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身除了他自己外,再也空無一人。
所有的恐懼和憤怒全部湧上心頭,他看著殿內、殿外滿地屍首,身體忽冷忽熱,五臟六腑皆如火在焚,雙腿發軟,慢慢滑坐在華清宮高高的玉石門檻上。
越君行側目往這邊望了望,抿唇一笑。
他腳步輕緩地走向門邊,離雲牧之幾尺之地負手而立,問道「不知這殿外情景,雲相可還滿意嗎?」
雲牧之猛地抬頭,怒喝道「老夫還是那句話,就算你殺了這宮裡的幾千人,殺了老夫又如何?老夫就不信你能殺光這城中宋奇的五萬人,更不信你能殺光那駐在百里之外的二十萬北疆軍。」
「那些都是我北越的大好兒郎,孤為何要殺光他們?」越君行輕笑道。
「再說了,若是殺光了他們,萬一冷氏想要與孤作對,那孤又上哪去找人來對付那鎮南軍呢?」
雲牧之愣了愣「不殺,難道你還妄想著能收服他們不成?」
越君行笑著點頭「那是自然!」
雲牧之呆住,隨後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
「哈哈……哈哈……」
揚天長笑後,他狠狠地啐了一口,嗤笑道「癡心妄想!難道你不知鄭氏一族世代鎮守北疆,早已與軍中兵士同心,視為一體,你若是殺了鄭飛衛,所有北疆軍都將視你為死敵,又怎會投誠與你?」
對於他的鄙夷和不敬,越君行不氣也不惱。
一片死寂的宮內只聽他輕笑著道「信或不信,空口無憑!時辰尚早,雲相不若……靜候佳音吧!」
說完,他揮袖轉身入殿,在南意歡身邊坐下,斜手支額,閉目而寐!
……
一炷香後,風傾入內附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越君行緩緩睜開眼睛,瞥了瞥了屏風後,又看了看依舊靠坐在殿門門檻上的雲牧之,唇畔抹上一縷諷意。
牽起南意歡,倆人往門邊走去。
夜色中,兩個相偕的身影立在宮門口,穿過靜夜的薄霧,遠遠地望著。
空闊的殿外廣場的盡頭處,遠遠冒出無數個黑點,黑壓壓一片,滅頂而來,似是隨時都會壓垮頭頂之上的無盡蒼穹!
雲牧之也驚得慢慢扶著門框站起身來,呆站了片刻後,在看清了馬背上領頭的幾人是宋奇的副將周信後,他猛然狂喜地拔腿往外奔去,可卻又在半路,突然戛然而止!
只因,那領頭之人竟然直直奔向越君行,跪地拜行大禮,口中高呼著的是「屬下周信拜見主子。」
不僅如此,他還拍了拍身側的一個黑匣,啪嗒一下打開,敬聲道「主子,叛將宋奇已被屬下等斬殺,如今城中已被掌控,梁茂德正帶人守在宮外,聽候主子吩咐。」
梁茂德?!
雲牧之在聽到梁茂德這三個字時,眼前一黑,差點一個趔趄摔倒。
梁茂德亦是鄭飛衛麾下另一大將,此次與宋奇、周信倆人一同作為前鋒入城。
可原來,這三人中,竟有倆人是越君行的人。
那麼,百里外的北疆軍大營中,又會有多少是越君行的人,他已不敢去想。
「你們做的很好,如今城中其他各處如何?」越君行問。
周信朗聲回道「回主子的話,入夜時由於太子府、晉王府和鎮南王府被圍,且百里外突現北疆軍之事也已傳入京城,百姓已皆知丞相與離王意欲謀逆,因此城中已現恐慌,家家戶戶閉們不出,但好在宋奇及其親信皆已被屬下斬殺,民心稍定。」
「晉王府和鎮南王府情形如何?」
「晉王府一切安好,鎮南王府冷小王爺本來也安穩待在府中,一個時辰前衝出了府,奪了一匹快馬,匆匆往城外方向去了。」
越君行聽完低頭沉吟了會,後復抬頭淡淡道「好,孤知道了。」
「離王呢?」他又問。
「已經帶來。」周信說完大手一揮,一個五花大綁的人被人從隊列中推搡出,那人披頭散髮,透過垂下的髮絲中隱約可見憔悴不堪的臉,赫然正是剛被雲牧之從禁刑司救回的越君離。
剛才所有的震驚,都抵不過越君離活生生地出現在雲牧之眼前!
整個人彷彿掉落無底冰淵,他突然發出陣陣絕望的笑聲,那聲音逐漸變大,最後幾近瘋狂道「完了,全完了!」
「越君行,竟然是你!果然是你!」越君離雙目怨毒如惡鬼,一聲聲怒吼著。
「喊什麼喊!」一旁的周信喝斥道,作勢手掌就要揮來。
越君行微抬手臂,止住周信接下來的動作。
視線從雲牧之和越君離身上一掃而過後,他攜著南意歡悠悠轉身,扔下一句「帶他們進來吧!」
「是!」周信恭敬道。
……
華清宮內
越君行入殿的時候,雲貴妃正好醒轉過來,她剛一睜開眼,就看見兩個黑衣人一左一右,拎著雲牧之和越君離也入了殿內。
乍然一見兩人那狼狽的樣子,特別是看見越君離也被抓了來,嚇得她趕緊連滾帶爬地奔過去,哭喊道「離兒,你有沒有怎麼樣?」
越君離不理,只繼續拿眼惡狠狠地盯著越君行。
雲貴妃又轉向雲牧之,大聲喊道「哥哥,這是怎麼了,我們的人呢?」
雲牧之慘白著一張臉,頹然無力地再次軟坐在地,低喃道「敗了,百年雲府……要亡了!」
「不可能?」
「不可能!」
雲貴妃瘋狂地大吼大叫,牙齒咬的咯咯作響道「這皇宮、這京都裡都是我們的人,我們還有那麼多大軍,怎麼可能會敗?雲府又怎麼可能會亡?」
「老皇帝就要死了,我的離兒就要當皇上了,只有他……才有資格做北越的皇上……」
「他……那個賤女人的賤種,他有什麼資格……」
話音未落,只聽「啪!啪!」兩聲脆響。
卻是南意歡躍身到她身邊,狠狠地給了她兩個耳光,冰冷著聲音道「你若是敢再多說一個字,我就讓你再這輩子再也別想說話!」
可是雲貴妃今夜驚嚇過度,神智已漸癲狂,她哪裡還聽得見南意歡的話,口中猶自不停地「賤女人……賤種……」
銀光一閃,手起刀落。
「啊……啊……」幾聲尖利的慘叫,緊接著只見雲貴妃滿臉是血,滿地翻滾,隱約可見她的嘴角已經撕裂了好大了一個刀口。
而站在她身側的南意歡手中不知何時已多出了一柄短彎刀,銀光閃耀的刀鋒上浸著鮮紅的血。
「母妃……」越君離大吼一聲,奔過去想要摟住雲貴妃,可是雲貴妃疼的滿地打滾,任他怎麼抓也都根本抱不住。
越君離惱怒之下又是一聲狂吼,他放下雲貴妃就往南意歡的方向撲去。
可是越君行比他更快,早已擋在南意歡身前,右掌輕輕揮出,就見越君離如斷線風箏般飛了出去,重重地砸倒在了堅實的青磚上。
「咳咳……咳咳……」越君離喘息著吐出幾口血沫,想要掙扎著起來,卻發現身體已動彈不得。
越君行那一掌看似輕巧卻含了怒意,他知道自己的心脈已然懼裂,如今每一次呼吸,胸前都劇痛異常。
雲貴妃見狀也顧不得自己的疼痛,努力想要往越君離趴伏的方向爬去。
「你……你一直在裝病?」越君離雙眼斂著深深殺氣直直的絞著越君行,似恨不將她碎屍萬段。
越君行眉眼冰冷,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
越君離見他沒有否認,心中驚駭大於震怒,他顫著聲音道「這些年,你果然一直在裝病蒙騙人,你的病早好了是不是?」
「怎麼孤的身體無恙,皇兄這個做兄長的很是不悅嗎?不過也是,這麼多年,皇兄一直想取了孤了性命,好登上太子之位,可惜下了那麼多次手,卻無一次成功,想必心中定然很是憤恨吧?」
「你一直都知道?!」越君離胸口痛的額上冷汗直冒。
越君行冷笑不語。
「咳咳……」
怒上心頭,血氣翻湧,越君離又咳出幾口鮮血,緩過這口氣後,他突然反應過來「那次我莫名其妙被人弄去了柳州,是不是你派人動的手腳?」
「沒錯!」越君行道。
「你是想讓父皇訓斥我,然後趁機奪了華池和明德嗎?」越君離擰著血紅的雙眼,質問道。
「是,不過……也不是!」
越君離驚愕地愣了楞,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孤是想讓父皇訓斥你,但卻不是」趁機「奪了你的……華池。」越君行懶懶一笑,盯著他,一字一頓的說道「因為……華池從來就沒有屬於過你!它從來……一直都在孤的手裡,不過是借你消遣兩天而已。」
「你……你說什麼?」越君離不敢置信地望著他,怒的整個人身體都在發抖。
他忽然又雙目圓睜「張衡陽是你的人?是你讓他故意在那天給父皇上了那道奏折,讓他說我不在華池,原來那一切都是你設計安排的,是嗎?」是你陷害我?!「」沒錯。「越君行冷笑道」不過那也得皇兄你配合才行啊,如果不是你一直視為為敵,費盡心思想要對付我,又怎麼會在聽到我在西延行為有異時,急匆匆地從華池趕回呢,知道嗎?你自己這主動一走,可是省了孤好多麻煩,不然我還得派人……請你走!「」你說是嗎?皇兄!「」你害我……我要殺了你!「越君離掙扎著站起,往越君行的方向撲來,可只走了兩步,卻又無力地跪倒在了地上。
越君行眸光冷冷地看他」還有一件事,孤想可能皇兄也會好奇,那就是怎麼自己剛一離開華池,那海匪就攻了進來呢?「」你……你不會是?「
迎著越君離恍然和驚惶的雙眸,越君行愉悅地輕笑了兩聲,容顏卻是冰冷道。」當然是因為……豐子書也是孤的人!「
一句話,震驚了滿殿人,這下,不光是越君離,就連一直垂首不說話的雲牧之都猛地抬起頭來,盯著越君行看了好久,方才又無力地垂落了下去。
殿內又是一片死寂。
……」父皇呢?是父皇授意你這樣做的嗎?他人呢,我要見父皇?「越君離拼盡力氣低喘道。」你想見他?「
越君行頗有意味的揚眉笑道」也好,好歹也是父子一場,這臨別前見上一面,倒也應當。「
他側身,衝著屏風後冷冷道」把人帶出來吧。「
屏風後有人應答了一聲,緊接著,兩個黑衣人半拖著渾身抽搐不已的宗帝從屏風後出來。
越君離乍然看見宗帝的樣子,再次驚嚇住了!
那些人動作迅捷地把他拖到越君離面前,鬆了手,又解了他週身的穴道,包括啞穴。
穴道剛解的那一瞬間,只見宗帝像是一頭被激怒的獅子,就朝著雲貴妃踉蹌著奔爬去,一邊奔,他還一邊不停地抓撓著全身,厲聲吼道」你個賤婦……害的朕成了這副模樣,解藥呢?解藥呢?快給朕解藥?「
雲貴妃自身疼痛都難忍,如今再看到宗帝發作起來這樣瘋癲的樣子,更是嚇得呆住了,連宗帝已經到自己身邊都沒發覺。」解藥呢……啊……朕好難受……賤婦……解藥呢……啊啊啊!……朕受不了了!「
宗帝撲上去照著雲貴妃身上就踹了起來,雲貴妃這才反應過來,她急忙回手,宗帝又一把揪住她的長髮,將她的腦袋撞到紋龍雕鳳的龍案柱角上,倆個平素威嚴端莊的人就這樣廝打起來。
越君離見狀急急忙忙想要去拉,可是」舅舅……「他只能求助於雲牧之。
可惜,雲牧之只是閉目不言,像是已入定一樣,不聞不問。
雲貴妃終於被宗帝給撞昏了過去,宗帝無法,像是想起什麼,急急回身連滾帶爬地跪伏到越君行腳下,一邊扭曲著身體,眼中帶著乞求,哭嚎道」行兒……朕錯了……朕真的知道錯,你讓初語救救朕好不好……求求你們,給朕解藥吧……朕現在真的生不如死啊……「
南意歡站在越君行身邊,他的臉安靜的如一潭湖水,看不出一絲一毫的表情。
她知道,在等待他的決定,艱難的決定!
漸漸,那雙碧波瀲灩的眼底泛起絲絲冷嘲。
他緩緩蹲下身體,視線與宗帝齊平」父皇,兒臣其實一直很想問您一個問題?「」什麼……問題?「宗帝邊說雙手邊不停地在臉上頭上抓的,因為抓的用力,一張臉上已經沒了一塊好肉。」兒臣一直很好奇……究竟是何方高人幫父皇想出了那克制死生蠱,還配出了藥方呢?「
他說完,宗帝抓撓的動作停了停,可很快他就又繼續抓著,淒聲道」那人是東祁來的一個會蠱術的人,給朕開了藥方就走了,朕再也沒有見過他。「」哦,是嗎?「越君行緊緊盯著他。」真的……行兒你要相信朕……朕真的沒有騙你。「」行兒,你給朕解藥好不好……朕真的忍不了了啊。「
宗帝還在不停地哭喊著求饒著,可是越君行卻淺笑著慢慢起身,站了起來。
宗帝仰首,期翼地看著他,幻想著能從他口中聽到一個」好「字。
可惜,等來的卻是越君行那冷如冰霜的臉上,雙唇緊抿,殘酷地吐出兩個字」不好!「
話落,他再也不顧宗帝的絕望迴盪的哭求,對著旁邊吩咐道」把皇上帶去湖底,雲相氏所有人關入死牢,嚴加看守!「」是,主子!「殿內凌空飄下幾人,分別落在宗帝和雲貴妃等人身後,伸手就上來拿人。
雲貴妃已然昏死過去,雲牧之也早已棄了抵抗。
宗帝則是不停囂叫著」朕不要去湖底……朕不要去……啊,朕的頭好痛啊……「卻被人胡亂塞了個東西入嘴堵了個嚴實。
越君離是被最後拖出去的,在他臨出門前,越君行忽然讓人停了一下。
他捏了捏南意歡的手,牽著她一起走到越君離面前,高高地俯看著無力掙扎的他,口氣淡漠道」皇兄,你動孤可以,可是你千不該,萬不該,想要動你不該動的人。「」你在青山上都做了些什麼,想必你心裡比誰都清楚,本來孤當時就想取了你的性命,可是意歡攔下了孤,所以孤才只是斷了你一條腿,又讓你多活了這麼久!「」當年你聯合秦陌毀了她的家、她的國,如今,拿你雲氏一族的命來抵吧。「」什麼?「」意歡!「」南意歡!「」你是原來南楚的那個公主……南意歡?「
越君離原本迷濛的雙眼猛然間驚恐地圓睜,他仰首死死盯著,高高在上紅衣似血妖嬈的南意歡的臉,嘴唇一張一合,卻是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
室內終究還是歸於了平靜。
南意歡將身體偎依向越君行,雙手環上他的腰間,試圖想要無聲地安慰他。
許久許久,越君行也伸出雙手,用同樣的姿勢牢牢將她鎖住,頭也無力靠在她的肩上。
感受著脖頸間沉重的呼吸,她忍不住低低道」他們不值得,你還有我,還有母后。「
越君行不答,只在她脖間又蹭了蹭,漾起微熱的潤濕。
又過了片刻,風傾那不怕死的聲音在倆人身後響起」主子……「
越君行鬆開南意歡,抬起頭來,沉聲問道」什麼事?「
風傾面色怕怕地走上前來,低聲道」主子,冷世子已經在城外尋到了冷王爺的屍體,如今他也已接管了青山中銳字營的三萬兵馬。「」還有呢?「越君行問。」還有就是晉王殿下剛剛從晉王府出來,奔著皇宮裡的方向來了。「
越君行淡淡道」知道了,吩咐下去,不管這兩個人做什麼,都無需阻攔。「」冷世子若是要帶兵入城也不攔嗎?「」隨他!「」是!「風傾也不再辯,應聲後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倆人眼前。
……
南意歡心中細細斟酌著風傾剛才說的話,她看著越君行,眼中神色略帶殤然道」你打算怎麼對他?「」你說父皇嗎?還是雲府的人?「越君行問。」不是。「南意歡堅定地搖搖頭,清聲道」他們的歸宿已定,你知道我問的是誰?「
越君行扶了扶南意歡鬢角的亂髮,悵然道」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你!「
南意歡苦笑了笑,道」你說這事有可能會與他無關嗎?「」我也曾這樣期盼過,可惜……「越君行長長一歎道」恐怕,我們都要失望了!「」那你是打算這次一起……「」不!不是現在!「」為什麼?他們不是比雲家人更可惡嗎?你這麼多年所受的苦全部都拜他們所賜啊?「
越君行伸手輕摀住她的口,視線在她勝雪的肌膚上流連,語意憐惜道」意歡,當初為了幫我一舉剷除雲府,你忍下心中仇恨,數次放過大哥,為了我,你已犧牲太多,也已蹉跎太久,所以這次換我來等吧。「」那你想等到什麼時候?「南意歡追問道。」等到陸述天現身,亦或是等到他忍耐不住出手為止。「」陸述天?「你懷疑他們倆……?」南意歡大驚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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