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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二章 風雲之後 文 / 東海龍女

    馬超驀地抬起頭來,他也曾是雄踞一方的豪傑,自然明白崔林這話中含意。

    「好教將軍得知,劉使君的大軍,昨日自然是沒有真的調走,留下一萬人藏匿於城中,餘下數萬人佯作拔營,卻在十餘里之外的山中駐紮。」

    崔林已換下了勁裝,重新洗沐過,他的錦衣雖是素色,但織作十分精良,所用絲線俱為上品,此時經陽光一照,便覺衣衫之中晶光爍目,令得這位貴公子出身的謀士更是容色鮮華,氣宇清:

    「所以,將軍應該明白,劉使君,自然是不會走了。」

    劉備未曾真的撤離葭萌,絕不是為了要配合董真,剿滅區區三百山匪!

    只是董真知道了這個消息,並巧妙地將其利用。

    辛苑落入局中,渾然未覺。其實落入局中的,又何止辛苑一人?

    「所以,將軍就留在劉使君麾下罷。劉使君處,我家主君可代為引薦。」崔林笑得雍容而端方,由不得馬超不信。

    「只是,董君他,為何要如此待我?」

    馬超目視崔林,終於將這句話緩緩問了出來。

    他並不是三歲孩童,自知所行之事,對這董真來說,不是一次兩次的冒犯。若是換了別人,只怕早就將他碎屍萬段。便是董真落到了他的手中,恐怕也未必能夠善終。可董真卻似乎待他頗有善意,而他馬超,如今除了一身武藝之外,別無其他價值。至於同為隴西世族,簡直不值得一提。

    崔林住口不言,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馬超。

    那目光中含意複雜,馬超不由得覺得身上一涼,漸漸生出寒意來。

    「董君說,辛夫人,他心愛之人也。」

    馬超聽到這幾個字,但覺背脊之上,忽然便結了一層薄冰。

    「然,愛亦有君子小人之分。小人之愛,不過是獨佔之欲罷了。君子之愛,卻是欲令所愛之人得其所愛。將軍乃辛夫人所愛之人,主君唯願辛夫人得展歡顏,便是離開主君,長留在將軍身畔,又有何妨?只盼將軍不要辜負了主君這番心意,也千萬不要辜負了辛夫人摯愛之情。」

    崔林說到此處,不禁在心中暗暗歎息一聲。

    馬超只覺背上那層薄冰轟然裂開,彷彿有火焰撲面而至,倒將那寒意化作炙烈,一直烤到臉龐上來,只將滿臉都烤得焦炭一般,赤熱滾燙,幾乎無法面對眼前的崔林。

    而這位大「大義凜然」「情深意重」得令崔林也暗中歎息、說不出是欽佩還是意外的主君董真,此時卻策馬前行,蹄聲在金牛大道上敲出清脆的迴響。

    勁裝上浮滿灰塵,髮絲上也是一片灰濛濛的,細看之下,皆是火焰燒過後的白灰。足見昨夜鏖戰,她也並未輕鬆多少。

    一個護衛從身後打馬追上來,稟道:「辛……辛夫人獨自一人奔下山去了。」

    董真不禁在馬上回首,看了一眼不遠處蒼鬱的牛頭山,道:「哦?」

    那護衛一時拿不準這個「哦」字的含義,搔了搔頭,問道:「主君?」

    董真扭回頭來,不緊不慢策馬前行,應道:「盯著她,若是去益州方向,便殺了她。」

    ……

    護衛寂然。

    忽然不知是誰驚叫一聲,道:「快看!快看那裡!那裡……」

    其實不必他說,眾人也立時感覺到了地面的微微震晃,且這晃動越來越大,而轟雷般的聲音,也如從天邊滾動而來,傳入了眾人耳中。

    回頭看去,金牛大道的盡頭,塵土飛揚,無數旌旗忽然自崖後奔出,旗幟招展之下,大隊人馬隨之湧來,槍甲鮮明,氣勢威武。為首者乃是一面高高的黃邊黑底大旗,上書一個「劉」字。

    這面大旗,其實已頗為熟悉,在葭萌城頭飄揚時間也不算短了,同為姓劉,但此劉非彼劉。

    董真只微微一怔,便露出了笑容。

    她打馬迎上前去,而那大隊人馬,也向她迎了上來。但見劉字旗下,一人玄甲鐵盔,騎於烏騅馬上,左右猛將相擁,英風颯爽,全然不似了平時溫敦厚的模樣。

    劉備面含微笑,策馬立定,看著遠處那匹雪也似的白馬,馱著那俊美「郎君」,往他這邊疾奔而來。

    數萬大軍,都在靜等她的到來。

    她只穿一身輕便的素色勁裝,一夜血與火的洗禮,那衣色已看不出本來面目,卻掩不住她縱馬而來之時,那飄然若仙的清逸之氣。

    千軍萬馬,刀林槍海,在她的眼中彷彿只若等閒,彷彿他們不是驍勇擅戰的虎狼之師,而是春天的柳枝與花朵,她眼睛閃閃發亮,滿含著笑意,只是望向眾人簇擁之下的劉備,她便彷彿是那春天。

    就在那一瞬間,劉備的心中,忽然湧起了許久未曾有過的溫柔之意。

    若是每次出征歸來,都會有這樣春天般的笑容在等待著自己,是否這樣的出征,才具有了真正的意義?

    董真奔到劉備面前數丈之處,方才勒住馬頭,朗聲道:「恭迎使君回城!」

    不待劉備回話,她含笑回首,將手中馬鞭遙遙一指,正是葭萌城的方向,又道:「葭萌父老鄉里,盼使君如久旱甘霖,皆言若是使君不歸,則懼怖無以名狀矣。」

    劉備心中微微詫異。

    他的確是與董真約定,做出假裝撤軍的樣子,實則將大軍駐紮在城外十餘里處的山谷之中。

    在他,是需要一個借口。一個正大光明留在葭萌的借口。

    在她,是需要這個機會,一個引出所有毒蛇,也趁機樹立自己勢力的機會。

    董真撥轉馬頭,當前而行,竟是一副代表葭萌父老前來相迎的模樣兒,恭順而又「興奮」。

    劉備知她素有妙計,一定會有安排,遂率大軍跟在身後。

    果然離葭萌不遠,便見城關之下,密密麻麻聚了不少人,足有數百之眾,皆翹首以盼。一見大軍過來,都發出歡呼之聲,從道路兩旁湧來。

    有的捧著食盒,有的奉上果品,有的拿有香束,並清水、美酒之類,竟是一副標準之極的「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作派,並幾個葭萌城中的大族家長、耆老等人,「感激涕零」地迎上前來。

    當中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率先跪下,高聲呼道:「乞使君佑我葭萌,護我百姓!」

    眾人一齊跪下,頓時黑壓壓的一片,也高呼道:「佑我葭萌,護我百姓!」

    劉備大為驚訝,他自問在葭萌雖有一些賢名,但這些本地的豪強大族對他雖然恭順,卻也不似今天姿態如此謙卑。

    他連忙躍下馬來,伸手扶了為首老者起來,連聲道:「請起,請起,備何德以當之!」

    卻見董真早退在一邊,站在一個輕易不為人所見的角落裡,悠然望向這邊,似乎這種情形與她無關也似,只是嘴角邊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然笑意。

    張飛本是一直手按長刀,守在劉備身側,惕然四顧的,此時忽然訝然輕呼一聲,道:「使君,你看!」

    劉備此時已聽到自己軍中,發出一陣陣低聲驚呼。他定晴往張飛所指之處看去,不覺也是一驚:

    原來那城牆之下,依著牆面,竟然築起了一座不大不小的京觀。那些人頭血肉模糊,髻發扭曲,面容猙獰,且有的還有炙燎之傷,看上去更是可怕。

    便是劉備見慣了征戰的血腥,此時仍不由得嚇了一跳。

    葭萌雖是漢中有名的雄關,但這些年來並未經歷過什麼大的戰事,這京觀雖然不大,卻也是多年來百姓首次見聞,難怪如此駭人。

    忽聽有人在人群之中振臂高呼道:「咱們葭萌原也是托庇益州,可劉使君來後,才令得境內當真安寧和靖,如今使君方走,便有山匪聞訊來犯!咱們哪裡離得了劉使君?」

    又有人高聲應道:「正是!若不是劉使君不放心咱們,還留了數百將卒守護城關,昨晚這些山匪就會破城而入,荼毒百姓!」

    眾百姓紛紛道:「多虧了劉使君,不然這些山匪豈不禍害了咱們?」「說起來若不是劉使君鎮守在此,只怕咱們早就遭了匪害!」「劉使君若當真走了,還有誰來護著葭萌?」

    便有數十人當前跪下地來,央告道:「乞劉使君勿要離開葭萌!」

    這些人一跪,頓時剛站起來不久的其他人又紛紛跪倒,央求聲、哭泣聲亂哄哄嚷成一片。

    劉備見那最初煸動眾人情緒、發言的數人聲音激昂,且在人群之中仍聽得清清楚楚,顯然內力充沛,絕非真正的「尋常百姓」,想來必是董真的安排了。

    想到董真利用此機,不但除了那些天師道的逆孽,且佔了牛頭山,還為自己營造了這樣的聲勢,甚至將她斬殺山匪的功勞都安在了自己頭上,其思維之靈捷,行事之縝密,足見一斑。

    她不過是一個女子,怎的屢屢行事,如此出人意料之外?

    但聽又有一人問道:「使君既然離開,如何又揮師返回?」卻是那耆老中的一個。

    劉備心中一動,但聽張飛嗡聲嗡氣道:「我家主公要揮師回救東吳,卻因在葭萌盤桓良久,糧草、軍械補給皆是不足,不得不向益州牧求救。眼下益州牧的特使將至葭萌,我家主公得到益州牧的召令,遂又返回葭萌相候。」

    話音未落,但聽有人叫道:「看啊,那車駕可不就是益州牧的特使?」

    眾人一齊轉頭看去,但見不遠處有一輛青蓋軺車,並數十名鮮衣怒馬的護衛,自城外金牛大道西面,往這邊遴遴駛來。

    這葭萌城中,過去也曾有幾次益州來人,所派使者的車駕派頭,與眼前景像一般無二。而劉備率著眾將領已是疾步迎上,拜倒在地,口稱:

    「代大司馬、司隸校尉劉備,恭迎益州使者。」

    車簾一掀,卻是馬超走下車來。

    只是此時他一身青袍,銅印黃綬,正是尋常傳令之使爵秩二百石以上的標準裝扮。加上馬超儀表非凡,立於車前,只是目光四下一掃,眾百姓便屏息靜聲,這等派頭,更顯出了所謂的益州牧府威儀。

    當下索性拿出倨傲神情,只向劉備點了點頭,展開手中帛卷,朗聲道:「驚聞荊州之變,曹賊來犯,玄德當速歸之,以助東吳。葭萌境內軍政要務,仍移歸葭萌令、吏等人。」

    劉備似是不敢相信,抬起頭來,謙聲問道:「敢問使者,備如今糧草匱乏,馬匹、器械皆有不足,早前已送書求懇於益州牧,不知為何,竟無回音?」

    馬超冷冷一笑,道:「益州牧回信皆在此帛書之上,難道劉皇叔還有什麼疑義不成?」

    他不稱大司馬,亦不稱將軍,更不稱劉使君,顯然他所代表的「益州牧」,已是完全客客氣氣地將劉備當成了客卿了。

    至於劉備所求懇的補給,當然是絲毫不給。

    眾人頓時嘩然,連那些百姓也是面面相覷,覺得劉璋未免太不地道。

    只聽劉備軍中有人大喝一聲,如綻春雷,驚得眾人都是身體一顫,本能回過頭去,卻見是一員裨將,名喚杜義的,平素性情爽直,此時滿面漲得通紅,怒聲道:

    「劉璋小兒,欺人太甚!當初是他說巴蜀兵力不足,召我家主公入蜀相助,結果先是將人丟在這葭萌之地,進不得進,退不得退!只是久日裡消耗些糧草,卻又不肯補給,全靠著葭萌的父老們相助籌集,這倒也罷了!昔日主公曾受吳侯之恩,今日曹賊犯荊州,自然要應吳侯之援,劉璋卻連些許糧草都捨不得補給咱們!我們主公為人仁厚,難道就該被欺到如此地步麼?」

    他這一番話,便似火種丟入了油鍋,頓時軍中激情沸騰,都高聲喝道:

    「不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當我大軍是他劉璋馴養的豕犬耳!」

    「欺人太甚!」

    「我等豈受他這樣的欺辱!」

    那些前來相迎犒軍的大族耆老們,倒不如百姓們容易煸動,皆也是見過些世面之人,雖覺有些蹊蹺,但眼見得劉備大軍殺氣騰騰群情激奮,又有誰敢站出來反駁?

    況且他們原是聰明人,這次來迎劉備,與其說是畏懼「山匪」,不如說是畏懼劉備大軍。平時總覺劉備十分好相處,其軍隊也極少擾民,又知劉備有仁厚之名,想來也不會輕易破壞他自己的名聲,不過是供些糧草罷了,劉備所索並不過份,所以倒也相安。

    但這次劉備前腳剛走,「山匪」後肢便來,也未免太巧合了些。且那些「山匪」血淋淋的頭顱所組成的京觀,倒更像是在向他們示威恐嚇一般。

    他們只道是劉備大軍開拔之時自己未曾「表示表示」所致,所以經過董真所派之人前來「勸解」遊說一番後,決定抱著好聚好散的心態,且來再勞一次軍,也給賓主盡歡添上最後和平的一筆,沒想到益州的使者恰在此時到來,又有這麼一道火上燒油的詔令。

    原也有些狐疑,但有隔得近些的,卻是分明認得那使者手捧帛書上的印信——分明正是益州的印信。

    只是他們不知,這印信雖是真的,正是馬超劉璜等人上次秘密潛入葭萌時所帶的籍之一,內容卻是臨時寫上去的。

    當初劉璋為了讓弟弟劉璜行事方便,竟然給了一方空白的帛紙,只是在尾部加蓋了自己平時發佈政令的專用印信,沒想到劉璜身死,這些東西都落到了董真手中,此時又有本來就擁有使者身份的馬超相配合,原是假的,卻真得不能再真。

    因此他們雖覺今日這些「奮激」之人的發言未免有些太湊巧,但劉璋不肯相助劉備,不顧劉備入蜀之情,忘恩負義卻是事實,加上在這些怒潮洶湧的軍卒面前,哪裡還有說話的想法?

    那杜義卻撲通往劉備一跪,大聲道:「劉璋驅使我們賣命,如驅豕犬!我們有難之時,他卻視若陌路。這樣的無恥之徒,有何德何能居於益州?此番我們缺乏糧草,又無足夠器械,即使回師援吳,也是死路一條!不如便衝入益州,向那劉璋問一問是非曲直,也不枉了主公辛苦守衛葭萌關這些時日!」

    眾兵卒聽到此處,齊聲轟喝,手中矛槊一齊指向天空,響如驚雷:「攻打益州!攻打益州!攻打益州!」

    地面微微搖晃,那人頭築起的京觀被聲音所激,有幾個擺放不穩的人頭,頓時砰砰落下地來,引起一陣百姓的驚叫聲,但很快就淹沒在軍卒們的呼喝之中了。

    那些百姓倒也罷了,倒是那群族長耆老聽到此言,臉上頓時變得雪白!

    劉備居然是要反了?

    反上益州?

    自己這些人方纔還在大張旗鼓地歡迎犒勞劉備大軍,若是被益州牧得知,豈不是要踏平葭萌才解怒意?可是若要反對,劉備現在就會踏平葭萌!

    有個白髮的族長腿上一軟軟,只是晃了一晃,便已跌倒在地,被身邊的婢僕扶起。但沒有人留意他,甚至沒有人在意他,許多人的眼中射出血紅的光來,那是嗜殺之意!

    火候已到,還有何遲疑?

    劉備嗆地一聲,拔出鞘中青鋒,當空一揮,瀉過一片森然寒光。

    他的劍凝固在空中,無意識地看了一眼城牆角落:在眾人的後面,那個滿身風塵的身影正遠離人群,靜靜佇立,幾莖嫩綠青草,在素色的袍裾邊搖曳不定,鬧中取出一片閒適靜謐的小小天地。

    她是那樣廖寂,遺世獨立。眼前的風起雲湧,似乎與她無關。

    又有誰知道,她才是那矯矯游龍,親自攪起了這一片風雲奔湧。

    劉備揮劍,厲聲喝道:「先入葭萌,再攻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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