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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八章 溫香殿驚 文 / 東海龍女

    便是織成自己,也未曾想到與曹操的再一次見面,居然是會在這樣尷尬的場景之下。

    曹操只著牙白中衣,外披一件錦袍,中衣的衽襟只是鬆鬆一系,看得見大片的胸膛,上面還閃動著水珠的光芒……這一切說明,他才沐浴出來。

    因了曹植等人的貿然而入,他便沒有著履,匆匆地出來,還赤著雙足,只是地下鋪有氍毹,顯然是上好羊毛所織,足一踏入,便深陷其中,自然而然吸乾了足上水分,且也絲毫不覺得寒冷。

    雖然對於來自另一個時空的織成來說,這點暴露簡直不算什麼——比如去游泳池,不是看到更多在這個時空屬於限制級的畫面?

    但是在這個時空呆得久了,不免也習慣了他們的風俗,當下垂首垂目,只作未見之狀。只緊緊盯著自己眼前的方寸氍毹之地:那花紋倒頗為獨特,是大朵大朵的波斯菊,只不知道如今鄴都有沒有這種花?他們又怎麼稱呼?波斯菊中是半裸身子跳舞的艷姬,線條大膽而流暢,加上其明麗的顏色,帶著明顯的異域風情,難道竟是從大食進貢來的不成?

    「你是從何時得知不妥?」

    曹操忽然出聲,將織成嚇了一跳。夏侯淵早已退到他身後,卻是目光炯炯,顯然也頗為好奇。

    但知道他總會問到的,定了定神,她也就全部說實話。

    「華蕪之香。」

    「唔?」

    他面露不解。

    「華蕪之香,據說是燕昭王曾經得到過,這是一種奇異的香料,滴到枯木上,可令綠芽復綻,滴到枯骨之上,可令血肉返生。香氣幽遠,能穿越三界,下抵幽冥,上達霄漢。我……妾在前來的路上,曾經聽到那兩位娘子說,魏王正在以此香供奉神靈,故此她們前來相迎妾,卻讓貫令離開。」

    在化信息充斥於各大影視劇和網絡論壇的另一個時空,獲取知識,是一件非常容易之事。在這個時空或許只有大儒學者才知道的野逸軼聞,在那個時空不過是在網頁上輕輕一點。

    她沒有看過《太平廣記》,卻不代表她不會知道華蕪之香。是哪部修真小說……

    她又走神了,不知為何,在曹操面前,很容易走神。按理來說,他那樣的威儀勢派,實在是令人戰戰兢兢才是,但對她而言,反而是特別容易走神。記得哪本書上也說過,你總是在你認為安全的環境下,才會選擇走神這種令大腦休息的方式。過去也不是沒有閒暇的時刻,她卻一直在腦筋飛轉,想著下一步路該怎麼走,走神是根本不可能的奢侈之舉。

    怎的到了這裡,卻一切都變了?難道她不僅不怕他,還覺得有他在的地方,居然會很安全?

    腦袋一定是秀逗掉了……

    「唔,她們說得沒錯。我平時的確是如此,以華蕪之香供奉神仙,並服丹藥調息。」曹操哼了一聲,道:「便是打發貫休回去,也沒什麼不對。她們畢竟是我愛姬,又陪本王供奉神仙……你如何發現端倪?」

    「我知道最近魏王一定是敬慕神仙方術,否則不會一路行來,到處可見瑞鹿仙芝等吉物之影。所以以華蕪之香來供奉神靈,並不是不可能之事。」

    織成答道:「然而華蕪之香雖不如傳說中那樣神奇,卻十分珍貴,魏王縱然供奉,又怎會在溫香殿這樣的地方?」

    「可是溫香殿從外面看去,並無何不同。而我的寢殿就在溫香殿之畔,她們不過是帶你多走了數丈而已。」

    曹操眼中銳光一閃:「你還是沒有告訴本王,你怎麼發現端倪的?」

    「妾六神靈敏,常人於殿外或許未曾察覺,但妾卻察覺到了溫香殿中水氣芬芳,竟與……」她臉上一熱,覺得有些難以開口,但還是硬著頭皮說下去:

    「竟與妾今晚前來之時,沐浴更衣所用的澡豆氣息相似。」

    澡豆在中國歷史悠久,於秦漢之時便已出現。雖不及後世那樣花樣繁多,於權貴之家卻十分講究。與面脂、手膏、衣香一起,皆屬於貴人盥沐的必備之品。

    尋常都是以豆粉為主,因豆粉可以去油卻澀,再加入丁香、沉香各種香料,桃花、李花、梨花等各類花瓣,甚至還有珍珠、玉屑等物,共搗成粉末,反覆研末,又過紗羅小篩,只至細密之極,這才用玉盒密貯起來,不令受潮見光。使用久了,可令肌膚潤澤,光潔照人。

    織成身為女子,又曾是另一個時空的設計師,雖與香料接觸不多,卻甚是敏感,加上練過天一神功之後,六識靈敏,只是一嗅之下,便能記住這等香氣,並辨認出來。

    只是這又令她心中一動:今晚她沐浴之時,便覺澡豆香氣異常,不是尋常花草香,倒更馥郁奇異,倒似是加了名貴的香料。當時只讚歎銅雀台中這般奢侈,連小小的落雲館裡都配了這樣好的東西,卻不知原來她所用的澡豆,與堂堂魏王是同一供奉。

    「貫休是個仔細人,因了你的身份,自然不會虧待你。」

    曹操目光落在她身上,道:「若是沒有這澡豆,你又會如何?」

    「若是別的貴女,魏王若要召見,令宮人相迎倒沒什麼。若是召見妾,魏王不會如此。」

    織成抬起頭來,恰好迎上他兩道若有所思,卻又威深莫測的目光,隨即又將目光自然垂落,也不等曹操質疑,輕聲道:「妾,是國士。」

    夏侯淵不禁睜大了眼睛,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這是他第一次與這位聲名遠播的新晉武鄉侯打交道!可沒發現她竟然是這麼個女郎!與他想像中刻薄狠毒、又頗有武勇的形象不同,方才在樑上相見,她還有點兒臉紅。而且,她穿著那樣拉拉沓沓的寬袍大袖直裾深衣,一手掐住了一個美人兒,一腳踢飛了一個美人兒,還能健步如飛地攀上屋樑,這倒真是前所未見!

    此時聽她說話,又是出乎意料。

    她她她說什麼?

    她說她是國士!

    「國士啊?」

    曹操摸了摸髭鬚,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以夏侯淵跟隨他這麼久的經驗,也不能肯定他那是什麼表情。似乎有哀傷,有惆悵,也有沉思。

    「本王答應過你,讓你做世子婦。這國士……」

    「先為國士,方可為世子婦。」

    織成這一次目光沒有垂下,夏侯淵發現,她有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睛,只是與那種不諳世事的清澈不同,帶著異乎尋常的冷靜,彷彿靜水之下,猶有深流。

    「魏王,世子安在?」

    曹操臉色微變,目中陡地射出寒光,緊緊盯住織成。

    「以魏王之英明,豈能不知方才平原侯等人之用意?還有那兩個恃寵妄為的娘子,緣何就敢將我引入這暖香殿?我若再看不出蹊蹺,只怕自上次離開鄴宮,便死在途中數次,又在襄陽、葭萌死過數十次了!」

    織成緊盯曹操,厲聲道:「世子安在?」

    「來人!」曹操忽然提高了聲音,頓時室內外有數人應道:「喏!」

    織成先前便知這暖香殿四周,看似空無一人,其實皆埋伏有暗衛。只是夏侯淵功力實在高明,若不是自己躍上梁間,並未感受到他的氣息。但其他二人,她是有所感覺的。也就只有那兩個愚蠢的美人,以為憑她們便能調開魏王身邊所有侍從罷?

    「把那賤婢拖出去罷!」

    珠簾後腳步聲響,兩個宦官一聲不吭地出來,拖著渾身精濕以至於曲線畢露的谷華娘子。她原本是癱軟著任人拖出來的,忽然就清醒過來,哭喊道:「魏王!魏王!妾並非有意撞入,是這女人……這女人……」

    她想要用手去指織成,卻被兩個宦官捉得死死的,哪裡掙得脫?曹操置若罔聞,其中一個宦官掄起巴掌,啪地一聲,便將谷華娘子打得啞了。

    織成被那沉悶的巴掌響倒是弄得一怔,再看谷華娘子時,已是口鼻歪斜,從七竅流出血來,整顆頭顱歪向一邊,青絲零亂,先前的精神一絲也不見了,只前胸還在微微的抽搐起伏。

    「世子婦豈是你這賤婢能隨口辱訾?」

    那宦官只說了這一句,向曹操及夏侯淵和織成三人躬了躬身,與另一宦官將谷華娘子死狗般地拖出去。

    一路留下水跡,但很快就被氍毹吸收乾淨,了無痕跡。

    織成不必去關注外面的方明娘子,單只想曹植一行人進來,卻無一人發現幔帳後的方明娘子,並非是她藏得好,而是早就被曹操的人收拾俐落了。

    看來,這兩個娘子的自作聰明,即使沒有她,也是自尋死路。

    明知曹操此時正在沐浴,正常情況下應該是將織成引到別的殿室靜候,她們卻摒退了左右,將織成引入暖香殿。

    可以想像,如果織成未曾有什麼警覺,貿然進了暖香殿的後殿,在那裡的溫泉浴城中,恰好撞見了正在沐浴的曹操。而恰在此時,曹植、何晏、楊修這些年輕的貴公子們相攜而入,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即使是在當下時世,不會有什麼對她的沉塘浸籠之舉,甚至她還可以再嫁別人。然而無論她嫁給誰,都不可能嫁給曹丕為世子婦。

    這樣陰毒而實用的技倆,究竟會是誰的主意?

    只是,他們還是低估了她的反應能力,也低估了曹操的掌控力。曹操什麼都知道……那曹丕……

    曹操忽然道:「何為國士?」

    織成讀書時並非中專業,對那些經典也不曾做到爛熟於心,這是她雖然也背得了許多唐宋之後的好詩,卻不肯憑借那些在這個時空聲名鵲起,做個才女的原因。

    蓋因縱有幾首好詩,但落在有心人眼中,卻可以慢慢察覺其實學識並不怎樣深厚,不免更加懷疑。

    故此她雖也有幾首「佳作」流傳於世,但都被她說成是長輩或長者所作,斷不會攬此虛名於已身。

    此時曹操問她,她想了想,道:「我昔日聽過幾句話,縱然年少,也記得清楚。一是『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一位長輩說,那是告訴我們,人生在世,必要有自己的理想抱負,雖然路途遙遠艱險,重任不堪擔負,但即使那樣,也不能放棄,只到死了才肯罷休。」

    曹操抓住衣領,慢慢地攏了攏,道:「還有呢?」

    織成又想了想,道:「『俠者,救人於厄,振人不贍,仁者有乎;不既信,不倍言,義者有取焉。』這是說,國士除了對自己的理想抱負,有堅定不移的信念去實施外,還要懂得仁義的精神。答應的事就必要做到,對弱小的就要拯救,對困難的就要相助。」

    她的眼睛在燈光之下,有如兩泓清波,平靜地看著曹操:「我想,在魏王心中,我就是這樣的人。不然,魏王又何必派虎豹騎遠赴葭萌,聘我為世子婦呢?」

    夏侯淵已經連眼睛都瞪不動了。

    而曹操這次卻瞪起了眼,定定地凝視著織成,但見那兩泓清波,始終堅定地迎上來,曹操在那清波深處,忽然看清了他自己的面貌。

    雖是新浴之後,仍然掩蓋不住長久以來的疲憊。眉梢眼角,都已有些下垂的肌肉。嘴邊的髭鬚雖然一直經過精心的打理,卻也掩不住嘴角邊深深的紋路。

    青年時任性酒色,縱情犬馬,在洛陽城中也曾度過多少鮮衣輕裘的自在時光。然自壯年之時,天下亂起,他立誓報效朝廷,東奔西走,先後擊董、李等亂國之賊,自己也曾落荒而逃,不止一次地陷入絕境。及至後來割據一方,挾令天子,又與袁紹、袁術、公孫瓚、劉表、張繡等人先後作戰,愛子愛侄、最忠心於自己的典韋,皆都蒙難於斯,連原配丁夫人都一怒而與他和離。多少次被人痛罵,卻不得不忍辱折節相交,又有多少次為了大事,不得不與仇敵捐棄前嫌。甚至害他兒侄典韋皆喪的張繡,他為安撫其部,令天下歸心,也不得不賜他高官厚祿。

    歷經艱辛,由當初一個小小校尉,一路行來,如今封國為王,甚至已成為整個北方真正的皇帝,離那個天子寶座,也不過就是一步之遙。若是他願意,隨時都能跨過去。人生之貴,到了此時,恐怕也只剩下統一四海了。

    可是他已經老了。

    他知道自己有生之年,無法統一四海,令天下終寧。所以他將希望寄托在了自己的繼承人身上。只是未曾想到,從來殺伐決斷、行事堅毅的自己,也會有現在這種深感無力的軟弱之時。

    英雄遲暮……

    這四個字,驀地兜上曹操心頭,令他不禁感到了幾分愴然。

    他看著眼前的這個女郎:銀紅底雙鶴紋錦裁就的直裾深衣,穿在她的身上,典高華,令人忘俗。一樣作眼下流行的宮妝,細眉、點唇、靈蛇髻,這樣婉麗的妝容,也未曾掩去她拓然俊雋之氣。

    此時的她,才是真實的她,真實到她都忘了以「妾」來自稱,而是稱「我」。

    但是她的話說得沒錯,國士。

    他心中就是這樣認為的。

    她在葭萌的一切,不,應該說是她逃離鄴宮之後,他從來沒有放鬆過派人對她的探訪。從她的行為來看,當年萬年公主當真並沒有留下什麼富可敵國的財富。至少她現在所擁有的財富,他知道都是來自於她的錦、她的雨衣、她的巧思,甚至是她的軍功。

    即使如此,她當初還是逃了,只因不肯將左慈交她的東西獻於他的座前。

    其實就算獻出來,也並沒有什麼幫助。但她因了對左慈的承諾,居然寧可選擇了逃亡。榮華富貴、新得的封誥,還有唾手可得的愛情和顯赫地位——如果她不走,這個世子婦之位,早就是她的。

    可是她逃了,選擇了一條佈滿荊棘的道路。

    他知道她幾度險些喪命,知道她曾女扮男裝,知道她經歷了怎樣的艱險和磨難。她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左慈便能做到這一步,何況別人呢?

    果然,她很快就在手下匯聚了一群人,這些人有遊俠、有貴女、有士人、甚至有天師道弟子……她對他們如何,曹操暗中派去的人都事無鉅細地向他稟報過。

    後來他才下定了決心:必要為子桓聘她!

    如果說當初鄴宮中的許嫁,不過半是戲言半是試探,主要還是為了那傳說中的靈帝寶藏,那這一次的求聘,便是真真正正無半分虛假。

    因為對於如今的子桓,她才是最適合的世子婦!

    家勢也罷,母族也罷,又有什麼關係?

    他曹操是天底下最有權勢的人,將來他的世子將繼承他的一切甚至會更多拓土開疆,又不是日子過得淒惶的小諸侯,居然要靠聯姻來加強力量?

    他瞧中的,便是她這個人!

    求賢女為婦,可延德三代。

    何況子桓還那樣愛著她,還有元仲……

    織成不知道曹操在盯著她的時候想到了什麼,只覺得眼前這外表仍然威嚴的老人,忽然間身軀之中,有什麼東西在慢慢枯萎了。即使他的腰板仍然筆直,站立的姿勢仍如山嶽峙立般帶著威壓,但她卻覺得,他真的已經老了。

    「你說得對。」

    曹操居然是在肯定她,並且再次深深看了她一眼,轉過身去:「你要見子桓,本王這就帶你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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