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院裡,如箏心裡還是沒底,便向蘇有容細細說了凌貴妃賜下翡翠釵一事,蘇有容笑著安撫了幾句,告訴她這都是貴妃和恭王的心意,無妨的。
如箏安下心,便操持著讓丫鬟們弄了簡單的晚膳,因時辰晚了,只備了幾個清粥小菜,如箏見蘇有容用的不香,還以為是太簡素了,便想讓秋雁加菜,卻被蘇有容阻了:
「無妨,我不餓,想是宮宴存住食了。」說著端起粥幾口喝了,又到:「你先睡吧,我有些公要看。」
如箏應了一聲,心裡卻是一緊:成親雖然不久,如箏對他的一顰一笑卻是早已瞭然於心,他一向脾胃好,便是練兵最苦的時候,也未曾耽誤過吃飯,午間宮宴早是幾個時辰前的事情,又怎會存食,再加上他臉上不定的神色,更加讓如箏明白,他必然是心裡有事。
想到這兒,她稍微用了些粥便讓秋雁來收了桌子,又沏了一壺上好的正山小種,親自端了到他書房。
蘇有容正坐在倚榻上拿著卷書凝眉思索,著見是如箏進來了,才略舒了笑顏:「夜深了,你怎麼還不睡?」
如箏雖然擔心他,卻又不知該怎麼問,反倒是蘇有容,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笑著衝她招招手,如箏自走過去放下茶壺給他倒了杯茶遞到手裡,又在他身邊坐下:
「我是不是擾了你了?」
蘇有容笑著搖搖頭:「沒什麼打擾的,我不過是閒讀而已。」說著看看手裡的書卷,苦笑了一下:「也沒讀下去……」
他端茶喝了一口,對如箏說到:「箏兒,我的事情從來不瞞你,此番也是一樣,只一宗,這事情現在還沒定,也算的上是朝廷機密,你不要外傳。」
見他說的嚴重,如箏趕緊點頭應了:「夫君,我定然不會外傳,只是若不好說,你便不要說了,總之我信你就是。」
蘇有容笑著將她攬在懷裡:「無妨,此事也算是同你有關。」說著他又長歎一聲:
「我曾說過,待你嫁給我,便讓你日日無憂無慮,可如今怕是我自己都要累你擔憂了……」他一言出口,如箏馬上想到了日間凌貴妃和各家命婦打的那些機鋒,心一下子便提了起來:
「可是真的要與北狄開戰了?」
蘇有容回頭看著她,卻笑了:「我還說瞞不瞞你,原來你早就知道了,也是,我箏兒一向靈秀,想來是聽到些風吹草動,便全明白了。」
如箏輕歎一聲:「此時你卻還要打趣,究竟是如何啊。」
蘇有容起身放下杯子,對如箏歎道:「現在究竟如何,我也不敢說,我前次同你說過,北狄屢有犯境之念,入冬以來終於同我大盛撕破顏面,不但屢次派細作刺探,上月還派兵到兩國邊市藉機生事,殺了幾個大盛的商人,好在最後北狄方面說是誤會一場,賠償壓下去了,但顯見是對我大盛的一場試探,如今朝廷主戰主和兩派爭執地也是越來越激烈,恭王殿下和凌家謝家主和,想要容後再戰,太子帶著顧家和顧相的擁躉們卻是極力主戰,其他世家居中不語,本來聖上是偏著恭王殿下這一邊的,如今顧相**勢大,再加上邊市這件事……我看此番聖上怕是也動搖了……」
他拿起桌上一張輿圖,上面畫著如箏並不熟悉的山川河流,蘇有容將最北一線上三座山峰一一指給如箏:「這便是三關,寧武,回雁,雁陘……若是朝廷真的對北狄開戰,我便也要北出三關,披甲上陣了。」
他話音未落,如箏已經急得站了起來,強按捺住心裡的慌亂走到他身前,卻忍不住還是濕了眼眶:「夫君,你說的都是真的?」
蘇有容見她一副慌張的樣子,也是一陣心酸,卻還是狠狠心到:「是,若是大盛對北狄開戰,太子和顧相肯定要想辦法讓恭王殿下的嫡系出征,如今殿下雖然統管著南大營,可兵部卻是在太子的手中,殿下怕是也……」
他輕輕攬住如箏的肩膀:「還有一宗,按凌家兩位老帥的意思,若是真的開戰,與其留存實力卻給顧家留了空子可鑽,還不如傾盡全力,把仗打好,到那時兄弟父子齊上陣,反倒比處處為人掣肘要來的好,此番雖然有些危險,卻也沒有之前咱們說的那樣凶險……」他笑著撫上她鬢邊:「更何況,是不是真的會打起來,什麼時候出兵,如今都還是未知之數,你不要太擔心。」
如箏輕輕點了點頭,把眼裡的淚水強忍回:「我明白,你放心,我……」卻是在說不下去了,只得輕輕笑著。
蘇有容如何不知她此時的心酸,當下輕歎著把她摟在懷裡:「箏兒,我知道你心酸,害怕,不過我是個軍人,是軍人就要保衛疆土,更何況此次作戰不僅關係著大盛軍民的安危,更關係著國本之事,我不能……」
如箏在他懷裡輕輕點頭:「子淵,我懂的,我都懂,況且,還不一定會打起來,咱們不想了。」說完她抬頭看著他,生怕他再說出什麼。
蘇有容低頭看著如箏,也知道她不過是在自欺欺人,卻也不忍心打破她心裡這一點祈望,當下笑到:「是,你說的對,不定還是咱們在這裡杞人憂天呢。」他笑著攬住她的腰:「不想了,今兒也累了一天,早歇了吧。」
自那日起,夫妻二人便再也沒有提過此事,言談中也盡量避免談到軍務政事,可事情不是不想不說,便真的不會發生的。
自冬至日過後,蘇有容在南大營的事務就日漸繁忙,晚間回來的也越來越晚,如箏憐惜他辛苦,幾次力勸他不要回來太勤,蘇有容卻只是一笑而過,說的急了還會假嗔如箏不要自己了,弄得如箏又好笑,又甜蜜。
可約莫半月之後,終於有一天,墨香進了寒馥軒,告訴如箏蘇有容今日要宿在南大營,如箏笑著讓他下去歇了,卻對著桌子上的晚膳失了胃口,草草用了些便梳洗了,躺在床上卻睡不著,一時心酸感歎。
自那日之後,蘇有容便開始每隔七八日才能回來一次,卻也是匆匆收拾些東西,和如箏說上幾句話就要走,很少能住上一宿。
剛進臘月,對北狄開戰的皇令終於頒下,如箏傷感了幾日,終也放下,此時她才明白蘇有容的苦心,若是自己乍然聽到這個消息,而他又不在身邊,自己還不定要多慌亂難過,而經過這段時間反覆的思索,倒是好多了。
雖說沒有了震驚,可心疼和擔憂也還是有的,午後如箏就打點起手頭的東西,雖說聖旨上只說是擇日出征,可如箏還是想早早便幫蘇有容打算起來。
她這裡正忙著,卻不想午後如嫿卻尋了來,所謂夜貓進宅,無事不來,如箏自然是知道她是為著何來,果然坐定之後,如嫿便笑著開了口:
「早間得了信兒,我就說要來向三弟妹賀上一賀的……」她掩口笑了一下:「此次出征北狄,南大營精銳盡數出動,我要來恭喜弟妹,三弟此番又可建功立業了……」
如箏看著如嫿滿臉的笑意,心中一陣無奈,又有些好笑,很奇怪的,卻沒有憤怒的感覺,也許大仇得報,她已經對前世之事沒有那樣在意,也許是心裡一直可憐她嫁的不得意,也許只是覺得,再同她針鋒相對,不過是平白耗費自己的時間和精力罷了,這樣她得意洋洋地來示威,她也只是輕輕一笑:
「多謝二嫂關心,夫君出征不是為了建功立業,而是食君之祿便要分君之憂,國家有難,他身為武將自然是義不容辭,不過還是借二嫂吉言了,希望夫君此番能殺敵報國,凱旋而歸。」
如嫿見自己的話被她這樣三兩句就歪了過去,心裡一陣氣惱,轉念一想,又笑了:「弟妹說的是,想來三弟武藝高強,那些北狄人也不是對手,不過你也莫大意了,我倒是聽聞北狄人一個個都是身高過丈,力大無窮,且精通騎射之術的,可不是那麼好對付。」
如箏抬頭看看如嫿,心裡暗笑,世上竟真有這般厚顏無恥,狗屁不通損人不利己的奸人,當下笑到:「二嫂卻是多慮了,前次東夷之戰二嫂也是這話,那東夷人不到半年便被趕下了海,可見二嫂不過是閨閣弱質,膽子小罷了,我還要為夫君準備行裝,就不留二嫂說話兒了,二嫂請便。」如嫿將她眼底的膩煩不忿當做了傷心,覺得目的達到,便笑著道了擾離開了。
看著如嫿的身影消失在寒馥軒門口,如箏反而停下了手裡的活計,慢慢皺起了眉頭:北狄……別人不知,她卻是知道的,她記得,前世這一戰似乎還要晚了些,大盛都打的極為艱辛,不說哀鴻遍野,至少整個北方四道加上各邊城都是陷於戰火之中,更讓她心裡沒底的是,前世的蘇有容此時還是那個纖弱公子,根本和戰爭不沾邊,所以在如箏心裡,這場戰爭中她最拿不準的,偏偏就是自家夫君……的結局。
腦子裡突然冒出這個詞,如箏只覺得遍體生寒,趕緊叫秋雁上熱茶,暖暖地喝了兩杯,方才好些,便又著手收拾起衣衫雜物,想著忙碌些,也可以少想些。
第二日請安時,老太君似是明白她心裡的忐忑,破天荒留她說了好一會子的話兒,連老國公都給她簡要地說了說北狄的情形,雖然如箏知道二老定然是撿了寬心的話來安慰她,心裡卻也真的寧定多了。
午後,墨香又回來拿東西,如箏便令他將打點好的東西給蘇有容帶到了營裡,零零碎碎竟然裝了一車,幾日後再得了回話兒,卻是他的一張字條「我貼心的好夫人,為夫的是去打仗,不是搬家……」
如箏看著墨香書硯順便搬回的那一半被撿出來的零碎兒,心裡也是把自己責笑了一通,又仔細叮囑了他二人上心蘇有容的身體。
臘月初八,像是映著節氣似得下了薄薄的一層雪,因著朝廷要起戰事的因子,主院發了話兒來,今年年節要儉省,故而事情不多,廖氏也就自己攬下了,如箏立在門前,看著桂樹白白的一層,心裡數著日子,蘇有容竟然已經大半個月沒怎麼回家了。
雖有離愁,更多的卻是擔憂和心疼,若讓她選,她寧願他是外放做官,哪怕三年五載不歸呢,也強似這般,披甲執銳,頂風冒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