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離雲別館出來,兩人都沒有騎馬,不過閬水隔得不遠,別館所臨的那條瀑布及深潭,其水流出山谷後,也是匯入的閬水。
兩人緩步前行,離閬水越來越近。
對面的群山聳立,閬水邊的卻是一些低矮的山巒,高峻的群山是它們的依靠和屏障,所以連綿的小山顯得更為嫵媚天真,彷彿一副清麗的畫卷。
董真默默地想:自己連這些小山都比不上,從來沒有人可以依靠。
她有些酒意,所以深一腳,淺一腳,看著遠處的山巒也彷彿浮在水面上一樣,在隨著波浪的搖動輕輕蕩漾。
最近實在太累了,陰謀和殺戳,一樁樁逃出來。她搞不懂怎麼就成了這樣?
原本以為穿越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憑藉著她深厚的紡織專業知識,她的見多識廣,她所掌握的那麼多技法和商業營銷密訣,一定可以很快得到一位權貴的支持,混得風生水起。
她來了,也運氣不錯,一開始就認識了好幾名權貴。可是和她從前看過的穿越小說裡的女主角不同的是,這些權貴並沒有被她來自後世的智慧明嚇暈了頭腦,當然對她本人更不是怎樣迷戀,所以她要混得風生水起,只能不斷地拚殺,那些以為是自己最大的砝碼的優勢。只能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炭。首先,她要有那幅可供添花的「錦」。
大概因為這是漢末,將近三國。天下大亂,一切都要靠刀槍來說話,以血腥來奠基。如果她是個男人,可能會更好。或者她如果像這個時代的女子,一心一意依靠家族和男人就行了,也不用像現在過得這樣累。
可是那樣未必有好下場,她還想活著回到自己原來的時空呢。
甄洛是個最好的例子。出身中山無極甄氏的嫡女,從小受盡家族寵愛,嫁給曾是天下權貴之巔「一世三公」的簪纓望族袁家為媳,袁家敗落後又得到了新貴曹丕的愛情。
沒有哪個女子有這樣幸運,可是她還是死了,沉沒於冰涼的洛水之中。
當初自己穿越過來,在河底見到的腐肉白骨,不知是否也有一部分,是屬於這位曾經國色天香的絕代佳人。
不知不覺中,董真的腳踝感到一陣清涼,她低下頭去,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閬水邊。
閬水繞城而過,風景秀麗,所以也是當地人常來踏青散步的地方,以青石砌岸,岸邊楊柳依依,恍然間有江南的韻味。
董真索性坐在石岸邊,楊阿若默默地坐在她身畔。
「你很累?」
楊阿若忽然問道。
「是。」董真覺得自己跟他不用隱瞞真實的心情,她的確是太過疲憊了:「這樣拚殺下去,或許還要經過很多風波。」
「為什麼不離開呢?」楊阿若望著粼粼的河水,輕聲道:「天下之大,不止葭萌,也不止蜀中。」
一彎新月,不知何時,已悄然升起,掛於青黛色的夜幕之側,彷彿青底錦上織繡的淡金絲線。
「我可以帶你走,我去過很多地方,有很多地方比葭萌都要美,西域、江南、中原……」楊阿若的聲音,似乎有著從前沒有的意味,柔和得像是這春夜的細風,送來花蜜般甜美的味道。
董真陡地轉過頭來看著他。
月光落在他俊美的臉上,每一根線條都完美得不像真的。
此時那雙鳳眼裡射出熱切的光芒,那是與從前不一樣的熱切,充滿希冀和喜悅之光。
「你說過的地方我都去過。」董真控制住自己微漾的心神,笑道:「不過巴山蜀水,自有它的韻味,呵呵。」
她的面頰泛紅,依然有著一定的醉意。
楊阿若顯然不太相信,對於她的來歷,他自認為已經問到了比較詳細的地步。只是太多家族傾頹在這個亂世中,中山無極甄氏也一樣,連族譜都失去了。對於一個小小的旁支,可以查到的資料有限。但也正因為此,他可以斷定她那一枝的家世雖不顯赫,但是頂著甄氏的名頭,讓一個閨閣少女到處亂走顯然不合族規。
然而她眼中的神情,是一種真實的悵惘和回憶,又讓他無法懷疑。
他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你為什麼喜歡這個雲字?雲落織坊、離雲別館,還有雲錦,」楊阿若終於忍不住問道:「是因為你在入宮之間,住在銅雀台的落雲院麼?」
其實他是想問,是因為銅雀台的某個人麼?
「我只是隨意想起來的……不……也不對……」她用手指按了一下太陽穴,想讓自己清醒一些:
「是我母親的名字……」
「你的母親?」
她的母親,在那個時空的母親,名叫鄭雲。其實連母親的面龐都已經模糊,原來冥冥中仍然記得。通過她最為摯愛的織錦,無時不刻地浮現出來,提醒她是一個失去了母親、也失去了所有親人的人。
但是現在的她不再是當初看著陸焉遠去時,在鄴城郊外的山丘上,撲倒在地痛哭失聲的董織成,她是一個正在崛起的小集團的首領,她開始擁有了對她忠誠的第一批私兵,也擁有了屬於自己的第一個莊園與第一筆財富。
她是董真。
也許她曾經有過一個叫甄宓的名字,那是他起的,可是她覺得自己不需要。
她抬頭看著夜空。
在因酒意而模糊的視線裡,新月只是一彎淡淡的影子,但旁邊的幾顆星子卻亮得醒目。
一縷笛聲,就在這短暫的沉默之中,悠然響起。
董真大驚,近幾個月的經歷令得她的戒心本能升起,驀地想要站起身來,卻被楊阿若按住肩膀:
「是龍居。」
「龍居?」
董真更是意外,襄城那個擅做牛肉湯餅、胖胖白白的龍居,瞬間浮現在眼前。
「我要走了,」楊阿若說:「而你得罪了很多人,這些時日來尤為嚴重。從來到葭萌,我先後為你打發了一十七個剌客,而在洛陽時只來過三個。」
董真吃驚地抬頭看他,楊阿若唇角微微一動,笑意中帶著驕傲:
「不過沒關係,如果沒人想要你的性命,你也就沒有價值。這兩句話不僅是對於我們遊俠有用,對所有人都有用。而你,不是一直在努力成為一個擁有更大價值的董真麼?」
董真的手指,觸到了衣邊的幾莖嫩草。它們長在石間的縫隙裡,葉片脆嫩,莖桿卻極是柔韌,任由董真將其緊緊地纏在指間,葉片碎裂,莖絲卻無絲毫斷裂。
「在葭萌時,隨著你的名氣越大,剌客就越多。但即使如此,我還是發現有些不對頭。」楊阿若凝視著董真的雙目:「有一半以上,是來自無澗教!他們那種獨特的內功,就像無澗教義一樣令人深刻,即算是刻意隱藏亦一樣可被識破。可是你只是一個小小的織坊主,如果沒有你過去的身份……」
他頓了一下,兩人幾乎不談她的過去,這是默契。
「或者是你還藏有別的秘密,令他們勢在必得!」
別的秘密?
董真心中一動,很久未曾想到的一件事,忽然從心底升起來!
陸焉已成功地鞏固了天師的位置,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快,而且張修已經逃走,幾乎整個漢中就要完全落入陸焉之手,可見那枚陽平治都功印的暫時缺席並沒有太過影響到陸焉。
無澗教人原本搶奪陽平治都功印,可能是為了獻給張修,換得一塊喘息之地。但現在張修敗了,陸焉又強大起來,他們奪得這印的決心倒不見得那樣濃烈。
那麼……就只有藏寶圖!
作為經受過現代明洗禮的她,縱然在接過左慈當初給她的藏寶圖時十分興奮,但過後想一想,覺得都是虛無縹緲。
何況那繪有藏寶圖的回雪錦,原本是萬年公主奉其兄靈帝之命帶出來的,所有的寶藏都屬於靈帝。
左慈臨終前放了她一命,讓她發的那個誓其實也沒有必要。因為她的確不會交給任何人,不管是不是曹氏。
從後世而來的她,早就明白天下大勢的走向。大漢王朝積重難返,黃巾之亂摧毀了它最後搖搖晃晃的基石,便是傾四海化為金水,點五嶽化為金山,也無法扭轉其坍塌的命運。何況這樣一座寶藏?
而且三國將要分治天下,鼎足而立,再過數十年後,由司馬氏代魏而立統一天下,這都是歷史大勢。她無意去干涉。
左慈臨終前將回雪錦交給她,不知是否那雙洞明一切的怪眼,曾窺得一絲她來歷的靈機。所以他才那樣放心,因為萬年公主既然死了,他希望一切都隨她而去,但直接毀掉她畢生為之付出的心血又覺得不甘心。唯有交到董真這樣的人手中,才會又放心又欣慰。
這回雪錦之事,曹操猜到了大略,甚至不惜讓人掘出她的「屍身」,想必正是為了查找,卻一無所獲。
無澗教人如果是因為這個原因,又是怎麼知道的呢?或許是猜測?畢竟萬年公主墓的那一次亂子鬧得很大,曹操的所作所為又蹊蹺,落在有心人的眼中,不免會猜到她身上來。
這些過去都被她忽略掉的危機,忽然真實地出現在眼前時,她的背上寒毛都幾乎要豎起來!
她這幾月來只覺得風平浪靜,卻沒有想到只是因為楊阿若在,所以百邪辟易!
可是如今他要走了!而她,又該以什麼理由來挽留?他所付出的,已經遠遠大過了他曾經欠她的。他剛才還提出要帶她走,然而她也拒絕了。
笛聲悠悠,吹的卻是一支似曾相識的曲子:
「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遠道不可思,宿昔夢見之,夢見在我旁,忽覺在他鄉……」
「我告訴了龍居,有關阿蘇的事情。」楊阿若輕聲道:「他……他變了很多,關了湯餅攤,又閉門不出很多日,前些日才傳信給我,說想離開襄城。」
襄城燈火,熱氣騰騰的牛肉湯餅,龍居滿足而微帶羞澀的笑容……那是董真曾經在過去很多年裡憧憬過的家的樣子,就是這樣簡樸而溫煦,也是龍居傾其半生營造的幸福,可是阿蘇卻要逃開這一切。
「我還告訴他,阿蘇是無澗教人,當初設下陷阱,逼著他一點點與過去、與家族決裂的,也是無澗教人。他們最初只是想要利用龍居,來獲得龍家的財富權勢。可是沒想到龍居竟然如此情深,竟毫不在意地全部捨棄。而也正因為此,他失去了被利用的價值,阿蘇必然會決然離開。」
楊阿若緩緩道:「大丈夫行於世間,快意恩仇,豈能被女子小人玩弄於股掌之上?龍居希望復仇,可是以他一個人的力量,無法對抗無澗教。而且這麼多年,他從來沒有營造過自己的勢力。他只剩下一手做湯餅的好手藝,還有出於習慣才一直未曾荒廢的武功。」
「你早就知道這些,對不對?」
在「他鄉各異縣,展轉不相見」的婉轉笛音中,董真不合時宜地問道:「當初你什麼都不說,是擔心驚破他的夢境。現在你又為什麼要殘忍地告訴他呢?」
「因為認識了你。」
「我?」
「你一個女郎,既無家族可恃,亦無夫族可依,尚且知道要勇敢面對一切艱難,從未有任何投機耍滑的念頭,寧可在生死尖鋒上一再打轉,亦不肯屈身於權貴庇護的羽翼。龍居是個男子,多年來卻蜷縮於一城之隅,守著一個根本不值得愛之人所營造的幻想。」
楊阿若的話語中多了幾分厲然:「若我真是他的朋友,便不能再慫恿他!過去我自以為在保護他,其實不過是徒然消磨他的志氣而已!」
笛聲穿越夜色水氣,在縹緲的江上裊裊迂迴:
「枯桑知天風,海水知天寒。入門各自媚,誰肯相為言……」
「你身邊有禰雲會,亦有李不歸等人。但他們來歷不明……我知道你與陸焉相交莫逆,但陸焉派來李不歸等人,未必就完全是他的意思。虎頭有勇無謀,其他人武功又並非一流,只有龍居,他出身世族,見多識廣,若不是囿於情愛,也算得上是一個胸懷謀略之人。更難得的是他後來埋名於市井,識遍世態炎涼,心態比起其他人要更好,亦不會有世族的驕狂之氣,為你籌謀時會更實在、更細緻。」
楊阿若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讓董真心頭顫跳,覺得他是在一一交待事宜,然後彷彿就此與她決別。
趁著酒意,她一把抓住他的袖子:
「阿若,你是要走了之後,就再不回來麼?」
「我嘗試過一次,在辛苑回來之後。」楊阿若一怔,蹙眉看向自己被她揉捏成一團的衣袖,卻沒有試圖掙脫:
「後來我在暗中觀察,發現她也並不可靠,所以再次回來,只到為你務色到一個適合你的近侍,我才會離開。」
兩人靜默了片刻。董真才幽幽開口:
「阿若,你剛才說過,要我跟你走,是不願我在這濁世之中,陷得越來越深麼?其實我也不需要你一直陪我,只要三年,三年中我要找到流風回雪錦……然後我為那些隨從謀下基業,無虞生存後,我會離開,而你也會自由……」
「三年之後,你也不會離開。」楊阿若打斷了她的話頭,細長的手指從袖中翻出,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一入江湖,身不由已。所謂的江湖,並非只指我們遊俠的世界。你現在已覺得捨不下那一群依恃你求生的人,時間越長,你陷身其中,糾纏越多,會遇到越多令你無法放下之人。便如人陷入泥潭之中,越是掙扎,越會深陷。三年之後,你不會離開。」
他再一次強調,董真卻覺得腦中昏昏噩噩,想要反駁,卻第一次發現自己找不著理由。
「可是,阿若……」
她想說,我已經習慣了有你的生活,有你,我可以放心地去做自己的事情。我信賴你,就像……就像信賴陸焉那樣……
可是,無論是楊阿若還是陸焉,都對她沒有義務和責任。
她又怎麼能羈絆他如風一樣的腳步呢?
不知何時,她發現自己已在楊阿若的懷中。他的身形修長挺拔,但他的懷抱寬闊舒適。
他有著修長而有力的手指,意外的不像他的人那樣冰冷,反倒是滾燙的,輕輕捧起她的臉龐。
酒意上湧,那些濁酒的後勁太足了。董真只覺腦子中昏沉沉的,唯有笛音清晰可辨,絲絲縷縷,化入風裡,亦沁入心田之中:
「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
楊阿若的聲音,有如耳語,呼出的熱氣幾乎要燙著她的耳垂:
「龍居明早會去求見你。有他在,便如我在一般。若他亦無法護你,必會設法傳信於我。天涯海角,我總會回來。」
笛聲如泣如訴,如歌如夢:
「長跪讀素書,書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飯,下言長相憶……」
楊阿若和董真誰也沒有想到,就在相隔十餘丈的一排柳樹蔭影之後、長草之中,有一雙怒火迸射的眼睛正緊緊盯著他們。
從前這雙眼睛有如暗夜般漆黑,此時卻彷彿是火焰熊熊,幾次想要長身而起,撲上前去,都被身後的護衛緊緊拉住。
「伍正強!」他厲聲喝道:「你膽敢以下犯上?」
「屬下膽子小,做夢也不敢以下犯上。」伍正強身子不由得往後一縮,手上卻絕不肯放鬆:「可是主公您現在衝過去,又有什麼用處?且以哪種身份?」
「我……啊……可是……」他第一次發現自己有些語塞。
他連夜兼程奔來葭萌,究竟是為了什麼,自己都無法回答。這樣的沖昏頭腦之舉,在他從前的人生中絕無僅有。或許只是想與她共處一片土地,或許只想從空氣中感受到她的氣息……可是那個小子!他居然將她抱在了懷中!
雖然她有些醉了,但她居然也沒有拒絕!而且先前看她的情態,似乎還有依依不捨之意。
她不是對他一直很冷淡的麼,為何對楊阿若就不同?
嫉妒、憤怒、不甘的火焰在心中騰然而起,昔日一切的冷肅冰原頓時被火焰吞沒,且瞬間就要燎原。
「主公!你看那邊!」
伍正強及時地再次來滅火:「那裡有一匹馬,應該是這姓楊的小子準備下的!」
「馬?」
他疑惑地回頭看去,果然看到不遠處的草叢裡,一匹早已備好的駿馬,輕輕打著響鼻,尾巴無聊地左右擺動。馬兩邊掛有褡鏈,竟是一副即將遠行的模樣。
「他要走?」
火焰頓時熄滅了一半,但另一半化為狐疑:「既然要走,何必如此情狀?」
「主公!」伍正強在心中哀歎自己最近扮演的角色越來越像無聊的弄臣,竟然還要來引導情感之事:「或許你看得不夠明白,董女……董君的神情,倒像是在別過親近的朋友,便是那種……咳……擁抱,也是……」
單純的擁抱,沒有……咳咳……別的……
這話伍正強沒敢說出來。
但他發現自家主公仍目光灼灼地盯著前方。
「咦,這不知是誰在吹笛子,吹得真好。」
伍正強想要轉移自家主公的注意力:「上言加餐飯,下言長相憶……」
曹丕的怒火漸漸熄滅,遠處柳蔭之下,那依偎的身影,只讓他覺得內心之處,卻油然而生一種淡淡的蒼涼之意。
連楊阿若都要離開了,董真她……她會更加艱難了吧?
過不多時,楊阿若果然站起身來,董真隨之站起,兩人在淡淡的月色中默然對視了片刻。
沒有痛哭,沒有眼淚,甚至沒有一言一語。楊阿若飛身上馬,只回頭看了一眼,便縱馬飛奔而去,消失在遠處的漆黑之中。
曹丕有些愕然,還沒想好是否應該馬上離開,卻聽董真揚聲道:
「既然來了,就一起聽聽笛音可好?」
曹丕心頭大驚,臉上一熱,雖在夜色之中看不分明,但覺自己只怕全身也都紅得透了。
伍正強等人十分識相,悄悄退下,只將這位又喜又窘又怒又妒的年青主公,留在了月下柳蔭、風聲露色之中。
董真並沒有走過來的意思,曹丕也不敢過去,但那笛聲卻依然裊裊而來:
「青青河畔草,綿綿生遠道,遠道不可思,宿昔夢見之……」
青青的野草,便長在閬水岸邊,並沿著眼前的大道,一直伸向不可測的遠方。有時或許自己都不知道對方的蹤跡,但這些野草卻瞭然於心,它們勇敢地追隨著對方的腳步,可以一直走遍天涯海角。
人類,有時還沒有野草勇敢。
「我想我來得晚了,並沒有幫上你什麼忙。」
曹丕輕聲道:「雲會的事,你不要怪他。其實是我找到的他,而他也推脫不了,全是念著過去的情誼。」
他說完這一段話,又忽然怔住。
這樣乾巴巴毫無意義的話語,說來做甚?
董真沒有回答。
她清瘦的身形,在月色水光之間,宛若一副精巧的剪影。
笛音若有似無,纏綿緋惻,卻聲聲入耳:
「夢見在我旁,忽覺在他鄉……」
曹丕的鼻子忽然一陣發酸,他驀地轉過身,往來處疾步走去。
伍正強等人一怔,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趕緊從暗處出來,跟上了腳步因為太過疾快而有些不穩的年青主公。
「主公!她一個人在這裡,會不會……」
「那吹笛之人,應該是她的護衛。」曹丕雖未聽到楊阿若的那番話,但也猜到楊阿若既然將董真獨身一人留在閬水之畔,必然是有所依恃。
明明她就在眼前,她也發現了他。可是她仍然無意前進一步,來到他的身邊。而他,竟然也沒有走到她面前的勇氣!
這對於外表冷漠而內心素來堅強的他來說,當真是平生罕見,絕無僅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