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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六章 落花流水 文 / 東海龍女

    曹丕先前走得太急,雪光又反映在琉璃窗上,自室內看外面雖然是清清楚楚,但從外看裡面卻並不分明。

    兼之曹丕走的是院中小徑,郭煦等人卻為著襯托形象美麗,走的卻是那一片雪地梅林,故此曹丕竟沒料到,此時織成的殿室之中,竟是這般的熱鬧!

    自他醒轉,世子府彷彿也活了過來,他與織成所居的桐花台,便迅速地重新佈置了一番。不過是一天時間,從前致莊重的桐花台,便儼然有了華麗氣象。

    尤其是織成入住之後,處處便似乎打上了她的烙印。她素喜闊朗,所居殿室也向來少有隔斷花架之類,且因愛明亮,才以琉璃為窗。所居的正殿面積雖不大,也因此分外開闊,處處皆有致心思,又不乏舒適。即使只是一瓶梅花、一方錦席,都有著不同與以往的女子氣息。每次曹丕急匆匆地奔回府中,便是為了在這一方溫馨自在的小天地裡自由歇息。

    誰知今天卻擠了這許多人!

    他滿面的容光,瞬間便化為了陰沉之色,冷冷地掃了一眼眾姬,皺眉道:「這是怎麼回事?」

    曹丕先是領公務前往巴蜀,後來回鄴又在玄武陂練兵,接下來是遇剌「昏迷」,說起來已足有半年多的時間極少出現在府第之中。

    便是從前在府中,連任兒都很少見著他,何況是其他的姬妾?如今雖然「醒」過來,回府卻都是直奔桐花台與世子婦相守,根本就沒有半分見面的可能。

    麗姬與別的姬妾不同,她十五歲上,便因了麗色出眾而被選中,曹操親賜到了曹丕身邊,跟隨其有三年之久,自認為資歷深厚。如今足足已有一年時間未曾見面,雖然心中對新的世子婦十分妒恨,但仍然打扮了前來參見,無非就是聽說了世子夫婦情深意篤的傳言,想在此遇見他罷了。想著曹丕素來是長情之人,任兒相貌並非最出眾,出身也低,但因了當初袞州便從小侍奉的份上,一直被曹丕委託打理府務。如今任兒死了,她便是跟隨曹丕時間最長之人,理應與眾不同。說不定見了面,引起曹丕的舊情來也不在話下。

    此時滿面嬌羞媚態尚未在臉上完全綻放,便已被曹丕陡然變冷的眼光一掃,不覺身上一寒,委曲地咕噥道:「妾有許久不曾見過夫主……」

    「你不過一個姬人罷了,也敢自稱妾?」

    曹丕毫不容情,冷聲打斷了她的嬌聲:「我便是問你們為何在此處?難道都是死人,不知回答不成?還是你們就想做個死人?」

    此言一出,便是先微露羞意,繼而又作出一副冷傲矜持模樣的李姬,也不由得臉色大變。

    那些花紅柳綠的美人,瞬間便如風打落葉般,齊齊拜下,顫聲道:「婢妾不敢……」

    郭煦一聲不吭,也隨之跪下。

    她雖是垂著頭的,卻一直在留意四周,發現崔妙慧等素來陪伴織成左右的女官,除了一個辛苑從來是寸步不離的,其他人竟都不知在何時,已悄然退下了。

    心中不禁一動。

    甄氏、甄氏……

    究竟有怎樣的手段,連崔妙慧這等才貌出身、且昔日有望成為曹丕側夫人的女郎,也能甘願為其所用。明明有著大好接近曹丕的機會,卻偏偏常常避開,竟是一絲一毫,也沒有攀附的意思。

    要知道,雖然都是側夫人,也有地位高下先後之分。若崔妙慧嫁給了曹丕,以其母家背景,又豈是郭煦所能比擬?只怕連正宗的世子婦甄氏,也要讓其三分。

    而有了曹丕支撐,清河崔氏必然會更上一層樓。畢竟這普天下的適齡男子,恐怕也只有曹丕最為尊貴了!

    但崔妙慧竟然毫不動心!

    甄氏馭人當真出色!自己當初在她身邊呆過,雖有感觸,尚沒有今日這般深刻。若說唯一背叛甄氏的,也就只有自己吧……可即使是自己,當初也並不是最得到甄氏信任之人……而崔辛等女一直相隨其左右,且無絲毫背叛之心,從另一個方面,也許正好說明了甄氏的擅長識人吧。

    其實如果仍留在她的身邊,如果那時沒有被留在舉目無親的鄴宮,不得不將曹丕看作唯一的救命稻草,她郭煦也會像崔辛等人一樣,願意做一個親近的女官,其權柄還要遠遠勝過今日這如置冷宮、有如雞肋一般的側夫人。

    曹丕只是素來不在內宅下功夫罷了,橫豎有忠心的管事,有高強的侍衛,隨身也有自己的大奴,根本不怕這些女人使什麼花招。

    但是不理會,不代表不懂得。

    她們穿得這般招搖,且行坐也沒個什麼章法,方才是怎麼對待織成的,難道他還想不到麼?

    過去對任兒不滿,卻礙於任兒的手段,反而有些收斂,至少面上相安無事。如今一群卑賤的女人,也敢來與堂堂世子婦爭風吃醋!

    更何況這正室夫人,還是自己用盡心思才求來的心上人!

    他生氣的時候,兩道長眉便擰成長劍的模樣,漆黑的眼眸更是有如黑夜,甚至是眉宇之間,都在漸漸蘊集風暴的氣息——織成如今已經看出得他發怒前的徵兆,當然那些姬妾們更加感覺得出。

    這次麗姬的臉色,不由得更白了。

    彷彿是驀然之間,想起了幾年前的往事。當時曹丕尚不是什麼魏王世子,但已是曹操一系中暗中認定的嫡長子繼承人,也是府中的一個姬妾,不過是在他面色嬌笑著說了幾句玩話,說一個新入府的舞伎,舞步飄緲,有洛神之態。當即曹丕便變了臉,卻什麼也沒說。

    第二日那姬妾卻好端端地失足落了湖,撈起來已經斷了氣。

    那姬妾方入府時,與麗姬還攀過同鄉,她們都是江南女子,那姬妾出身頗低,還做出船娘,如何會不識得水性?便是落了湖,身邊跟隨的奴婢侍女,難道就不會呼救?

    但那姬妾悄無聲息便死了,麗姬也大受驚嚇。曹丕當初那暗蘊風暴的眉眼,便一直牢牢地銘記在心中。

    不料數年過去,今日又看到了熟悉的神情。

    也是後來,麗姬才隱隱約約聽說,袁熙夫人甄洛曾失陷於曹府之中,成為世子的侍妾。世子當初,也是真心喜歡過甄洛,而甄洛體態纖瘦,步如凌波,素來有洛神美譽。

    後來投水而死,世子一直鬱鬱,再也不曾寵愛過任何人。

    那姬妾不過是拿個舞伎比喻了洛神,便觸怒曹丕,失了性命。

    那今日……今日她們打著拜見夫人的名頭,前來此殿,而且言談之中,對這位新夫人並無多少敬意,偏偏世子就瞧見了!而她們當真是情令智昏,居然都不曾掩飾半分!

    麗姬背脊一片冷麻。空中似乎有無形的陰冷威壓,

    是不是接下來,她們一個個的,也都會死了……

    「你來得正好,」

    此時出聲之人,正是織成。

    她原本是倚在榻邊,懶懶的並不理睬她們與曹丕的「互動」,此時卻抬起眼來,笑道:「正有件好東西要給你,費了我多少工夫!她們來得正好,且幫我們品評品評如何?」

    彷彿是奇跡一般,滿殿的陰寒戾惡之氣,如冰雪而遇暖陽,很快就融化開去。曹丕抬起眼來,有些疑惑,但更有些好奇,只因織成從未對他這般獻過寶,就算是給過他「好東西」,也是那一年他讓她從鄴宮中逃走,她讓她的侍婢明河,也就是如今的郭煦,給他送過一件秘法縫製的羽絨薄衣。不知用了什麼法子處理羽絨,如今已是穿第二冬,也不聞絲毫異味。

    想到那件嵌了珍珠扣子、是她親手一針一線縫製出來的羽絨衣,便是心頭尚有怒意,也不知不覺化散開去。

    連曹丕自己都沒察覺,自己的唇邊甚至還浮起了一縷溫柔的笑意,道:「你有好東西,還會想起給我?那可是太陽打西邊出來,得好好看一看了。」

    郭煦仍是垂著頭跪在地下,鬢髮掩映下的眼簾,卻是微微一顫。

    而麗姬李姬等人,驚嚇尚存,更多的是驚訝,還有一種強烈到無法抑制的嫉妒:

    世子笑了!

    與性情多疑、卻又豁達納諫的曹操不同,曹丕話語不多,性情陰沉,若在盛怒之時,便是最親近的僚屬,也無人敢攖其鋒。

    方纔他分明已經大怒,但織成不僅沒有絲毫懼色,反而還摞了這麼一句話,令得他立刻悅然開顏。

    實在是前所未見之事。

    無論是從前的任兒,還是後來的郭煦,都未曾有這樣的本事。

    不是不知道世子夫婦感情頗佳,先不說世子婦甄氏的身世竟能踏上如此尊貴之位,便是世子醒後對她如何愛護看重,亦是落在眾人眼中。

    還有郭煦……當初他對郭煦那樣破格信任,原來並不是因為銅緹侯,也並不是因為什麼郭氏的門第,而是因為郭煦,原本是甄氏的侍女……

    織成嫣然一笑,道:「你先坐著,我去拿了來。」

    曹丕道:「你只消喚一聲,讓侍女們去拿便罷了,何必你親自勞動?」

    「你在雪裡走了這些時,只怕這會還累得有些氣喘,早日的朝會,應該也費了不少心神。我給你熬了人參雞粥,讓籐兒取一碗來。你且在榻上先喝著,我稍後便來了。」

    言畢從榻上起身,竟自往內室去了。

    她的身形很快消失在帳幔之中,曹丕緩緩在榻上坐下來。

    看著眼前跪在地上黑壓壓一片,心中不禁又湧起煩悶之意。以他的性子,要麼就將這群女人拘起來,要麼就乾脆趕出去,免得瞧她們這些模樣,生生破壞了這殿室之中本該有的溫馨愜意。

    他自小愛靜,或許也是素來不得父母關愛的緣故,對於人多的場合有本能的厭惡。朝堂之上,為的是大丈夫百年基業、天下蒼生,自有一種熱血激盪胸中,令他忽略了這種厭惡。

    然而在這殿室之中,忽然多出這群女人來,真是……

    正要按捺不住時,籐兒不知道從哪裡走出來,手中托著個精巧的陶盤,當中一碗熱氣騰騰的雞粥,人參獨有的甜味摻合了雞湯的濃香,直鑽鼻中。

    他的心很快又靜下來,伸手取過碗,喝了一口,胃腸果然一寸寸熨貼起來,連帶臉上的神情也柔和了。

    麗姬等人緩得一緩,自然也都看在眼裡,心中酸澀,不禁暗暗道:「一碗雞粥,也值得如此?我們這些人,又有誰是不會煲湯燉粥的?」

    這倒不假,她們當中,有出身二三流世族的女郎,也有出身伎籍,但不管怎樣,既然被送出來為人姬妾,自然從小都學過這些服侍人的本事,當真煲出來的湯粥,絕不會比織成的手藝遜色。

    她們也會侍候,而且還會比這位新任夫人侍候得更柔媚,更體貼,偏偏世子就只對這碗雞粥甘之若飴,這叫人怎麼服氣?

    皇帝如今上朝,還是在德殿,朝堂上雖也有火龍,但那殿室實在寬大,便有熱氣,也並不怎樣嚴實,不過是聊勝於無罷了。曹丕腹中冰冷,先前不覺得,此時被熱粥一暖,不禁胃口大開,連喝了幾口,大半碗便下了肚。

    正待放下碗來,只聽腳步輕響,卻是織成和董媛已含笑過來。董媛手中捧著一個包袱,曹丕不禁一怔,隨手將碗交到籐兒手中,道:「這是什麼?」

    織成笑吟吟地撥開包袱皮,伸手入內,拎起一角,只輕輕一抖,頓時一片華光銀輝,便映了眾人滿眼!

    是一件從未見過的錦衣!

    錦面是淡淡的碧色,間繡著銀白色的水波紋,水波翻滾,如春潮湧動,仔細看時,那水波紋間,還隱約夾雜有淡緋、淺白的花瓣,半卷半舒,半浮半沉,栩栩如生。

    麗姬只覺耀眼生花,不由得眨了眨眼,卻見眼前的景象又變了:

    那翻滾的春波,卻又化為一泓靜深的碧水,只時不時泛起淡淡的水紋。幾片花瓣從枝頭墜落,尚未落入碧水之中,對那枝頭似有戀戀不捨之意,又含有幾分嬌羞,水邊卻有幾縷荇藻淡淡隨波飄舞,又似是在勸慰那落花的降臨。

    若是先前的流水落花,令人覺得惆悵惘然,而此時的碧水落花,卻令人恍然覺得,那碧水深處,清清淨淨,正是這落花的歸宿,倒是有欣悅的意味了。

    麗姬忽然一個怔神,醒悟了過來,再看其他人時,也是一副驚艷的模樣,顯然皆被這錦面落花流水之境吸引了心神。

    她凝神看去,但見織成手拎衣領,那錦衣隨著她的手腕微動,而輕輕飄拂,光線照射其上,竟變幻出不同的境象來。若是暗一些轉過去,便是那春潮湧動、落花悵然;若是迎著光亮一些,那碧色便清麗悅目,花瓣也嬌羞動人,宛然一幅春水落花圖。

    能將兩種不同境界,集中於同一幅錦上,如此栩栩如生,又如此動人心魂,便是麗姬見慣了珍寶貴帛,也覺心神俱醉,險為之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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