功夫怕是會白費了!」秦容黯然歎氣道。
「這次出京前,我讓他也從各處搜了一些治療盲症的方子,你可看了,可能用嗎?」秦陌問。
秦容語聲無奈「看了!可那些方子我前幾年時都已一一試過,並無多大起效!」
「如今族裡這樣患了盲症的還有多少人?」
「一百多人!」
屋外,陡然靜默下來,
停了停,秦陌頹然道「現在不同以前了,總會有辦法的。回京後,我會讓人再搜一批方子送來,他們中的人大多還年輕,總不能一輩子,就這樣不見天日吧!」
「嗯!」秦容低低應了一聲,問道「這裡自我有照看著,我聽說最近因為嫂嫂,北越和你開戰了嗎?」
良久,屋外才緩緩響起了秦陌冰涼微黯的一聲「五日前,澤州已經失了!昨日,他們已經到了上元」
「這麼短時間,就攻破了上元了嗎?」秦容驚道。
他轉身往正屋方向看了看,低聲道「澤州城外有吔澤河,上元城外有潯山為天險,這麼快他們就攻破了這兩城,你還不趕緊趕回去督戰,還來這裡做什麼?」
「你明日就出谷回去吧?」
「不了!我再留兩日再走」秦陌歎道。
「為什麼?」
秦容更加壓低了嗓音道「你們倆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若是你想要以後繼續與他廝守,那這一戰你就不能敗啊!若是敗了,你拿什麼去守住她?」
「可是秦容」
秦陌轉首,仰望天穹,悵然無助道「走到今天這一步,我已不知該用什麼去留下她了?」
「曾經,在我救下她之前,我便想著越君行待她極好極好,與他相比我已無資格去爭去搶,那麼便讓她那麼幸福地去生活吧,那樣未必不是最好的結果。」
「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意,在北英山救下她之後,我還是自私地把她帶了回來,明知她心裡念著他不願醒來,寧願動了傷害她孩子的念頭也要拚死把她留在身邊」
「後來,她醒了她居然忘了那一切,她居然還願意笑著對著,問我——是不是他夫君!是不是她腹中孩子的爹?」
碧眸中浮起一絲氤氳,嗓音也微啞道「秦容」
「我又再次自私了一把!」
「我說我是他夫君,我說我是她孩子的爹
!」
「秦容」他停了停,身體輕微顫抖道「我覺得我像是個賊,偷著這早已不屬於我的一切可是我貪戀這樣的溫暖,貪戀她對我的溫言笑語」
「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這樣的日子,既歡喜,卻又空泛!我日日抱著她,卻總覺得那麼不真實,我夜夜不敢安睡,總擔心不知道哪一日醒來,這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場夢!」
「所以,這樣的我,你讓我如何去打那一場戰?」
「我不知道我是該贏還是該輸若是有一日,她清醒過來知道我贏了她心中念著的那個男人,她會再次恨我的!會怨我,會不理我!」
「可若是輸了就像你說的,我還是會失去她」
「秦容」他慘然一笑,月光中映著臉上淚痕閃閃「你知道嗎?她前些時日對我說,下一世我們要早日相見可對於下一世,我只願再也不要生在帝王家」
屋外,再次陷入一片沉寂!
唯有那重新被洗淨,換了新繩懸上的鬼臉風鈴,隨著夜風叮鈴搖蕩!
良久,秦容啞聲一句「那就隨心吧!心往哪,就去哪!」——
題外話——
這樣的處理方式不一定會讓每個妹紙都滿意,但這確實一直以來,某夜心中的構想!
這幾天寫這幾章,包括後面還寫了一些沒發出來的,心情有些惆悵,亦或是有些悲傷!
有願意的妹紙,就在妹紙去陪某夜多聊聊吧~
大結局下,估計還有3-5萬字,快的話週日發,來不及的話,可能要到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