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有容匆匆離開寒馥軒,晚上卻是第一次食了言,非但晚飯時分沒有回來,竟是直到一更三點宵禁前才匆匆趕回,雖說是提前得了墨香傳回來的信兒,如箏卻還是覺得有些心驚膽戰,問他卻只說是沒大事,如箏也就暫時按下了擔憂。
之後的幾日,蘇有容也都是來去匆匆,雖然在寒馥軒的時候還是成日裡樂呵呵的,如箏卻也能感到他定然是在忙什麼大事,但他不說,她便也不多問,只是叮囑了秋雁不時為他弄些時令調補的湯品,又叮囑了夏魚和環繡,盯緊內書房裡過往的書。
忙忙碌碌地到了端陽節,蘇有容總算是得了半日的空閒,就提出陪如箏到上原遊覽,如箏本來是想勸他在家歇息半日,卻擰不過他一再堅持,只得換了衣服,拿著帷帽隨他出了門。
二人先是沿著上原遊覽了一番,再到當初一起教訓地痞的集市轉了轉,夫妻二人忍不住感歎了一番世事奇妙,想不到彼年一次偶遇,成了一世姻緣的開端。
眼見日頭到了正中,蘇有容便提出帶如箏到聽風吹雨樓用飯,如箏自是欣然允了,夫妻二人相攜到了聽風吹雨樓,也不上二樓間,只在一樓大廳裡找了個靠窗的位子,讓小二拿籐條編的屏風擋了,自要了幾個招牌菜來吃。
如箏從沒這樣在外面吃過飯,屏風擋著不必擔心拋頭露面,但大廳裡眾人喧嚷說笑,猜拳行令的聲音卻是清晰入耳,讓她覺得十分新奇,一餐飯吃的別有趣味。
不多時二人吃飽,蘇有容剛要喊小二結賬,面色卻突然變了變,伸手對如箏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便將屏風挪開一條小縫,往外面看了幾眼,如箏透過籐條看著他目光所視的方向,卻是幾個客商打扮的大漢正在飲酒吃飯,眼下已是杯盤狼藉,想來是快用完了。
果不其然,那幾個大漢很快便起身離席,也不付賬自往二樓上去了,想來是住在了聽風吹雨樓裡。
蘇有容目視著他們上了二樓,便示意如箏帶上帷帽,喚了小二結清賬,卻並未離開,而是在小二耳邊低聲說了一句什麼,如箏便看到那小二臉色立即變得謙恭肅然,又趕緊笑著掩了,伸手引著二人來到了後堂。
蘇有容帶著如箏在後堂略坐了一陣,便有個掌櫃模樣的人出來,看到蘇有容先是一笑,又看了看旁邊的如箏,蘇有容笑著點了點頭:「無妨,這是內子。」
那掌櫃才點頭笑著對他行禮,口中叫的卻是「少門主」。
蘇有容笑著讓他免禮,又細細問了剛剛那一桌子大漢的身份,掌櫃說是北地來的客商,往南方販賣皮料去的,這幾日日間出去,夜晚來投宿,沒有什麼異常,只是說是去南邊,卻遲遲未動身,倒是在京師勾留了許多日子,略有些奇怪。
蘇有容沉吟了一陣,又叮囑那掌櫃看好這幾個大漢,若是今日內他們結賬離開,便派人盯著,若是還住著,也不必打草驚蛇,掌櫃仔細應了,蘇有容便對他道謝帶著如箏離開了聽風吹雨樓。
待回了寒馥軒,蘇有容便說要去恭王府一趟,屏退了丫鬟們,一邊換著衣服,一邊對如箏笑到:「剛剛來不及跟你多說,那幾個人,我看著像北狄人……」
他一句話,讓如箏的心又提了起來,蘇有容安慰地笑了笑:「你也別緊張,我不過是為了防著萬一……我也是聽他們說話的時候嘀咕了一句北狄話,碰巧當初東征軍裡面有個同袍說笑時說起過,北狄人說『殺』便是那個音,我才上了心。」
說著,他已經穿好了衣服,又笑道:「不過我看還是過境客商的面兒大,北狄人本就剽悍,販皮子的商人多半都是獵戶,不就跟土匪似的,你也別擔心,我去去就回。」
如箏這才露了笑顏,自將他送出了寒馥軒。
蘇有容雖然這麼說著寬她的心,但真上了馬朝著恭王府而去時,兩道劍眉卻擰了起來:那幾個人,八成就是北狄的探子,看他們左手拿筷子的習慣,根本就是右手時時都要拿刀的軍人……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催動坐騎,在烏衣巷裡小跑了起來。
蘇有容這一去,又是入更時分才回轉,如箏知道他與恭王等人有大事要商量,便也不多問煩他,只是給他備了熱水沐浴,又讓秋雁端了消火滋陰的銀耳蓮子荷葉粥當宵夜。
蘇有容自誇了秋雁幾句,笑瞇瞇地端了粥來喝,喜得一向老實的秋雁也難得笑著出了裡間,如箏端了碗紅棗紅糖茶飲著,笑蘇有容御下忒寬,和丫鬟們倒像是一家人似的。
蘇有容笑著放下碗,看了看如箏手裡的紅棗茶:「我看你待浣紗她們都像待妹子,我自然也當她們是小姨子……」如箏被他逗得差點將茶喝岔了道兒,蘇有容自上前給她順了順,又問到:「喝這麼甜膩的東西……你內個了?」
如箏臉一紅:「你管的也忒寬!」卻是點了點頭,面色又沉了沉:「子淵……成親小半年了,我卻……真是對不起你。」
蘇有容卻是笑著一拍她頭:「得了,什麼成親小半年,不就倆月麼?後面又要守制,根本算不得數兒嘛,我都不著急你著什麼急。」說著自到屏風後面漱了漱口,卻是爬上了如箏的雕花大床,四仰八叉地一躺:「累死我了,還是這裡舒服,我不走了。」
如箏心裡一陣好笑,卻也不忍心趕他,想想反正是小日子,也不怕人抓了辮子,便由得他賴在了自己身邊,不多時就酣然入睡。
難得能躺在一起,如箏心裡也是十分歡喜,早早上了床偎在他身邊,舒舒服服地睡了一晚。
翌日一早,如箏剛從春暉園請安回來,便收到了凌府的書信,竟是琳琅有喜的消息,如箏驚喜地趕緊叫崔媽媽開了嫁妝箱籠找了一大堆禮物,便連那落霞紗都拿了半匹,打點好了派雪纓送去凌府,只是孝裡不好親往賀喜,只得寫了封長信,附在禮物之中。
雪纓自匆匆忙忙去了,如箏歡喜了一陣,又暗歎自己的肚子還是沒有動靜,心裡盼著葉濟世早些騰下空來能給自己把一把脈,沒料到午後,葉濟世果然來訪了,還是和蘇有容前後腳進了寒馥軒的院門。
如箏趕緊讓丫鬟們看茶,蘇有容陪葉濟世坐了又對如箏笑到:「我今兒回家來,一拐進烏衣巷就看到葉先生便裝往這邊趕,我還說是去誰家呢,卻沒想到是應了夫人你的邀。」說著又笑了:「我還嚇了一跳,虧得葉先生說是給你把平安脈。」
如箏沒想到他二人竟然碰上了,想想自己的確是有意瞞著蘇有容,當下便羞赧地笑了笑:「我就是怕你擔心吶……」
她一言出口,倒是把葉濟世逗笑了:「大小姐,是哪裡不舒服啊?」
如箏見他還如當初初見一般對自己親厚,並無半分院判名醫的架子,心裡也是一暖,卻一時說不出哪裡不舒服,蘇有容在場又不願意說是讓他來看看子嗣之事……當下便囁嚅著:
「就是老毛病,想請先生給看看。」
葉濟世這幾年在太醫院裡也長了不少心眼兒,哪裡不知她是為的何事,當下便笑道:
「大小姐,我還是那句,切莫諱疾忌醫喲~」一句話倒是說得如箏羞紅了臉。
葉濟世也不再逗她,自取了脈枕和錦帕幫她號了脈,略沉吟了一陣言到:「大小姐你的寒症,較之前兩年已經好多了,於身體已經無礙,看來是這兩年調養的不錯,至於子嗣之事,倒是不必著急,並非是你身子有什麼妨礙,不過是機緣未到罷了,放寬心多用些溫補的東西,下官再給你開上副補身的太平方子,隔三差五喝一喝便是。」
如箏聽他這麼說,心裡總算是踏實了,也顧不得害羞,趕緊叫浣紗給葉濟世拿了筆墨,葉濟世開好了方子交給浣紗,便要收拾脈枕,蘇有容卻是神色一動,對葉濟世到:
「葉先生,辛苦您給我也號一號脈吧,在下……小時候身體不好。」
葉濟世見他這樣開誠佈公,心裡倒是一奇,世家大族的男子,對這些事情大多是諱莫如深,即便知道是自己的原因,往往也是寧肯一房一房抬小妾,也不會承認的,此時卻見他笑瞇瞇地請自己看診,當下心裡便是一暢,欣然應允,給他細細地號了脈,又笑到:
「將軍的身體也很好,看不出小時候有什麼症候了,想來是調養的好,只是近日春燥,有些陰虛火熱,多食些清涼之物吧。」蘇有容笑著點了點頭,又看看如箏,滿臉都寫著「這下你放心了吧?」惹得如箏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葉濟世卻是笑著起身收拾好了藥箱:
「大小姐莫怪蘇將軍,你這身體好轉,大半功勞卻不是下官的藥吶,蘇將軍是個好藥引子啊,所謂陰陽調和百病不生……」
如箏見他一高興就又犯了老毛病,口無遮攔的,當下羞得一頓足:「先生!」
葉濟世趕緊訕笑著閉了嘴,擺了擺手就要去提藥箱,旁邊蘇有容卻搶先一步幫他提起來:「葉先生不必管她,晚生送先生出去。」
如箏哭笑不得地看著他二人說笑著出了寒馥軒,心裡卻終於歡喜了起來:既然身體無礙,那就只要等著就好了吧……她輕輕撫上自己的小腹,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寶寶,早些來娘親肚子裡可好?
結果這天晚上,浣紗端了補身的藥湯進來,蘇有容便又藉故賴在了如箏房裡,還指著那碗藥搖頭晃腦地說了一句:「夫人趕緊用了藥,藥引子才好生效啊!」一句話說的如箏好氣又好笑,端碗幾口喝乾了藥湯,笑到:「我可用不起你這麼大條的藥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