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盛冬,今夜雪停,蒼穹上纖雲不留,寒風剪剪。
宮闕的九曲連廊上燈火昏黃,一身明黃龍袍的秦陌走在空曠的宮苑中,不時與右側身裹湛藍披風的年輕男子言談幾句。
路過一坐園中華亭,秦陌率先走進去坐下,指著身旁的石凳道「天澤,你也坐吧。」
話未說完,緊接著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那名男子正是安定王杭天澤,他邊落坐邊面帶憂色道「皇上不如就按御醫之言,這幾天就不要上朝了,再這樣連夜熬下去恐會有傷龍體。」
秦陌扶著亭內冰冷的石桌,又咳了數聲後方道「朕沒事。戰事剛歇,百姓疾苦,朕好不容易圓了先祖之願,復了這國,總不能讓天下百姓罵朕尚且不如南氏諸帝吧。」
杭天澤還欲再勸,被秦陌擺手止住「朕上月出宮,親眼所見便是琅城附近也處處蒼夷,原野茫無人際,你讓朕如何歇的住?」
兩人是在上書房議完北越這次兩郡貢銀被劫之事後,秦陌提議出來走走的。但如今,杭天澤聽他話語裡滿是濃濃的倦意,心下實在不忍,站起身關切道「時辰不早,皇上不如早些回宮休息吧,微臣也該出宮了。」
「再陪朕走走吧,你這些時日不在,朕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秦陌也從石凳上起身,往亭外走去。
杭天澤無法,只得繼續隨著他的腳步隨意走著。
清冷的空氣中,徐徐冷風吹過,揚起似有若無的淡淡清越梅香。秦陌微怔,凝目望去,竟然不覺間走到了上楓苑門口。
眼中有片刻恍惚,過往綿綿思緒紛飛襲來,透過半掩的木門,隱約可見滿苑紅梅。
目光在傲雪紅梅上停駐久久,紅梅香幽幽猶在,昔日絕艷美人身影早已消逝,再也不見。
杭天澤隱約聽過有關當今皇上和前楚公主之事,如今看著秦陌蕭瑟的面容以及一旁墨離複雜的神情,心中頓明,只默不作聲靜靜在一旁候著。
寒風捲過樹梢簌簌作響,突然前面傳來一陣喧叫聲和眾多人跑動的腳步聲。
墨離執劍快速閃到秦陌身前,招手喚來一個隱身的墨衛令他上前查看。
此人領命剛走,前面宮道上小跑過來一個身披銀銳甲的衛士,奔到秦陌面前,跪下行禮急稟道「屬下等聽見皇后娘娘驚聲尖叫,隨後見一黑影從中宮殿屋簷之上躍出,辛副統領正在帶人追捕。()」
秦陌從剛剛的失神中醒轉過來,聽到中宮殿三個字,他輕輕抖落身上的寒氣,暈暈月色中露出一潭落月寒星的鳳眸「情況如何?」
跪地的人片刻之後反應過來秦陌所問為何,回道「娘娘無礙,只是好像受了些驚嚇。」
此地確實離中宮殿極近了,秦陌仰頭看著夜色中那高大的朱漆宮門,邁腳走了兩步,片刻後終又退了回來,只道「朕先回宮,等賊人抓到後,令辛追帶著來見朕。記住,要活口。」
「是」,那衛士應聲道後小跑著遠去。
秦陌繼續繞著上林苑周邊的宮道慢慢往寢宮走去,天際漸漸有細小雪花落下,忽然墨離低喝一聲「皇上小心!」
身側的侍衛門瞬間刀劍出竅,團團將秦陌和杭天澤圍住。
秦陌鎮定地站在原地,銳利的目光隨著墨離的視線往一旁雪從中掃去。連日大雪,上林苑兩側路上積雪甚深,放眼望去,除了枯黃的枝椏外只蔓延著無際的白,只是墨離所站的那處地方卻有些不同,似是躺著一個人。
秦陌揮退圍在身前的御衛,穩步向前走了兩步。赫然,一個渾身從頭到腳都裹在潔白如雪的白狐披風的身影出現在眼前,若不是那披風下隱約露出的青絲,在這黑暗夜色中,已分不清是人影亦或是積雪。
墨離擔心有詐,走到女子生前,將埋首向下的她側身扶坐起。
在發覺那只是個普通女子後,秦陌已失了興趣,就在他轉身欲要離去時,女子臉上的披風帽兜滑下,露出一張清麗絕塵的臉。
他兀然頓住腳步,吸引他的並非是那絕色傾城的容顏,而是白衣女子那凝霜皓雪的臉龐嘴角那一抹猩紅。
四周俱寂,女子安靜如泉地躺在雪地上,胸口處鮮血汩汩外流。
瞬間刺痛了他的雙眼。
「死了嗎?」
秦陌話一出口,杭天澤敏感地察覺到他在說這句話時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不禁又瞧了幾眼。
墨離用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又貼到脖頸間輕觸了下後,回道「沒有,但脈細極弱。()」說完,他又細看了女子容貌,凝神一想後道「皇上,此女是去年入宮的昭容葉氏。」
這時,旁邊的御衛們又喊道「啟稟皇上,這裡還有一人。」話落,從右側的樹叢中又抱出一名宮裝女子來,該女子穿著普通的宮女冬服,同樣也是胸口有劍傷,只是卻沒了氣息。
杭天澤看了眼近在咫尺的中宮殿,猜測道「如此看來,倒像是剛才闖宮的刺客隱藏在此時意外撞上葉昭容,所以殺人滅口了。」
秦陌不答,幽幽從地上那白衣女子身上挪開視線,頹然轉身離開。
「宣太醫。」語聲微涼,細落如霧,讓人聽不出一絲心意。
「是」,旁邊有人趕緊小跑著往太醫院奔去。
徒留冷風中,黑徹透明的夜空下,背脊僵硬、面容冷峻的墨離和迷濛不明的杭天澤。
等到墨離將所有事情處理好後回宮時,發現華麗的龍泉宮裡,秦陌孤單的背影久久地站在窗口。
殿外,大雪紛飛。
寢宮內,卻寒意襲人。
縱然墨離從寒冷的殿外進來仍不覺打了個冷顫,他拿起被脫下擱在一旁的狐氅走近秦陌身旁,想為他披上。秦陌冷眼瞧著,擺擺手道「不用。」
狐氅雖暖,卻已無法溫暖他內心。
他走近內室,親自點燃殿內所有宮燭,再走到龍案前攤開宣紙,一下一下細細地研著濃墨。
提筆,幾乎不假思索,一個白衣明淨清澈,眸子燦若繁星的穠麗女子躍然紙上。
門外有人通稟說辛追副統領求見。
「嗯--」
守在門外的人聽到那低低的一聲應答後,殿門開合,腳步聲在空寂的殿內響起。片刻後只聽一個沉穩男子的聲音稟道「微臣無能,雖追捕到刺客,但此人已服毒自盡而亡,且身上並無任何可證實身份之物。」
良久,秦陌忽地一笑,繼而又輕歎口氣,淡淡道「知道了,下去吧。」
辛追見秦陌沒有斥責的意思,有些意外地看了靜穆立在一旁的墨離一眼,緩緩起身退了下去。
「墨統領,你也下去吧。」
秦陌頭也不抬地說完後,不顧墨離微微僵住的身形,手中細豪勾勒出最後一筆。
空寂的日光殿中,素衣白裳痛苦閉目的闌珊女子,剎那間吞噬了畫上低垂粉頸的花開笑顏。
隨後,他又在右側灑下一行清逸有力的字……
「遠古洪荒不怠,天涯海角不絕。」
意歡,無數次想在夢中告訴你。
寫下這些話的,是我,不是她!
可你,已再聽不見!
……
北越
還有十來天便是春年,華池之地總算傳來喜訊。
冷天凌日夜行軍,三日便趕赴到了華池,拜見離王瞭解情況後,連夜遣出多支探營四處尋訪盜匪下落,又張榜公告,重金懸賞當地漁民和過往商船提供可疑之況。最後在東祁之前遣派在兩郡協助處理海商,且熟悉海匪習性的將官帶領下一寸寸土地地搜尋,終在七日後尋到那群海匪的藏身之處。
隨後,離王越君離拖著病體,與冷天凌共同出海迎戰,雙方經過激烈的對擊之後,全殲匪軍,成功尋回紋銀九千萬兩,分文不少。
喜報送至京都,宗帝龍顏大悅,當即親筆御書一封褒獎旨意,快馬送出。
滿朝大臣們總算是長舒了一口氣,慶幸終於不用再天天提心吊膽地上朝了。特別是戶部尚書,這些時西延呼卓蠢蠢欲動,若是戰事再起,有了這九千萬兩銀子墊底,他的差事也好做些。
太子府中。
越君行近日依舊在書房忙碌著,南意歡只與落璃在屋中閒話。
此前有幾次落璃在時,越君行正好也在場,南意歡見落璃神態自若,並沒有一絲一毫對越君行有意的樣子,心中原有的那份心思也便漸漸淡了下來,只覺可能是自己臆想錯了。
風嫵推門進來,給兩人身側添了些茶水,又端來幾盤點心。
南意歡拿起用了幾口,又遞了些給落璃道「你嘗嘗,上次進宮時父皇賜了個御廚給我帶回府來,這是他做的,味道確實不錯?」
落璃笑著接了過來,淺嘗後也讚道「確實不錯。」
風嫵又擰了熱毛巾來給兩人擦手後,回道「屬下剛剛收到消息,說是皇上已經下旨詔令離王和冷世子將兩郡稍加安撫後即刻親自押運庫銀返京,待春年過後再返回。」
「哦--」南意歡唇角揚起譏笑「越君離這次尋回失銀,功過相抵後仍是功勳卓著。如此風光得意回京,會是如何表現倒叫人很是期翼啊。」
落璃對北越朝內的政局不甚在意,因此只問「風痕何時回京?」
南意歡聽了明媚一笑,佯作正色地對風嫵補充道「落璃其實是在問楊榮什麼時候回來,再不回來,做的那幾件衣衫尺寸都快不合了。」
風嫵聽出她話裡說笑的意味,難得的面色微紅,低聲道「傳信回來說是三日後。」說完手腳利索地收拾完空的碗碟溜了下去。
落璃來的時間較短,並不知曉風痕和風嫵的關係,因此沒怎麼反應過來。
南意歡三言兩語給她釋明後,落璃看了門外立著的身影,笑道「你這倒好,太子殿下送你一個,還主動跟來一個。」
陣陣輕笑聲中,越君行推門進來。落璃見他來了,正好時辰也不早了,就起身行禮告退。
南意歡也起身將她送至門口,回身正好看見越君行目光落在落璃離去的方向,不由斜睨他一眼,懶懶地回軟榻上躺下。
越君行察覺後眼角不覺帶上朦朧閃爍的笑意,吩咐守在門外的風嫵將兩人晚膳送到房內來後,他也走到南意歡身側坐下,隨意道「剛才接到消息,星語明日一早入城。」
「這麼快?」南意歡一下來了精神,翻身坐起道「那我明早去城門接他?」雖然這個皇弟她從未見過,但卻從蘇太后口中聽過很多有關他如何頑劣的往事,而且自己從東祁出嫁時,他還贈了自己一個物件。
起身的動作太急促,壓到了越君行的衣袖,只見越君行伸手將衣袖慢慢扯出,笑道「晨間天寒地凍,你就莫要出府了,星語傳信說明日下午會來府裡見你,你就安心在府裡等著吧。」
南意歡想想也是,這幾日外面已經冷到快要滴水成冰了,馬車裡再暖和也維持不了多久。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風嫵的聲音「落璃姑娘,您的絹子找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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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我想起小陌同學的時候,就總是忍不住想讓他出來溜溜。
可是每次溜噠完,某夜都會覺得心中更酸澀。
一字字敲落,無比慎重,都希望能準確地表達出某夜心中所想。
謝謝看見某夜每天3000多更還在追隨的妹紙,謝謝大家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