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國公府,如箏伺候著老太君到春暉園安頓下,便告辭回了寒馥軒,在菩薩法相前跪到上燈時分,略用了些素粥,便進了小書房叫浣紗鋪紙,浣紗只說她是又要抄經,給她鋪了紙就要去研墨,卻被如箏阻了:「去夫君書房,找個畫畫兒的色碟,擦乾淨了拿過來。」
浣紗雖然不知道她意欲何為,卻還是聽話的去了,再回來時,卻看到如箏手裡拿了一根繡花針,正在旁邊燭火上燒著,浣紗上前放下色碟,如箏看了看的確很乾淨,才滿意地點點頭,將繡花針在左手無名指上狠狠一刺,登時鮮紅的血珠便冒了出來,嚇得浣紗「誒」了一聲,心疼落淚:「小姐!您這是……」
如箏卻笑著搖搖頭,讓她別吵,將血慢慢滴到色碟裡,自拿了支新的狼毫小楷筆,在旁邊清水裡泡開了,又甩掉水沾了血,一筆一劃地在紙上抄起經來。
浣紗搖搖頭,擦乾臉上的淚:「小姐……讓奴婢來……好不好?」她哭得淒惶,如箏卻笑了:「傻丫頭,他是我的夫君,自然要我來……別擾我,等會兒抄錯了還要重來。」
聽了她這一句,浣紗當時便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只是高高的給她秉了燈燭,默默流著淚看如箏拿自己的血在白紙上留下鮮紅的字跡,不多時血色淡了,她又將傷口擠擠,擠不出了就再扎一次,待抄完了一大篇經,連累帶疼已是滿頭大汗。
如箏低頭看看手裡的經,覺得還算滿意,又默默祝禱了一番,才起身將經捲好供奉在了觀音像前。
浣紗這才鬆了一口氣,撂下燈燭哭出來聲兒:「小姐……」她拉著如箏千瘡百孔的手,心疼的不知該怎麼辦,哽咽著吹了吹她的手:「小姐,您是千嬌萬寵的小姐,可自打落水以來,這都是受的什麼罪……眼見到了國公府,得姑爺疼惜庇護,日子才算好過了,可如今又……」
如箏看她驚慌失措的樣子,反倒笑了:「行了,多大點兒事兒呀?比起前方將士在陣前用命,我這點兒小傷豈非令人笑話,快別哭了,去找藥粉來給我敷一敷,明日還要寫呢!」
「什麼,明日還要寫?!」浣紗剛剛止住的淚又流了出來,卻是一邊哭一邊到裡間手腳麻利地給如箏拿了傷藥出來,輕輕敷在傷處:「小姐……」
「行了,你不必勸我,我自己有數,我也不多寫,一日就一篇,直到夫君安然返家,此事你也不必跟她們說,每日這個時候,自到小書房來陪我抄經就是。」
浣紗知道她一向執著,此事又是涉及蘇有容的安危,也知自己是勸不住她,便哽咽著應了,又強拉著如箏到臥房躺下,自風風火火地叫著秋雁一起到廚房給她煮了一大鍋紅棗花生當歸湯,卻是不敢放一絲阿膠等物,生怕犯了她的忌諱。
秋雁見她面帶淚痕,心裡惶惶地問了一句怎麼了,浣紗卻抿著嘴搖搖頭:「你別問了,小姐不讓說,你就記著以後這種湯和別的補血的素淨藥膳,要日日不斷!」她抬頭看看秋雁:「雁兒,趕明兒咱們也在屋子裡擺上菩薩像,咱五個也日日祝禱,姑爺可千萬不能有事……」她歎了口氣:「闔府都知道小姐上心姑爺,可咱們小姐這個上心法兒,讓我看著害怕,小姐這是拿命在上心呢!」
秋雁見她說的嚴重,眼裡也閃了淚花兒,趕緊仔細應了,又細細熬好了一鍋藥膳。
自那日起,如箏除了日常寫經書,在菩薩座前祝禱,便是日日不落地於上燈時分抄一篇血經,便是身子不適之時都沒有落過,好在她也知道急不得,日日倒是用很多補血的藥膳,早睡早起的,心情也漸漸明朗起來,身體倒是沒出什麼大的症候。
就這樣忐忑著,日子一天一天滑過,前線上幾乎每日都要傳來各種各樣的消息,有時候是國公蘇清辭帶回來的,有時候卻是三老爺帶回的各路小道消息,內容也是紛繁複雜,有說北狄人已經被趕到三關之外的,自然是激起全家人一陣狂喜,也有說如今三關均分出人馬同恭王的新軍一起入關作戰的,還有人說幽雲鐵騎竟然都從雁陘關退下來,追擊入關的北狄人,更有不知從哪兒來的消息,說北狄人長驅直入已經殺到了中都的,一時驚得府中眾人都白了面色。
每每在春暉園裡聽了各色消息,如箏回去都要思索一番,想要努力從話縫兒裡聽出真假來,弄不明白搞不懂了,便在蘇有容的書房裡滿屋子地翻兵書和輿圖來看,幾十天下來,居然讓她看出了些門道,居然也能對戰局分析出一兩分了,有一次陪老太君聊天兒時,她胡亂把自己的猜測混著安慰的話說了一番,不想卻惹得門外一直好奇聽著的老國公一陣大笑,愣說家裡出了個女軍師,到羞得如箏匆匆福身退了出去。
就這樣揪心著,大半個月過去,春日節這天,宮裡傳了信兒下來,說是國家有難,春日節慶典便不辦了,如箏聽了卻是一歎,讓秋雁做了五色壽麵,替李踏雪遙祝了一番,又到佛前著意替她念了幾十遍經。
三月底,李錢根匆匆忙忙遞了帖子求見如箏,如箏知道他定有要事,便讓浣紗去帶他進來,聽了他的話才知道,原來是城郊莊子外來了一批從北邊兒逃來的流民,如今群聚在城南城北各大世家的田莊外面,每日靠討飯過活,十分可憐,如意莊莊頭便托李錢根來向如箏回稟一聲,李錢根想的卻多,生怕這些流民苦餓的狠了,會衝進田莊搗亂,故而急著來請如箏示下。
如箏略沉吟了一番,歎了口氣:「都是我大盛的子民,他們遭逢戰火背井離鄉卻是十分不易,也不必驅趕他們,你回去告訴李莊頭和陸莊頭,將前莊的空房子騰出來,若是不夠便拿去歲積下的雜木頭稻草什麼的暫時搭些小房子,能御寒便可,盡量多收留些流民進來,每日供他們菜蔬和兩粥一飯,隔日要有些肉蛋之類,有傷有病的延醫為他們診治,救命要緊不要吝惜錢財糧食,只一樣,此事不要大張旗鼓,更加不要宣揚如意莊是我的產業,收容難民時也要小心,盡量收容那些全村一齊逃難互相知道底細的,要仔細尋裡面有沒有保甲里正,讓他們自己把自己的人都管好,多花費些不怕,關鍵是不要生了事,混進什麼刁民惡匪,具體的,你和兩位莊頭參詳著辦吧,銀子不夠也不必動用鋪子裡的,就到我這裡來支。」
她慢慢說著,李錢根先是附和著點頭,慢慢卻愣住了,待她說完,卻是屈膝跪倒在地,倒把如箏驚了一下:雖說李錢根一直是替她辦事,但畢竟不是她的家奴只是她的掌櫃,且李錢根雖是jian民出身,為人卻傲氣,除了被冤枉求如箏做主那次,從來沒有給她下過跪,見他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如箏便略帶驚疑地說了一句:「李掌櫃,何必行此大禮!」
李錢根還是低著頭,聲音裡卻似帶了一絲顫意:「東家您有所不知,小人出身jian民,兒時看的最多的便是人間疾苦,沒來京城時,也曾隨父母四處流浪,當過流民,有年趕上發大水,我們全家餓得不行了,是我十二歲的姐姐自賣自身換了一袋子糧食才換回了我爹娘和我的命,可她自那日起卻是杳無音信,四年前小人的爹娘過世,小人在這世上就再無親人了,這一直是小人心裡最痛悔的事情,今日聽小姐說要收留那些流民,不定要有多少如小人一般的人能免於骨肉分離之苦,小人實在是感佩,小人這就去和兩位莊頭商議,早些將那些流民收入莊子裡,也請小姐放心,小人一定會上心此事,仔細查勘,定不讓如意莊出什麼岔子!」說著竟匆匆磕了個頭,便轉身離去了,旁邊浣紗「誒」了一聲,卻被如箏笑著阻了:
「讓他去,我看此番李掌櫃是真心高興了。」她回頭看看浣紗,心裡又一動:「浣紗,你替我送送他。」
浣紗紅著臉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福身出去了,如箏輕輕一笑,知道自己是猜對了。
浣紗到三步並作兩步的追上李錢根,讓他在院門外不打眼的地方等著,便反身回到自己住的廂房拿了個青布小包出來,塞在他手裡,咬唇看著他卻不知該說什麼好,最後也只憋出一句:「你莫難受,等將來……我幫你一起找,等閒下來,我求了小姐和姑爺,定幫你找到你姐姐就是!」一句話說完,臉就已經紅透了,也不聽他回話,自扭身進了寒馥軒。
李錢根看著她裊娜的背影閃進院子,臉上便帶了一絲素日裡很少出現的傻笑,自愣著想了一會兒,才腳步輕快地出了角門。
回到不遠處山貨鋪子自己的臥房,李錢根便馬上打點東西準備到如意莊和二位莊頭商議如箏交代的事情,待收拾停當了才拿起浣紗給的那個布包,打開一看卻是一套松綠色的細布直身,剪裁精細,針腳密實,雖然只是細布衣服,卻做工考究的鑲了鴉青色挑繡回字紋的錦緞襈邊,還配了同色的大帶,李錢根輕輕撫著大帶上那顆亮閃閃的亮銀鑲紅瑪瑙的紐扣,歎了口氣,雖然他現在衣食無憂,手有餘財,可這種被人關心惦記的感覺,卻是自打父母過世便再也沒享過了,當下心裡一暖,眼底便有些潤濕,又笑著搖搖頭,奇怪自己今日緣何一再露出小兒女態,仔細將那套春裝疊起,放在樟木衣櫃裡,拿好東西出了門。
四月初,李錢根送了信兒進府,將如意莊上的安排細細稟了如箏,說是經過查問,共收留了三百多流民,十來日看下來,流民們也是十分踏實知足,平日裡除了老幼病殘的,青壯年還幫著莊子裡忙些春種之事,反倒幫了莊丁們不少,糧食也是儘夠的,如今又搭了四十多間草房,請東家示下能否再收個百十來人。
如箏看他幾人安排的細緻周全,當下便回信允了他所求,又叮囑盡量多收留些老弱病殘的,也可在莊口定時施粥,讓無法住進來的人也能有口飯吃,隨信又給他附了兩張五百兩的銀票,著崔孝妥善送到了山貨鋪子。
如意莊上的事情,終於給如箏沉鬱的心情添了一絲爽快,日日抄誦經,也讓她惶惶不安的心漸漸平靜了些,每日裡送進京來的戰報還是紛亂複雜,沒個定數,直到四月初五,總算是有一隊突圍的軍士回到了盛京,帶回了略為具體些的軍情,可這軍情傳到國公府,卻如一瓢水潑到了沸油裡,彭地炸濺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