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箏到慈園回了老太君的話,便告辭回了沁園,搜索枯腸想給老太君準備一件別緻又貼心的禮物,恰逢午後薛氏派人送了壽宴冬裝的料子給各房小姐挑選,如箏看到一件綰色繡了富貴吉祥牡丹團花的料子,突然計上心來,匆匆選好衣裳料子,便拿出筆畫起花樣子來。
這一畫就忙到了二更天,轉天早起便沒什麼精神,浣紗和崔媽媽勸他停一天請安,如箏卻不願讓老太君失望,加上惦記著如書的事情,依然早早出了園子,剛到遊廊邊,便見如書裹著一席堇色滾了狐皮風毛邊的斗篷,站在那裡笑看著自己,如箏忙上前兩步拉起她的手:
「你這傻孩子,荷香小築到慈園正路過我的沁園,怎不進去坐坐呢,反而在這裡喝風,若是受了涼可怎麼好。」
如書笑到:「長姊,我也是剛到,你看我這裹得像端陽節的粽子,那就那麼容易凍著呢。」
如箏拉了她的手,笑著向慈園走去:「那便好,想必老太君看到你這個水靈大方的粽子,也會開心的。」
二人說說笑笑走遠了,沒有看到不遠處,如嫿冷了臉看著遊廊這邊,恨恨吐出一句:「奸人。」
從那日起,如書跟著如箏到慈園請安便留下了例兒,隔三差五便會去一趟,老太君雖不喜妾室,但對庶出的孫子孫女倒還是疼惜的,加上如書爽利嘴甜會說話,漸漸也討了老太君幾分歡心,如嫿有幾次請安路上碰上她倆時,便陰陽怪氣的酸了幾句,如箏也不惱,說說笑笑便混過去了,倒是有幾次如書差點和她吵起來。
忙忙碌碌的,日子過的也快,一轉眼便到了葭月1初五,定遠侯府凌氏老太君的壽誕之日。
前一夜,如箏特地早早睡下,今日便起了個大早,就著醃好的紫姜用了一碗碧粳粥,半張荷葉餅,便喚過待月給自己梳頭,因還沒有及笄,梳的還是小女孩的髮式,平日裡如箏嫌麻煩,多半是梳雙平髻,今日是壽宴,便挑了更喜慶一點的雙螺髻,束在髮髻底下的絲帶也換成了一對兒赤金鏤空鑲碎紅寶石的鈿兒,右側鬢邊又cha了一個銀絲繞米粒大小彩珠流蘇的珠花,耳上墜了金絲鑲珍珠葫蘆的耳環,手上戴了崔氏在時為她打的赤金鑲紅寶石鐲子。
梳妝完畢,如箏起身穿了前夜便挑好了的大紅底子散繡合歡花的長衫,衫子袖口滾了銀青挑暗紅雲紋襈邊,顯得莊重又喜氣,外面套了一件寶藍直領對襟羔皮裡子的長比甲,只用銀絲線隱隱挑了雲紋,但因縫著鑲了紅珊瑚的金紐扣,便顯得貴氣又不扎眼,因早間天氣涼,又加了件大紅猩猩氈帶風毛的斗篷,整個人便喜慶起來了。
穿戴完畢,崔媽媽圍著如箏轉了一圈,笑到:「小姐真好看,這通身的氣派才真真是世家嫡女該有的風度,看著小姐,奴婢就想起夫人來了,那時也是這個年紀,也是這樣的打扮,就連相貌……」說著,她眼裡又含了淚,忙拿出帕子擦乾:「看奴婢,今兒大好的日子,說這些。」
如箏鼻子也是一酸,卻又甜甜笑了:「我是娘親的女兒,自然是相像的。」說著拍拍崔媽媽的手,往羔皮袖套裡揣了個手爐,帶著浣紗待月向內院花廳走去。
走在路上,如箏想到崔媽媽剛剛的反映,心裡一顫,又是一喜,她今天刻意挑了母親在時留下的一套紅寶石首飾,穿了母親生前最愛的大紅和寶藍色,有紀念母親的原因,更多的是因為今天要見舅舅一家人,依稀記得,兒時母親就是這樣穿戴一新,帶著她和如柏到舅家走親戚,母親和自己的舅媽謝氏原來也是手帕交,每每回府,舅舅一家總是熱情相待,她今天這樣打扮,也正是想借此找回那時候的記憶。
沁園和內院花廳離得遠,如箏正好利用走路的時間盤算了一下今日要來的客人,因不是整壽,老太君也不欲大辦,故只請了帶親戚和能算得上是通家之好的幾家子,武國侯府崔家是一定會來的,老太君的娘家武威侯府凌家也必會派人來賀壽,因著老太君一品夫人的身份和宮裡凌貴妃的緣故,說不定皇帝還會賞賜些什麼,老太君有一個庶出的女兒,嫁到了薛氏的母家皇商薛家,今日也必會回來賀壽,再加上世代通家的安國公府蘇家……
想到蘇家,如箏腳下一頓,籠在袖套裡的指甲狠狠抓著手爐外面的蜀錦套子,重生以來,她一直避免想到蘇家這個讓她曾經憧憬、幸福,又困苦、喪命的地方,到了今天,情勢逼得她不得不想了,如箏腦海裡浮起一個字,便是「躲」今生她一定要躲開國公府這門親事,躲開蘇百川,哪怕孑然一身,也再不進國公府大門。
想到這兒,她深吸了一口初冬冰冷的空氣,醒了醒腦子,放下心事向小花廳走去。
昨日請安時,老太君交給了如箏一個「差事」,便是在今日壽宴之前各家夫人在主院陪老太君說話時,帶著弟弟妹妹們一起招呼各家來的少爺小姐們在花廳飲茶聊天,因著前幾日如杉受了涼,一直有點低燒,老太君便免了他今日陪客,只叫他壽宴時一起來熱鬧熱鬧,而薛氏所出的如楠年紀又太小,故今日招待眾人的侯府少爺就只剩下如柏一人,到時候如柏照顧不過來,勢必便要如箏這個做長姊的周全,想到這一層,如箏便又添了幾分煩悶,不過想想今天也可以和舅家表姐琳琅一聚,倒也讓她心情明朗了幾分。
思忖間,花廳便近在眼前了,如箏走進花廳,老太君的大丫鬟照花和燈影已經帶著大廚房的幾位管事媽媽和一干小丫頭在忙活著了,照花和如箏見過了禮,便把佈置的情況大致說了一下,如箏環視了一圈,把她叫到一邊提點了幾處不足,照花一一應了,眼裡便帶了一點欽佩探究之色,如箏也不多說,只是看著她笑笑,遣了浣紗和待月去幫忙,自己找了一處向陽的位置坐了,抱著手爐想心事。
不一會兒,如書也到了,逕直走到如箏身邊福了一福:「我還道自己來的早呢,原來大姐姐早就到了。」經過這大半個月的相處,如書雖然對如箏還有一點戒心,卻也和她親近了不少,連稱呼都從「長姊」變成了「大姐姐」。
如箏笑道:「今日府裡這麼熱鬧,我想睡也睡不好,索性便早早來了,也省的你們這些小懶貓受累早起。」
如書笑著坐在她身邊:「是啦,大姐姐最疼我們了。」
沒過多久,如嫿帶著庶出的二小姐如棋也走了進來,看到如箏和如書有說有笑的,如嫿先是一愣,馬上又換上得體的笑容走到二人身邊,如書起身向她行禮,卻被她繞到身後,佔了如箏身邊的位子。
如書被她一擠,踉蹌了一步,眉毛一立便要發難,如箏見狀不著痕跡地按在她手上:「四妹妹的手好冷,出來怎麼也不帶個手爐呢,」說著便把自己袖套裡的手爐掏出來塞到她手裡,順勢握了握她的手,如書咬咬下唇,將氣忍下,自己踱到一邊看花廳裡新佈置的漢白玉山水屏風去了。
如嫿見她走遠了,這才低聲說道:「姐姐你最近幹嘛處處提點她?她姨娘狐媚狡詐,她也定不是什麼好東西,這庶出的死丫頭……」
如箏聽她說話難聽,不由得抬頭看了看一邊陪坐的如棋,果然看到她臉色蒼白地絞著手,一副怒不敢言的樣子。
如箏臉色一沉,說到:「嫿兒,你也是大姑娘了,說話怎這樣沒分寸,她是庶出,卻也是咱們的姐妹,雖不如你我親近,畢竟也不能太疏遠了,再說,徐姨娘再怎麼不好,也有老太君和母親教訓,她怎麼說也是咱們的庶母,是咱們可以隨意排揎議論的麼?」
如嫿看她表情嚴肅,心裡一沉:「大姐姐你居然為了她教訓我?!」
如箏轉頭看著她滿臉不忿之色,知道現在還遠沒有到和靜園撕破臉的時候,輕笑著拍拍她手:「我教訓你不假,卻不是為了她。」
看如嫿一副不相信氣鼓鼓的樣子,如箏正色道:「你若是不喜歡她,不看也就是了,何必處處和她作對,你這樣不饒人,若是被丫鬟們甚至是客人看了去,知道的說你和她不對盤,不知道的還以為母親苛待庶子庶女,你這是要給母親添堵抹黑麼?」
見如嫿面色一變,如箏接著說:「再者說,你雖不喜歡如書,如棋可沒惹著你啊,怎的連她也罵上了?」
如嫿心裡不甘,卻又不得不承認她說的對,賭氣說到:「大姐姐總是有理的。」
如箏看著她,心裡冷笑,既是笑她,也是笑自己,她再一次意識到前世的自己是多麼粗心大意,不諳世事,竟然會被這樣的女子蒙騙陷害到那般地步。
如箏狀似不經意的打量著如嫿:今日她穿了件深藕色遍織金雲紋的長衫,配了全新銀狐毛鑲領的湖藍色織大朵百合花的長比甲,如箏記得,這件料子並沒有出現在之前送上來供各位小姐選擇的新冬裝料子之中,可見必是薛氏為了此次壽宴特地為如嫿準備的,意在壓過各家閨秀,再看她頭上,小小年紀便梳了複雜的十字髻,還精心搭配了一套赤金紅珊瑚的頭面,她的相貌和薛氏很像,嫵媚明艷,卻怎麼看,都缺了一點大家閨秀驕矜端莊之氣,再加上這樣繁複的裝飾,顯得略微有些格格不入,如箏端起茶碗,在心裡嗤笑了一聲:果然是精心打扮過了,怪不得……來得這般晚。
如柏因晨起習字,來的略微晚了些,他剛剛坐定,二門上守著的小廝便來報:武國侯府客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