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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五章 蠶市無市 文 / 東海龍女

    硝煙散盡,復又露出滿園春色,那風度灑落的年輕郎君,便在這春色之中,向著他們微微一笑,舉手為揖,道:

    「錦園董真,恭迎各位佳客。」

    嗡嗡嗡。

    方纔還失魂落魄的「佳客」,彷彿一堆被驚動的馬蜂,頓時嗡然飛起,交頭接耳不已,竟無一人還記得要還禮。

    楊諾自然也不好太過引人注目,先前轟聲巨響之時,馮京早嚇得鑽入了案下,他雖早在預料之中,卻也假作受驚的模樣,順勢伏於席上,此時才緩緩坐直身子。

    董真也不理會,轉身走入席中,往主位而去。

    馮京驚魂未定,才只從案幾下探出個頭來,卻按不了八卦的本色,眼睛盯著那年青郎君,嘖嘖道:

    「這就是董真?怪不得最近錦城有童謠說,擲果盈香車,董郎傾國色。果然這董郎美貌,確實異乎常人。」

    楊諾並不曾入錦城,還是首次從馮京這裡聽聞,不禁皺了皺眉頭,道:「此乃何意?」

    馮京睜大眼睛,彷彿難以置信般,低聲道:「這你都不知道?聽說這董真甚是美貌,每次行車經過市坊,便有女子向他投擲新鮮的花果,以表示傾慕之意。有一次出門,不慎將那車簾捲得高了些,一路便不停有女子擲果,以至於盈滿了他乘坐的車輿,這難道還不是傳說中漢武帝李夫人那樣傾國傾城的顏色嗎?」

    他定晴又在董真臉上掃了幾眼,眉毛挑了挑,道:「要說美貌麼,這世間男子,也有超過他的,甚至有些娘們兒氣。只是那氣度,嘖嘖,實是與眾不同。皎皎如崗上明月,矯矯如崖下玉樹,雖不驕奢,卻亦自有風骨,也難怪要叫那些女郎們喜歡了!」

    楊諾心中啼笑畢非。

    他卻是再清楚不過,董真行車過市,記得只有一次在葭萌,開玩笑地被路邊女子擲了些花果,也不過三四枝花,五六個果子罷了,哪有盈車之說?

    董真的相貌原本就算個中上,不過養移體、居移氣,她經歷豐富,與朝中高官顯貴、江湖遊俠甚至是各路諸侯都有過交往,見過人間繁華,也沐浴過血火之烈,加上她那神秘的來歷,過人的見識,令得她的氣度的確漸漸顯出不同來,即使是在她那群妍色各異的妻妾之中,也如鶴立雞群。

    但那是因為她的見識氣度,而非容貌顏色。

    若單論顏色,恐怕董真的「正妻」崔妙慧,才算得上「傾國色」,只是她一貫不露面,若是露個面,擲果盈車恐怕不在話下。

    怎麼也輪不到董真罷?

    不過人性總是喜歡人云亦云,有了這種歌謠的先入為主,審美觀不由得就要往主觀上偏那麼一偏。

    所以即使是見慣了蜀中美人的馮京,仍能對著董真大歎「美貌異乎常人」了。

    楊諾的心中,忽然泛起了警惕之意。

    董真既不是「傾國色」,這歌謠卻可以很快流傳開來,必是有心人在後動作。要知道童子所唱的歌謠是傳播得最廣的,也是最容易被人認為是讖語。

    比如歷史上有名的妖妃,周幽王寵愛的褒姒,便在其誕生時,在街頭巷尾有過「弧箕服,寔亡周國」的童謠。

    但這個炮製童謠歌傾董真「傾國色」的人,又是什麼意圖?

    馮京又在喋喋不休:「喲喂,這些人還真是拿大啊,明明就是來這裡求著人家董郎的嘛,卻連個禮都不上去見一見。往年蠶市怎不見他們這樣拿大?就說去年,舉辦蠶市的吳思之吳大戶,那些織坊主還不都是個個笑得快從臉上溢了出來?」

    楊諾不由得問道:「往年蠶市都是如何?」

    馮京睜大了眼,手腳並用,熟練地從案幾下爬出來,撣了撣袖子坐好,道:「你先前進來,莫非未見外面的擺設?」

    楊諾回想自入園門以來,似乎只覺兩邊有僕婢侍立或引領行走,再就是一聲不吭直奔此處的「佳客」,至於擺設……便有些記憶模糊了。

    馮京簡直對他的木訥嗤之以鼻,但也正為此,越顯出了自己無所不知的優越感,倒更親熱地叫楊諾:

    「楊……楊兄,你可知蠶市所為何來?」不等楊諾回話,他便滔滔不絕下去:「昔上古之時,蠶叢氏為蜀王,因經常遷徙,故所暫停之外,便形成市集,有蠶種、花木、漁獵之物、稼事用具等,蠶市由此而來,是由蠶叢氏之名而為市名,並非只為了蠶桑之事。只是到了後來,我巴蜀之地,因織錦而名聞天下,故此這蠶市麼,便以紡織品、工具及各類技術交換售賣為主,其餘的如花木、獵物、特產雖佔比不多,但仍會存在,以沿襲古風。且蠶市中多有巨商大賈在此交易,又怎會在意這些小小的物件?不但不會跟那些尋常百姓爭利砍價,反而往往豪擲金錢購買,只要是瞧得中意,覺得有些野趣的,甚至以一匹絲綢換一盆鮮花的事也時常發生。故不管蠶市設在何處,都會有許多百姓聞風而動,當市而售。有的為了尋個攤位,還到處求人相幫。往年蠶市上的大小攤位,倒有大半是這蜀中織業中有名的幾家大商賈的七親八戚佔了,還供不應求。如今這董郎想來也是下了一番功夫,且知道蠶市的規矩,所以方才在入園門的空地之處,設立了許多竹製的幾台、掛網等,便是為了方便那些售賣花木特產諸物的百姓。」

    他嗤地從鼻子裡笑了一聲,搖頭晃腦道:「可是楊兄你瞧,分明錦園是做出了開門迎客的打算,可是別說那些昔年蠶市依附於這些大商賈的擺攤人罷了,便是葭萌本地,竟都沒有一個百姓前來,更無一個攤位有貨品出售。何也?自然是這些大商賈們心中對董郎不滿,故聯手壓制這次蠶市,讓其有名無實。至於他們為何坐在這裡,一來是畢竟不敢太過拂了劉皇叔的面子,二來麼,只怕也存著逼迫董真的意思。」

    楊諾本來也隱約想到了,但卻不料馮京這人看上去三不著兩,看問題竟也有鞭辟入內之能,遂又故意作出不解之狀,問道:

    「逼迫問那治蠶病的藥方?聽說董真本無意私藏此方,這次蠶市便會公開交給他們呀。」

    馮京手掌輕輕一拍案面,道:「著呀,董郎雖然如此大方,可那些大商賈們的胃口可沒這麼容易填滿。他們定然是想,董真手中即有這藥方,還肯大大方方拿出來,卻未曾挾此謀利,不是因為董真心腸好,是因了他手中定然有更多的東西可以依恃,若是能逼得董真將這些全吐出來,那董真也不足為慮,對劉皇叔更無價值可言。因為到了那個時候,劉皇叔依恃的人就不會是董真,而是他們了。不管這益州將來是誰的,他們總是會立在不敗之地!」

    楊諾目光微冷,點了點頭,乾巴巴道:「原來如此。」

    馮京賣弄一番見識,原是希望楊諾大大讚揚的,沒想到他仍是只有這兩個字,不免有些索然,卻聽楊諾話鋒一轉,笑著問道:「這些倒也罷了,我等外鄉人反正是無礙的……只是方纔我等在巨響之後,皆驚慌失措,便是那些所謂的見慣世面的巨商大賈也是如此,然據我觀之,馮……賢弟卻反應頗快,爬入案幾底下那疾奔之勢,簡直是如閃電一般,且絲毫不見驚慌之色,顯然動作熟稔、心神安定,不知賢弟如何練成這樣厲害的功夫?」

    他這話帶著幾分調侃,卻也顯得親熱,當真像是兄弟之間開玩笑一般,那馮京起先見楊諾話語不多、相貌平凡、神情木訥,看似十分平常,但他經商之人,常年行走江湖,卻透過這表相,覷出楊諾實有一種不凡之氣,加上不是益州本地人,為了以後行走異地方便,遂用心結交。

    此時見楊諾這般說話,顯然對他已是頗為親近,不由得心中一喜,遂也賴著臉笑道:「實不瞞兄長,小弟有個懼內的毛病,拙荊偏又性子急躁,三言兩語不合,便要掄起大棒打人,小弟實在被打得苦了,仗著身形瘦小靈活,便往案幾、桌榻之下躲避,久而久之,便練成了這般功夫。方纔那霹靂雖然厲害,但在小弟看來,只怕還比不上拙荊以棒擊肉的聲音駭人哩!」

    楊諾聽到此處,再也按捺不住,不禁開顏而笑。

    馮京只見他這一笑,如冰河初解,群花乍放,華艷之色,透膚而出,便是那平凡微黃的面容,也無法再壓住這樣逼人的艷光。心頭一動,想道:「這位楊兄……」

    卻見眼前一黯,卻是楊諾收住笑容,方纔那艷光便如是幻覺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禁用力眨了眨眼,想道:「方纔莫非是我眼花了?卻將董郎艷色看在了楊兄臉上?」

    只聽董真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如溪水淙淙,清冽澄澈,聽在耳中只覺舒悅清朗:

    「各位,若只是來蠶市交易,便當在最外的園門口,那是特設的交易區中。只是那裡空無一人,而如今各位又坐在我特此安置的濯錦台上,享受這美酒佳餚,便是錦園的客人了,怎的主人問話,客人只會在下面竊竊私語,卻無一人應答?難道這大名鼎鼎的蜀中蠶桑業中,無論是蠶桑大戶還是織錦商人,皆是全不識禮儀,亦未曾經過教化的山野愚民?」

    話音雖然好聽,但這番話堪稱誅心!

    當即便有人拍案而起,怒喝道:

    「大膽小兒,竟敢辱罵我蜀人!」

    這一來連馮京都嚇得住了嘴,與楊諾一起,抬頭往前望去:

    但見正中主位之上,董真已端坐在此。她左右皆放有一隻錦枕,此時斜身倚在左枕之上,右手舉著一隻玉杯,皓腕亦如玉色,樣子閒適之極,想必便是何晏這樣的美麗貴公子,也不過如此風姿罷了。若非親眼所見,實難想到,方纔那話語竟是出自這樣風姿的她之口中。

    只是這席間人人身後皆有婢奴侍奉,有的講究排場又或是為了向董真示威,身後更是立了烏泱泱的一片,唯董真卻是一人踞於案後,顯得簡直太過形影單只,若論氣勢,更是相形見絀。

    她掃了那出頭之人一眼,和顏悅色道:「這位出頭鳥如何稱呼?」

    楊諾嘴角一動,險些又要笑出聲來。

    那「出頭鳥」的臉色紅了青,青了紅,亢聲道:「你……太過無禮!」

    「誰無禮待我,我便當他不懂禮,又何必以禮相待?」

    董真葛啷一聲,將那玉杯重重放於案上,神色冷下來,道:「不願呆在這裡,便滾出去罷!」

    眾人臉色皆是一變。

    他們多年來盤踞蜀中,彼此又同氣連枝,蜀錦之資乃是巴蜀經濟支柱,便是官府中人,也不敢輕易呵斥。故此雖不能戴冠,也無功名身份,卻是十分倨傲,隱然便是連尋常世族官吏都不放在眼中。

    方才雖被那莫名其妙的霹靂嚇得失了態,但此時定下神來,又見了董真本人,如何肯服軟認輸?

    當即便有一個中年男子長身而起,喝道:「我等今日既來,可是不會輕易離開!」

    聲音陰沉,隱含怒氣。

    馮京偷看一眼,認出那人正是益州蠶桑大戶中,最有名的三家之一的吳思之。

    而另兩家,一家是董真昔日派阿茱扮成小廝前去買過蠶種的張邈,一家是擁有桑林最廣的李蕭,此時也皆坐在這席間。只是張、李二家來的皆是大管事,唯有吳家來的竟是家主。

    眾人未免有些納罕,這董真雖說能治好蠶病,又有劉備撐腰,不得不來敷衍一番。但怎麼也不用家主親自前來罷?這三家掌控著整個巴蜀的蠶桑,這是織錦業的「上游」產業,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若是他們不供給絲繭,便是技術再好的織坊也徒乎奈何。所以在整個織業之中地位隱然是不低的,便是錦府令也未必能請得動,怎的這小小的葭萌,那吳思之竟也親自跑了來?

    他們並不知道,這一次「蠶病肆虐」,在董真設下的「各個擊破」戰略中,各家受損有輕有重,但吳家卻是受創最重的一家。起初蠶病出現時,吳思之倒也不以為然,吳家也並非浪得虛名,且自認為多年養蠶也頗有經驗,以前更是也經過幾次蠶病,料想這一次也不過是挑出些病蠶便罷了。誰知這蠶病傳染十分迅速,即算是將病蠶擲棄,似乎也無濟於事,便是重新換塊竹匾來養蠶,那些好蠶仍然莫名其妙地染上此病,來勢洶洶,無法遏止,絕非昔日所見的病症所比。

    等到下面人無計可施,不得不驚動吳思之時,吳思之雖極力設法,但苦於無效,家中蠶種已經死了十之七八,且還在不斷死亡。如此下去,即使眼下蠶種並不需要出繭,但若是到了清明仍然沒有遏制住病症,那時蠶種再這般大量死亡,今年一年可就算全完蛋了。

    這也罷了,如果堂堂的三大戶之一的吳家,今年的蠶繭出量居然是只有往年的十之一二,那麼來年聲譽如何起復,是否還會有人相信,就是最為頭痛的問題了!

    何況現在族中已有謠言在傳播,說是吳思之供奉不謹,惹惱了蠶神,所以才降下這等災禍,吳思之聽在耳中,更覺心急如焚,不但是吳氏受損,只怕再這樣下去,他自己家主地位也必然不保。而他在族中並非沒有對手,多年來雙方已鬥到了白熱化階段,如何當得起這樣大的損失?

    所以這一次也顧不得身份,得知了能醫治蠶病的秘方,便在這小小的葭萌之中,便不辭路途遙遠,親自趕了來。

    他存了必得之心,此番前來也做了不少準備,又是家族存亡之際,哪裡還會容許董真輕易地就將他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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