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雪來不及化去,便是連著兩天的大風,主院免了各院的請安,如箏還是在初九去了一趟,老太君又是愛憐,又是責怪,如箏怕老人家擔心,初十便也聽話在房裡窩了一天。
想著去歲此日的熱鬧,想著許久未見的自家夫君,如箏整個午後都是懨懨的,午歇起來胡亂做了些針線,秋雁幾次來問晚膳的事情,如箏都說不餓,最後還是丫鬟們無奈自作主張給她備了些好克化的吃食。
如箏本不想動筷子,卻耐不住浣紗一再苦勸,歎了口氣端起了碗,卻不防門簾一挑,一個熟悉的身影閃了進來:
「喲,還不錯,趕上飯點兒了~」
一聽這個聲音,如箏手裡烏木鑲銀的筷子差點失手掉落,她慢慢放下碗,浣紗便知趣的退了下去。
蘇有容笑著上前,卻停在她身前三五步的地方:「我略站站,身上涼……」
壓抑了這麼久,如箏哪裡還顧得上這些,上前兩步便投入他懷裡:「涼還大半夜的趕回來……」說著聲音就哽住了。
蘇有容笑了一聲,伸手在她背上摩挲著:「哪有大半夜,這才酉時,還沒入更呢……再說今天是咱倆成親一週年紀念,我哪能不回來?」
聽了他這句,如箏心裡一震:原來他還記得,他都記得……
她抬頭看著明顯消瘦了的自家夫君,心裡一顫:「這大冷天的,你還沒用晚膳呢……」說著就拿手背抹了抹臉上的淚痕,揚聲叫浣紗。
門簾一挑,卻是浣紗夏魚端著幾個熱騰騰的菜走了進來,笑著對蘇有容和如箏福下:「小姐,姑爺趕快用飯吧。」如箏看她們倒是想到前面去了,也是一陣欣慰,蘇有容更是不吝讚美之詞,大肆誇獎了一番,樂得兩個小妮子慇勤地給她們盛了飯,浣紗又到:「公子可別光誇我們,秋雁還在廚房燉著一條魚呢,事先都煎好了的,一會兒就得,您慢慢吃。」說完,二人便福身退了下去。
如箏見飯已擺好,便上前幫蘇有容去脫披風,卻被他笑著閃了:「不急,你閉上眼。」
如箏心裡一陣好笑,卻也聽話,輕輕閉上了雙眼,少頃,一陣幽香便撲鼻而來,喜得她也顧不上蘇有容發話,便睜開了眼睛,眼前果然是一枝開的正好的臘梅。
「這……」如箏歡喜地撫著那初綻的花蕊,抬頭笑到:「哪兒來的?」
蘇有容笑著晃了晃花枝:「出來的倉促,也沒給你帶週年禮物,想著南大營左近那片野梅林裡臘梅許是開了,便去碰碰運氣,果然運氣不錯~」
如箏陪著他笑了幾聲,卻又突然皺了眉頭:「你當我不知麼?那梅林離南大營足有二里多地,你大半夜跑了二里多地去給我折臘梅?!」
蘇有容愣了愣,將花枝往她手裡一塞,便笑彎了腰:「哎呦,我的好夫人,我自然是騎馬去的,我又不傻~」
他這一句,把如箏也逗笑了:「是了,我傻……」說著便叫了浣紗進來,讓她開庫房拿了嫁妝裡一件極珍貴的鈞窯海棠紅的膽瓶將那支臘梅生好,蘇有容也淨了手,換了家常燕居的豆青色直身,二人趕緊就坐用了飯。
飯後,蘇有容又到主院請了安,再回來就到了入更時分,如箏早已讓丫鬟們燒好了熱水。
待二人都沐浴完畢,如箏看著桌前悠閒品茶的自家夫君,狠狠心還是開了口:「子淵,快開戰了吧?」
蘇有容被她問的一愣,心說這麼快就被她看出來了,還真是紅顏知己……當下也就不再滲著,放下杯子笑了笑:「十三點將,十五開拔,明兒一早我回去,便先不回府了……」
如箏心裡想著不能哭不能哭,淚水還是止不住地湧出了眼眶,只來得及:「嗯」了一聲,便起身轉過去,拿帕子捂在了臉上。
蘇有容繞到她身前,把她輕輕摟在懷裡:「箏兒……莫哭,仗打完我就回來了,嗯?」
如箏點了點頭,勉強扯出一個笑意,卻問了一句自己都覺得傻氣的話:「就不能……不打麼?」
蘇有容低頭看著自家愛妻,卻是長長歎了一口氣:「是啊,不能不打麼?本來是可以不打的,可以晚打,可以少犧牲些人命……」說著他眉宇間便凝起一絲戾氣,又轉為無奈:
「箏兒,便如我當初說的,這一仗晚打比早打好得多,如今我大盛剛剛平定東海,正是兵力匱乏之際,北狄人卻是氣焰正盛,這樣貿然開戰,不過是個平手之局,到時候便是打消耗戰,拼的……就是兩國的兵士,拼的就是人命!」
他一番話,說的如箏心裡打了個顫,把他死死攔腰抱住:「那為何還要打?就沒人向聖上進諫麼?」
蘇有容輕輕撫了撫她鬢髮,拉她坐在了床上:「箏兒,可還記得上次我同你說過,兩國開戰逃不過國政利益民心三個因子?此一番大家明知此戰不可為而為之,便是因著國政,說細一點,便是東宮那位的私利!」他咬了咬牙,一向柔和的輪廓也因為這個動作變得有些鋒利:
「東宮那位裹挾著顧家**的勢力,為了剷除異己而貿然開戰,卻是打著大義的名頭……呵呵,聖上有道明君,卻也不得不屈從於形勢,能拖到現在,恭王殿下已經盡了全力了,如今便惟願此戰能一切順利,那一位不要再使什麼陰招才好。」
他低頭看了看如箏臉上緊張的神情,心裡有些不忍,便笑到:「不過你也不必太擔心,我只是恨東宮無德,妄動兵戈,不過真打起來,北狄人還是得不了什麼好處去的,而且此番聖上著父親掌管戶部糧草轉運,押糧官是崔表兄,後方都是自己的人,多少便要好得多,你放心。」
如箏雖然知道他是安慰自己,卻也不願讓他太擔心,笑著點點頭:「嗯,是我婦人之見了,此番我大盛軍定然能夠旗開得勝,夫君你也一定可以凱旋而歸的!」
蘇有容也笑了:「嗯,你在家好好等我回來。」
二人又相互叮囑了幾句,便聽到了二更的鼓聲,如箏擔心蘇有容明日要早起,就催著他早睡,將他趕到床裡面躺了,又下地熄了燈燭,慢慢走到床邊,卻不防被他一把拖到了被子裡。
如箏輕聲驚到:「子淵?」黑暗裡,回答她的卻是蘇有容熾熱的唇,少了素日裡的溫柔輕巧,他這樣反常的舉動讓如箏先是略有些驚訝,接著便是濃濃的辛酸……
其實,他也有恨,有怨,有不甘吧……
也會覺得沉鬱,甚至會不會也有些許的恐慌?
只是他身為男子,是親長的希冀,是妻子的天,便要壓抑自己,逼迫自己,要沉穩,要豁達,要寵辱不驚……
想到此處,如箏再也不願多想,在黑暗裡擦乾了眼淚,雖然知道他看不見,她還是揚起了一個嫵媚的笑顏,輕輕撫上他的臉頰,找到他的唇吻了下去。
如箏這個突然又反常的舉動,讓蘇有容僵了一下,再反應過來,便如烈焰洪濤,一發而不可收。
同平日裡溫柔繾綣不同,這樣的確是帶了一絲痛楚,但這樣的痛楚映到心裡,卻是奇妙的滿足,也許此時自己能為他做的就是這樣了吧,能讓他暫時忘記煩惱,記住這**的一夜,惟願這極致的纏綿能化成自己對他的護持,佑他此去平安……
蘇有容覺得自己像個游泳游的沒力氣快淹死的人,突然抱住了一塊浮木,這樣歇一歇,便會好的……會好的,自己可以游回來,從洶湧黑暗的深海游回來!
這樣癡狂的一番親熱過後,蘇有容小心地把如箏摟了,又仔細給她掖好了被角,歎道:「箏兒,我是個禽獸……你很疼吧?」
他這樣直白的一句,反倒把如箏逗笑了,笑著笑著又落下淚來:「怎麼這樣說自己……你是這世上最好的男人,皇天后土,漫天神佛都會護佑你的……」她壓了壓喉嚨裡的哽咽:「我也會日日為你祝禱的,好好回來……」
本來已經是十分疲累的兩人,卻誰也不想睡,一陣歡喜一陣難過地說了很久的話兒,直到三更響過,才支持不住先後睡去。
第二日清晨,蘇有容輕手輕腳地往床邊爬,就差用上輕功了,卻依然還是把如箏驚動了。
她睜開眼睛,看著自家夫君保持著一個可笑的姿勢爬在床邊定住,忍不住就縮在被子裡笑著團了起來。
蘇有容惱羞成怒,掀開她被子鑽進去,堵了她的嘴,二人鬧騰了一通,身上心裡都是一鬆,昨夜那樣沉鬱的氛圍終於散盡。
如箏起床安排了早膳,又操持著自家夫君梳洗了,趁他吃飯的時候最後合計了一下東西,腦子裡突然一閃念,心裡便是一陣後怕,趕緊開了衣櫃從底層拖出一個小包袱,急慌慌打開,正好蘇有容吃晚飯進屋換衣服,她便讓他除了中衣,將手裡的護身小坎子往他身上套。
蘇有容低頭看看那坎子,也才想起來,忍不住歎道:「果然還是夫人細緻!為夫的倒是差點忘了這保命的東西!」說著又把如箏摟在懷裡使勁兒親了一口,才急慌慌套上衣服出門去了。
如箏送他出了二門,人來人往地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看著他慢慢轉過垂花門,沿著中庭走過去,回頭對自己笑著擺擺手,消失在抄手遊廊裡……
如箏轉過頭,慢慢走回寒馥軒,連著刮了幾日的大風終於停了,今日滿院子都是極好的陽光,可照在她身上,卻沒有帶來一絲暖意。
踩著冷硬的地面,如箏心裡一片茫然地進了寒馥軒的堂屋,一眼看到正麵條案上擺著的那支臘梅,便再也忍不住,淚珠成串落了下來。
國公府門外,蘇有容騰身上馬,拉著韁繩看了看自家黑漆的大門,心裡一陣感慨:前路艱險,說不怕是假的,但更多的卻是不捨吧……
想著依然被蒙在鼓裡的衛氏,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到底對是不對,只是叮囑了如箏小心向自家娘親說明,到底是怕她傷心,還是自己不敢面對她的眼淚呢……他弄不懂。
想想昨夜那一番瘋狂,他又自嘲地笑了笑:本想著好好疼愛安撫自家嬌妻一番,卻莫名變了禽獸……
也罷,等回來好好補償吧,對,回來再補償!就這樣愉快地決定了~
多想無益,他橫了橫心,輕輕一夾馬腹,雪白的蘇小絨如閃電一般竄出,向著南大營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