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有容品了一口茶,笑到:「因為齊雲山上有個蝙蝠洞,多年累積的蝙蝠糞是這種茶最好的肥料,故而茶葉肥碩,茶香四溢。」
如箏一愣,審視著手裡青綠的茶湯,忽然失了喝下去的興致,抬頭看著蘇有容,嗔怪到:「什麼亂七八糟的都說,說的我都不想喝了。」
原以為他會得逞的哈哈大笑,卻沒想到蘇有容只是微笑了一下,看著碗裡的茶,聲音突然變得有一絲低沉:「是吧,所以說有些事,知道的太清楚了反而不美,就如同這茶,好喝便罷了,何必一定要知道是在什麼上面長出來的,你說呢,箏兒?」
聽了他的話,如箏心裡一沉,明白了他定是知道了自己近幾日所為:「夫君,你這是在提點我麼?」
蘇有容放下茶碗,摸摸她頭髮:「什麼提點不提點的,我就是觸景生情,和你隨便聊聊罷了。」見她還是咬著下唇一臉沉肅之色,蘇有容順手捏捏她下巴:「別板著個臉,我又沒訓你。」
如箏咧嘴笑了一下,心裡卻還是有幾分忐忑:自家夫君性子隨和,加上一年多來與自己患難與共,成親後又對自己寵的過分,自己看多了他直爽,溫柔,詼諧的一面,竟渾忘了他也是三計定東夷的智將,是這寒馥軒之主,想到這兒,她站起身理好衣裙,福了一福:「夫君說的是,是我太急躁了。」
蘇有容一愣,搖著頭擺了擺手:「哎呀你,別動不動就拜,咱倆是夫妻,我又不是你爹。」說著便硬拉著她坐在自己腿上:
如箏掙了幾下掙不開,又紅著臉笑了,蘇有容便開口說到:
「箏兒,我知道你在侯府步步驚心,受了太多算計,所以到了國公府也是一步一算,未雨綢繆,但你要知道,這裡不比侯府,一來你嫁過來時日尚淺,府中很多事都不知道,而菡居那位卻是經營多年,樹大根深,二來,你剛到我家,祖父和祖母對你不甚瞭解,若是你貿然對上大嫂,他們便難免誤會,反而不美,再者說……」他笑著執起她的手:「在這裡,你不再是孤軍奮鬥,你還有我呢,咱們雖不爭不搶,但若說護著你不受算計傷害,你夫君我還是有這個能力的。」說完他眨眨眼,等著如箏的下。
他一席話,讓如箏覺得自己的心,都被彷彿什麼溫熱的東西包裹住了,漸漸紅了眼眶,重重的點頭:「嗯,我明白了。」
看她泫然欲泣的樣子,蘇有容反倒慌亂:「你看,怎麼還把你說哭了?!」他慌忙抬手拿衣袖給她擦眼淚,被如箏推開自己拿帕子擦了,她搖搖頭笑到:「我不是難過,子淵,你和我說這些話,我很歡喜,謝謝你,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了……之後我就好好喝茶,再不管蝙蝠糞了。」
蘇有容點頭笑到:「這就好。」說著一伸手把她打橫抱起來:「那就別哭了,再哭就要罰了。」
如箏拿帕子蓋著臉,還沉浸在自己的心情中,待回過魂兒來,已經被自家夫君放倒在了床上,驚得她伸手去推他肩膀:「子淵,我在孝裡呢!」
蘇有容卻是紋絲不動,伸手撫上了她的臉:「乖,好容易今天沒人盯著,你就可憐可憐我唄,還是說,你真心要為侯夫人守上半年?」
他這麼一問,如箏倒也想開了,若真的是親長,便是不那麼親厚的,也該守上些日子,可薛氏卻實實在在是自己的仇人,又何必……
她這樣想著,便笑著偏過了頭:「道理真多,我可說不過你……」蘇有容見她允了,喜得瞇起眼睛上下打量著她,看的如箏一陣心慌,剛要開口發問,便被自家夫君低頭堵了嘴……
被他一通磋磨,如箏羞得拿被子蓋在臉上,全然不似剛剛動情時那麼火熱,略帶嗔意地哼了一聲:「虧你也是讀過多年聖賢書的,什麼叫白日宣*不懂麼?!」
一句話出口,她自己也覺得似乎說的重了,略帶忐忑地等了一瞬,蘇有容卻並不怪罪,反而擁著被子「嘻嘻」一笑:「懂的懂的,那咱們現在睡一覺,就算是午歇,算不得那什麼了可好?」
如箏被他逗得沒轍,一扭頭轉到床裡,看著床上的雕花又氣又笑,蘇有容卻欺身上來,從被子裡攬住了她的纖腰:「行了,別生氣,說點正事。」
如箏心裡正奇怪他有什麼正事要說,蘇有容便歎了口氣,聲音也變得低沉:「我知道,你是個眼裡不揉砂子的性子,家裡的事情,我也不瞞你了,大嫂她看著跟誰都和和氣氣的,內裡卻是個十分不知足,唯恐天下不亂的主兒……」
他一句話,便攫住了如箏所有的精神:「怎麼講?」
蘇有容停了一瞬,如箏轉過身看著他,見他凝眉思忖著,似乎有什麼為難之處似的,當下笑到:「子淵,你剛剛說的很對,我有你呢,若是這些事不好說,我便不聽了。」
蘇有容笑著搖搖頭:「沒什麼不能說的,我只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他歎了口氣又到:「咱家大房的情形你也知道,大伯父雖說是庶出,但卻承繼了家風,因而深得祖父器重,大哥也是一樣,少年時便隨著大伯父南征北戰,立下不少戰功,也算是重振了國公府的威名,彌補了祖父心中嫡子未從戎的遺憾。」他笑了笑,笑容裡帶著些無奈:
「這本是好事,卻不想當年祖父的器重,反倒勾起了大伯母和大嫂的野心……」他說的直白,如箏心裡卻是一凜:「這是你猜的?」
蘇有容苦笑著點了點頭:「本來是猜的,後來有一次我上街,無意中在酒肆撿到喝醉了的大哥,送他回來的時候,他斷斷續續地跟我說了些這類事情,沒過多久,大伯父就帶著大哥去了回雁關,直到現在,都只是逢年過節才回來一次……」
他歎了口氣伸手摸著如箏的頭髮:「府裡的人都以為大伯父和大哥是為了再立軍功,誰又知道他們卻是生生被自己枕邊人bi走的……」他看著如箏:
「大伯母出身名門,當年也是看上了大伯父的才華才委身下嫁,大嫂是她娘家外甥女兒,自然和自己的姨母是一心,大伯父和大哥都是志誠君子,怎會甘心做出那樣以庶奪嫡的事情,可偏偏這種事情,又說不得吵不得,故而大伯父和大哥這一對兒鋸嘴葫蘆父子,便只得躲了出去。」他搖頭歎道:「回雁關雖然險要,可畢竟是邊城,加上如今顧家的勢力和凌家勢力的糾葛……」說著,他眸色便深了下去:「如今惟願北狄不要起戰事,北狄人可不是東夷人,隨便就能趕下海的。」
聽他這麼一說,如箏心裡也是一凜,她依稀記得前世北狄的確曾經多次犯邊,就在她嫁入國公府之後,長房父子還曾經帶兵在回雁關隨顧家固守,只是前世她甘心做後宅中的一隻小雀兒,對這些軍國大事從不多打聽,只記得那些年,北地戰火連綿……似乎也曾一度殺過三關,直bi京城腳下!想到這裡她不由得暗恨自己前世短視,若是多關心點戰事,此時便能知道將來哪裡會被北狄人進攻,只可惜……她在心裡將自己罵了許多遍,懊悔的幾乎要哭出來了,看的蘇有容一陣驚詫:
「箏兒,怎麼了?」
如箏抬頭看看他,才知道是自己失態了,忙遮掩到:「我只是恨北狄人,平白無故要來犯邊!」
蘇有容看著她笑了笑:「好了,別憤恨了,世間的戰爭,從沒有平白而起,無非是為著三宗,國政,利益,民心。」眼見也睡不著了,他索性起身穿了中衣,如箏也穿好了衣服陪他坐在床上。
蘇有容又到:「大盛和北狄戰戰合合上百年,如今雖然開著邊市,看上去也是一團和氣,但北狄人劫掠慣了,定然不會滿足於現下通婚開市的狀況,早晚還是要舉兵入侵的……況且咱們大盛朝自太祖爺定國以來,吃了北狄人那麼多的苦頭,京師又在北地,三關過後便再也無險可守,所謂臥榻旁側豈容他人鼾睡,這北狄,早晚也是要除的……只是如今東夷初定,聖上又一直聖體違和,這一戰於咱們大盛來說,卻是越晚打越好……」
如箏聽了他這一番話,心裡豁然明朗,才明白朝廷為何對三關軍務如此看重,戍守三關的全部是大盛最優秀的將領……想到這裡,她心裡一沉,機靈靈出了一身冷汗:
「子淵,你剛剛說三關過後無險可守,若是三關被破……京師不就岌岌可危了嗎?!三關……真的是固若金湯,絕不可能被攻破麼?」
想到前世之事,如箏心裡慌慌的,雖然她也知道前世北狄人的確是被趕回三關之外了,但今生若是仍如前世一般……豈非生靈塗炭?!她一時情急,又不知該怎麼跟蘇有容說,總不能說自己知道北狄人將來會叩關入境,兵臨盛京吧?!
蘇有容看她臉都嚇白了,心疼的把她摟進懷裡:「行了,這還都是沒影子的事情呢,看把你嚇的,怪我,好端端跟你說什麼軍情國政……」他笑著撫上她的臉頰:「總之有什麼事情就交給我們這些男人,這些事情你沒學過,也就不要操心了。」
如箏卻沒辦法真的這樣迷迷糊糊的,頂撞蘇有容可能會招致他不悅,但就這麼揭過了卻可能丟了一次避免舉國浩劫的機會,兩害相權取其輕,她還是摟緊了他的腰,堅定地說道:
「子淵,我是個小女子,不懂什麼國家大事,軍情權謀,但我也知道人若是只倚仗一樣東西活著,那麼一旦這東西失去,人也就完了,以我愚見,國亦如此,三關固然是天險難越,精兵良將,可你也說了,北狄人一向剽悍,萬一三關被破,北狄鐵騎大舉南下……京師可還有關可擋?有兵可敵?」
她一番話說完,也不敢抬頭看他,雖說蘇有容有一向是好脾氣,可她更加知道,男子漢大丈夫最忌諱的往往就是後宅婦人干涉自己前朝政務軍務什麼的,便是貴為國母,也要嚴守後宮不得干政的禁令呢,更何況她不過是個……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繃起了身子,心跳如鼓,卻不防他溫熱的手掌落在鬢間:「你說得對,是我想簡單了。」
她心裡一驚,猛地抬頭看著蘇有容,卻見他眼中滿滿的都是溫柔,還有一絲自己看不清的東西慢慢變得清晰:「箏兒,你真是個靈秀的女子,以前倒是我把你看輕了。」蘇有容笑著把她摟緊:「你說的很對,我們都陷在三關穩如磐石這個固定的想法裡面,卻沒想過若真的三關這條防線被攻破,不……」他突然沉了面色:「不用被攻破,若是被北狄人尋了什麼險要之處繞過去……那麼!」
他深深地看了如箏一眼:「箏兒,你今日所說的,不定將來可以救很多人的性命!」他放開她起身下地,幾下穿上衣服,又肅容對著傻在床上的如箏深深一揖:「夫人,多謝你的金玉良言。」
如箏驚得趕緊攏好衣襟下地還禮:「夫君,你折煞妾身了!」蘇有容卻沒有和她多說,只是又把她按回床上掀了被子蓋好:「你再歇會兒,我要出去一趟,晚飯前回來。」說完也不等如箏發問,自急匆匆出了裡間,留下如箏坐在床上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蘇有容一出寒馥軒,迎面正碰上墨香,當下笑到:「你來的正好,去二門上讓他們備馬,我要去恭親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