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他身後的杞英嘴角無奈地抽了抽。
越君行微微一笑道「正好孤也要去,不如一起?」
燕驚鴻眼睛咕嚕轉了兩下,他哈哈笑道「甚好,這待遇甚好。」語畢,他又回頭衝著冷天凌笑道「冷世子,你也吃喝了那麼多,要不要一起去方便下?」
冷天凌抬頭看了倆人一眼,搖頭道「多謝燕皇好意。」
這話的意思就是說自己不去了,燕驚鴻扁扁嘴,舉步站起走到越君行身邊,像是老友般熟絡地一手搭上他的肩膀「走,他不去算了,咱倆去吧,趕緊,快憋不住了!」
杞英看了看對面低頭坐著淺笑的南意歡,再次為自家主子那完全不符合帝王身份的粗魯的言辭,嘴角更大幅度地抽了抽。
越君行沒有推開他,但卻肩膀略側,使得燕驚鴻搭在他肩上的手虛空了些,倆人就以著這樣古怪的姿勢一起忘後院走去。
……
一時間,前廳只剩了南意歡和冷天凌倆人。
早有那風嫵吩咐了人,手腳利落地將膳席撤走,又泡了一壺香茗上來。
南意歡親自把盞,將第一遍茶湯倒出沖洗後,斟了兩杯,遞了其中一杯給冷天凌。
冷天凌低頭雙手接過,低聲道「微臣不敢有勞太子妃殿下。」
南意歡瞥他一眼,聲如銀鈴般輕笑道「父皇說的果然不錯,冷世子為人真是過於嚴肅,鎮南王府世代輔助皇室,這百年來早已親如一家,你又是鎮南王世子,與夫君他們有著自小一起長大的情誼,怎地私下還日日微臣、微臣地喊著。」
冷天凌輕輕轉動著手上的茶盞,看著那色澤紅亮的湯汁在青白的瓷器中蕩漾,聲音平靜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冷家子孫世代謹記,鎮南王府所有榮耀皆是由歷代先皇所予,雖然歷代皇上對冷府厚愛,但我冷氏族人並不能因此而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南意歡聽完,看著冷天凌那認真的神色,又想起那日宗帝在御書房的那句「天凌為朕辦事,你懷疑他,便是懷疑朕」,從這話即可以看出,宗帝對冷府確實是信任無比。
她突然有些好奇越君行和豐子書這次是怎麼瞞過了冷天凌,並不聲不響地塞了那樣一個被倆人用「我趕,你迎」的手段給逼的入了海匪隊伍的五行宮頭目給的冷天凌。
她還記得越君行以前和他說過,鎮南王府百年來從不參與到儲君之爭中,他們永遠只會忠於當代帝王,所以才會在無論誰即位為帝的百年間,屹立不倒。
所以她突然很想知道,如今的鎮南王冷文昌和冷天凌是否真的會完全不介入這場皇位之爭。
可惜,如今還看不出。
……
這邊廂,剛出了前廳,燕驚鴻就將搭在越君行肩上的手放了下來,兩個原本離的非常近的人也分開而立。
燕驚鴻使了個眼色,隨在身後的杞英心領神會地往這裡與前廳交會的岔口站住,他自己卻閒閒信步地走到涼亭,翹腿坐下,慵懶之聲帶著一絲深長的笑,幽幽道「越太子真是沉的住氣哪?朕都來了這麼多日了,也沒見你來跟朕道聲謝呢?」
越君行也不意外,似笑非笑地踱步走到燕驚鴻身側同樣坐下,淡淡道「怎麼,孤有何事需要謝燕皇嗎?」
燕驚鴻挑眉「哦……看來孤是要入宮一趟,面見下我們尊貴的越皇陛下,太子殿下才能想的起來究竟需要謝孤何事了?」
越君行站著起身,淡淡道「想必去皇宮的路燕皇很熟,就不必由孤親自相送了吧。」
亭中層層紗幔垂落,守在亭外的風寂看不清裡面情形,卻清晰地聽見了一聲「啪!」的折扇斷裂的聲音,稍後,只聽燕驚鴻咬牙恨道「越太子這樣說是否太過佔了便宜不認賬呢?」
「便宜?」越君行淡然一笑,他停住往外走的腳步,側身欺近一步,不疾不徐道「恐怕真要論起來,燕皇你這些年從意歡身上所得的便宜,怕是數也數不清吧。」
「你……」燕驚鴻一雙桃花眼眸微瞇「你終於承認她是」她「了。」
「孤從未刻意瞞過。」越君行答的乾脆。
「你不在意她過去的身份?你應該知道她曾經……」
越君行知道燕驚鴻後面沒出口的話是什麼,他嗤笑一聲道「這與燕皇有何關係?」
燕驚鴻對於他的譏諷不以為意地笑笑「朕只是好奇而已,不知越太子是那年在南秦大殿上對她一見鍾情呢,還是在這場利益的合作中日久生情?」
不光是燕驚鴻,想必除了越君行身邊的風寂等幾個人外,很少有人知道兩人那些曾經的過往。風蘭和玉階知道一些,但那倆人,如今已經一個慘死,一個遠在千里之外。
對於燕驚鴻話裡話外中,認為他和南意歡之間的聯姻是一場交易的試探,越君行,走回他身側坐下,輕笑道「燕皇是否管的太寬了些。」
頓了頓,他又淡淡道「不過倘若燕皇當真如此好奇的話,那麼孤也可以告訴燕皇,不管她是誰,在孤眼裡,她都只是孤想要一生護著的女人而已!不知這個答案燕皇滿意否?」
燕驚鴻聞言斜睨他一眼,慵懶地將身體放鬆,靠在桅欄上,剛才那把從不離手的折扇已經被他剛才捏斷,所以他隨手掐來一朵垂絲海棠,握在纖白的手指上把玩,悠悠道「你就不怕你們家老皇帝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為何要怕?」越君行聲音透著一絲冷意。
「雖然你把越君離那個笨蛋折騰的丟了親王的名頭,但是只怕你這太子位置還是不穩當。再說依著她南楚亡國公主的身份,即便有東祁公主的名頭擋著,也再即便越皇瞧著沈星辰的面子表面護著,但只要有心人在民間動那麼一絲絲手腳,你未必護的住她。」
最後一句話說完,燕驚鴻眼神勾勾地直盯著越君行,似是想穿透他的雙眼,看到他的內心。
可惜,他什麼都看不到。
越君行的鳳眸中靜如千年古潭,頭頂淨白的月光映在他的臉上,渾身似有若無地隱隱散著一種月出天山的冷靜和睥睨蒼穹的魔魅。
就在燕驚鴻微驚於越君行的冷靜和嘴角等著看好戲的淺笑漸僵時,越君行終於淡眉輕輕一揚,眼底掠過一絲冷嘲道「你說的不錯,只不過那也要先問過孤同不同意!」
「倘若真有那膽大妄為的人呢?」燕驚鴻步步緊逼。
越君行輕撣了撣乾淨的袍角上本不存在的灰塵,夜晚長髮拂風,姿態優雅,說出的話卻冰冷徹骨道「她若不在,那麼這悠寧塵世,便也再沒了存在的必要!」
燕驚鴻傾身上前,緊緊盯著他道「越太子!人說帝王之怒方可伏屍百萬,血流漂櫓,你……憑什麼?」
「燕皇若是不信的話,是打算要拿西延大好萬里河山來試試嗎?」越君行冷冷地反視回去。
瞥見越君行眼底那一汪深不見底的寒潭,燕驚鴻心中一瞬驚歎,又過了片刻,他緩緩收回目光,面上神色一轉,笑吟吟道「這有什麼好試的!」
「燕皇有此覺悟,孤也覺得甚是欣慰。」越君行道。
燕驚鴻聽了也不惱,只將手中花瓣隨手一扔,湊過來笑著咬耳朵道「朕向來各種覺悟都甚好,所以你放心,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開口。」
「多謝。」越君行淡笑。
燕驚鴻將身體湊的更近了些,壓低嗓音道「所以,你要不要把那個女人還給朕呢?」
燕驚鴻湊的太近,越君行皺眉將身體往外挪了挪,淡淡道「哪個女人?」
「你還跟朕裝?」燕驚鴻牙齒咬得咯崩響。
「孤只是好奇究竟是哪個女子會讓向來自詡風流的燕皇不惜露出自己弱點,說出這樣的話來。」越君行以牙還牙地回敬了他。
「切……」燕驚鴻挑眉道「你以為朕不問,你們就不知道了?只怕早在她告訴你們真實身份後不久,你們就猜出了。」
「那個蠢女人……」燕驚鴻越想越氣,他也不想讓越君行和南意歡知道,但他的人這些時日早已將玉傾城暗中翻了個底朝天,依舊沒有尋到一絲楚蘇的消息,所以他猜想著,最危險的地方也許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個女人**不離十肯定是又藏在了這府裡。
他現在,好想逮住那個女人好好痛打一頓。
唉,不!還是……痛罵好了!
他其實也很想痛罵自己一頓,明明就是個長得不怎麼樣,脾氣還強的野女人而已,明明她在宮裡待了一年自己也沒把她太當回事,明明知道她逃跑了自己也只是心中有些澀澀而已。
怎地,就在知道她尋了金礦還不願意回國後,就氣成了這樣。
怎地,在遍尋不找她的蹤跡以後,心中就跟有無數根貓爪撓撓一樣。
怎地,即便在心中想著要痛打她一頓時,想都想不下手,覺得還是罵罵就好了!
越君行也不反駁,又見守在拐角處的杞英有些晃動的腳步,知道兩人也該回去了,便收了逗弄他的心思,反正今日目的已經達到,他道「不錯,我知道她在哪,但你應該明白,並非是我們不讓她見你。」
燕驚鴻神色微不可察地黯了黯,從燕三傳回的消息,他已經知道,楚蘇在尋礦脈的一路上心情極好,越君行和南意歡並沒有因為自己的緣故而對楚蘇有過為難和不利的意圖。
所以,這也是他決定幫他們向宗帝隱瞞事實真相的原因之一。
越君行又道「意歡和楚姑娘有言在先,絕不會吐露她的去處,所以你的問題我沒法回答。」
「唉……」燕驚鴻重重一歎,他知道越君行說的都是實話,現在確實是那個女人躲著不願見自己。
腦中不由回想起倆人在烏孫礦上相見的第一面,那時她撐著油紙傘姍姍而來,她的手上還殘留著剛摸過鐵礦來不及洗的黑污,甚至臉頰上都還沾染上了兩抹須狀。
可是她渾然不覺,即便是在知道他是太子以後,也只是敷衍地行了一禮後,就又去與那群五大三粗的礦工去說著開採所需要注意的事項。
那一刻,他突然覺得,那個女子,極美!
後來,他鬼使神差地在烏孫礦上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住了三天,只為可以偶爾瞥見她從自己帳外一閃而過的身影。
再後來,他發現滿眼的女人都醜的看不下眼,摸不下手!
於是,再再後來,他就更加鬼使神差地假藉著父皇的名義召她入宮,然後順勢將她留在了宮裡。
而她知道後,也不吵不鬧。
他給什麼,她收什麼,然後轉手送給下面人。
下面人知道是他送的東西,不敢收,她就直接堆角落裡,直到生了灰,偶有宮婢想要去擦,她也不許。
宮婢們便不敢在動,可也不敢去告訴燕驚鴻。
時間長了,那堆小山越堆越高,直到有一天自己發現了,跑去問她。
她說「既然給了她,那就是她的東西,她就愛看著它們灰濛濛的,看著高興。」
什麼邏輯!
那是第一次,他發現自己又氣又惱,卻連一句狠話都捨不得說出口。
其實,他是知道她在皇宮心中待的不快樂的吧,只是,他假裝沒看見而已。
每個人活在這世上,都有許多的不得已。
他自己身在皇家,所要經歷的身不由心的事更多,時間長了,隱忍的次數多了,他便也開始漸漸覺得習慣,覺得這便是你在攫取的同時所必須要付出的代價。
所以,他忽略了她心底的聲音。
所以,她走了!
「唉……!」燕驚鴻又是一聲長歎,無奈道「她還好嗎?」
越君行點了點頭算是回答,緊接著卻又道「你的肚子還好嗎?」
「什麼?」燕驚鴻抬頭愣了愣,這簾子從外看內朦朧,從裡往外看卻很清楚,於是在他看見杞英終於忍不住邁著步子走來時,佯作摸了摸肚子喃喃道「中午吃的太葷,晚上吃的太素,真是對不住它。」
見他已明白,越君行不待他說完,就徑直掀開簾子,往外走去。
……
南意歡和冷天凌差不多喝空了一壺茶時,越君行和燕驚鴻才慢慢從後院走了出來,只不過燕驚鴻腳步虛浮,是半個身體趴靠在杞英身上出來的。
杞英一邊走,一邊道「小祖宗,明天能消停些了不?」
冷天凌見狀放下茶盞,飛身過去,沉聲關切道「燕皇陛下怎麼了?」
杞英苦著臉道「許是今日吃雜了肚子了,冷世子,我們快些回行宮去吧。」
「好。」冷天凌應了一聲,隨後向越君行行了一禮道「微臣先告退。」
「世子辛苦。」越君行說完就與走下台階的南意歡一起,將幾人送到了門口,直到看見他們乘坐的馬車得得遠去,才轉身往府內走去。
「你們若是再不出來,我就想差人去尋你們了?」南意歡歎了口氣道。
越君行攬著她在府中慢慢走著,聞著她身上傳來的陣陣幽香「怎麼,冷天凌起疑了嗎?」
「雖然面上沒露出什麼,但我看他喝茶的頻率越來越勤,想是心中有些疑慮了,不過你怎麼和燕驚鴻一起去了,他今日這樣貿然上門本就突兀,若是冷天凌和你父皇說上些什麼,豈不麻煩?」
越君行看了看南意歡微有隱憂的眉宇,溫柔一笑道「放心,我自是心中有數才會那樣。」
南意歡隱約覺得越君行好像有些事情瞞著自己,可是既然他不說,想必自然有不說的理由,她轉而問道「你和他都說些什麼了?」
越君行三言兩語簡要地把兩人間的對話說了下,只是稍稍隱去了關於南意歡和秦陌舊事的那一段。
南意歡見兩人把該說的話也都大致說開,心中稍定了定,但她還是想著,得尋個機會找燕驚鴻問一下當年那段舊事,他到底知道多少,他有參與了多少。
……
第二日上午,宮裡來人到府裡傳話說,南秦秦帝將於明日清晨,也就是十月二十五日上午抵達,請越君行親往城外三十里處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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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昨日有人好奇燕驚鴻和楚蘇的關係,今天這章交代了些~
明天小陌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