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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章 羞愧 文 / 東海龍女

    董真側身避開,並不受她這一禮。

    辛苑從前曾跟隨她為婢,知道這位少府雖然對敵人狠辣無情,對自己身邊人卻最是溫柔重義。原以為自己不顧性命向她求懇,她定會大為感動,答允自己的請求,沒想到竟獲得如此冷漠的回應。一時之間,不由得呆怔住了。

    「阿若,你如何會出現在這裡?」

    董真對她看都不看一眼,卻向楊阿若道:「酒泉一別,沿途我曾派多人打聽,到了洛陽又問過何晏,可是誰也沒有見過你,甚至是洛陽城中也毫無消息,我還以為你已經離開了……」

    「酒泉之圍已解,我留在洛陽也無益。」楊阿若輕輕拂去袖上看不見的塵埃:「我們遊俠兒,本就應該如魚鰲一般,自由自在地遊歷於江湖之中。洛陽為權貴之地,實非樂土啊。」

    董真這才注意到,他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淡藍葛袍,窄襟短褲,足登革履,的確是一副出遊的裝扮。然即使如此,也掩不住那種清新之氣。

    說來奇怪,楊阿若一直出身草莽,又多染血腥,卻偏偏如芳草般清新,似乎未曾沾上半點紅塵。

    這與董真初遇之時,洛陽金市夜晚,那個殺氣畢現、寒意悚骨的遊俠首領,彷彿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我在洛陽城外,聽到你回來的消息,也看到了那些彩廬。」楊阿若看了一眼董真,董真忽覺臉上發熱,忙辯道:「阿若,妙慧她……」

    「我並沒有怪你呀。」楊阿若淺淺一笑。

    雖然還戴著面具,但隔著冰冷的青銅,董真在一瞬間真的有種錯覺:她「看」到了楊阿若的笑容。室中本有薰爐,但方纔一番打鬥,門窗皆開,暖氣消失得無影無蹤。

    然而,在這寒冷的冬夜,因了這個笑容,似乎仍然溫暖如春:

    「君縱不言,我已知心。」

    這八個字,卻當真如春風拂面,頓時令得董真驚喜地抬起頭來,盈盈笑意,不覺浮現臉龐。

    她是怎樣的人,所謂的奔襲酒泉功績之中,有著多少冒認的愧疚,還有多少向他欲訴的歉意,至此都並不重要。

    因為,即使她不言不語,楊阿若也一定知道她光風霽月、潔白無私的心意。

    董真恍然想道:「難怪時人重義輕死,熱血一諾,不但是為了自己至親,甚至是朋友。原來,知心的感覺,竟是這樣好。有這一刻彼此之間毫無狹隘、通透明亮的知心,彷彿生死也不是那樣重要的事呢。」

    「我在遠處觀看,忽見道邊荒草之中,有一人踟躕徘徊,又不斷向彩廬張望。」楊阿若卻已轉了話頭,指向兀自跪在地上的辛苑:

    「她形跡可疑,神態猶豫,時而垂淚,時而咬牙,懷中又藏有利刃,身形矯捷,自然是身負武功。我怕她對你不利,你如今雖有私兵,但萬一疏漏,後果不堪設想,故此才躡在她身後,跟隨而來。」楊阿若只廖廖數語,董真卻彷彿看到了荒郊野草之中,焦灼惶恐的辛苑。

    她看向辛苑,後者麻木蒼白的臉上,又有兩行淚水滾落下來,眼中卻仍然升起了期望之焰。

    「如果我沒有發現你今晚會來行剌,如果阿若也沒有隨你而來,此時我早就已經是你面前一具冷冰冰的屍體,你卻又向誰人求告?你想要救你親愛之人,於是便來殺我。殺我不成,又想求我救你的愛人。莫非你愛人是人,我便不是人?」

    董真看著眼前的辛苑,只覺昔日在織室之中、凝暉殿上,那個睥睨四方、神采飛揚的女子,彷彿早已如春花般凋敗。只覺心中厭煩之極,揮手道:「我不殺你,但也不會答允你任何請求!阿若,有沒有什麼法子,讓她再也使不了越女劍的功夫?如她這般忘恩負義的小人,當真是不配使這樣千古流芳的劍法!」

    辛苑聞言大驚,正待躍身起來,卻覺頸間一涼,卻又是楊阿若的劍刃橫在其上,不得不停住身形,心中悚然:「這楊阿若如此年輕,竟然功夫這樣厲害!」

    耳邊聽他淡淡道:「挑斷手筋,也就是了。」

    辛苑只覺右腕一涼,心中大慟,不覺失聲哭道:「少府!少府!」

    她這兩聲哭叫,嘶啞尖利,顯然是傷慟之極。

    董真與楊阿若互視一眼,雖未移開劍尖,卻也未曾剌挑下去,只聽辛苑哭道:

    「非是阿苑忘恩負義!只是若阿苑不如此做,阿苑的小妹,還有孟起,將受千刀萬剮之苦,生不如死!」

    「馬孟起?馬超?」董真與楊阿若一起變色,董真更厲聲問道:「是誰人遣你前來?」

    辛苑遲疑了一下,但也知這是最後的一線生機,遂嗚咽道:「是韓嘉!」

    「韓嘉?」

    董真立刻想了起來:那日自己榮升少府,欲帶辛苑一同入宮之前,曾聽她講起過自己昔日遭遇。父母及一兄二妹,皆死於隴西之亂。未婚夫馬超不知所蹤,她仗著所學的劍術,在戰亂中拚命砍殺,力竭之時,被韓嘉救走。還說是受了馬超的托付,才這樣照看她。

    足見韓嘉與馬超交情不錯,為何現在馬超反倒落入了他的手中,受到了性命威脅,且還有辛苑的什麼小妹?

    辛苑急急道:「那日承蒙少府放了阿苑出宮,後來鄴宮起了大火,阿苑心知有變,也知道是少府念及舊情,給了阿苑一線生機,這才匆匆逃走。」

    她哽咽了一下,繼續道:

    「後來阿苑……遇上了逃出來的孟起,孟起說我兩個妹妹中,小妹在戰亂中僥倖未死,他已命人暫時安置在益州,當下我又驚又喜,便與他商量著一起逃往益州……」

    鄴宮驚變之後,馬超雖暫時落入曹丕手中,但很快就找著機會逃跑。雖然董真很懷疑這逃跑本身就是曹丕的放長線釣大魚之計,但是馬超能迅速與辛苑會合,必定也有外人所不知的聯絡方法。

    只是他們為何要逃往益州呢?

    董真眉梢動了動,只聽辛苑又道:

    「這一路皆是韓嘉照應,他本是益州人,且在益州牧的府中任職,孟起此時已只孤身一人,也想求韓嘉引見,到益州牧處圖個前程……當時韓嘉把我們帶到洛陽後,卻說路途不靖,帶兩人太過顯眼,於是留下我一人,卻先送了孟起離開。」

    董真聽到此處,冷笑道:「不過是托辭罷了,那會便想著將你們分開,相互制約才是。」

    辛苑垂首道:「曹軍追捕甚緊,我們人在屋簷下,豈能不低頭?孟起這一走便是數日,我每日望眼欲穿,只到前日,韓嘉忽然來住處找我,令我……令我……」

    她眼光閃動,看了看董真,眼淚又奪眶而出。

    「夠了!」

    董真皺眉喝道:「辛苑,你看看你現在,成了什麼樣子?原本我瞧你骨頭硬,且英氣貞烈,這才冒了險救你到我身邊。你叛我殺我也就罷了,如今為何變成這樣一堆膿醬也般的物事?哭哭啼啼,呶呶唧唧,自己都不嫌丟人,還來學剌客殺人?」

    辛苑聽到此處,不禁放聲大哭。哭聲中甚是悲切,也有些自慚之意。董真並不理睬,只由著她哭。

    這室中又哭又叫,論理說附近的衛士婢僕早該驚醒趕來,但卻根本無一個人影。回想自己先前雖是潛行而入,一路上無論是門子、巡衛還是婢僕都是一切如舊,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異常。怎麼忽然之間,這些人都退得乾乾淨淨?

    楊阿若驚悟過來,望向董真,道:「你是何時發現辛苑會前來行剌?故此早就安排好此處,又假作與史萬石對飲而醉,只等其入彀,對否?」

    董真淡淡一笑,難得帶上了幾分詼諧,道:「先前在城外彩廬之時,我便瞧出些蹊蹺來了。至於與史萬石對飲的那些酒漿,既澀又溫,哪有半分烈酒的意思?便是喝上幾壇,也未見得醉。至於我為何要裝醉,卻是為了我那位夫人,若是在臥室裡動刀動槍、喊喊殺殺、哭哭笑笑,一來是擾了她清淨,二來也叫她笑話,昔日我竟是瞎了雙目,才會挑出這樣一個出脫得『好』的婢子!」

    她修練天一神功之後,雖然真氣日益充沛,但搏殺類的武力值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增加,倒是六識漸漸變強,先是雙目能視百步,但也只在百步之遙便止住不前。最出眾的卻是聽力,起初只能聽到十丈左右,如今便是百丈之外,風搖樹枝之聲,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不過在聆聽之時,必須要凝氣於耳,才有這樣的效果。若是平時,也不過就如普通人一般而已。

    只是這個秘密,董真已決意誰都不說。雖說楊阿若有「知心」之誼,但這並非與二人友誼相關,不過是個人私事,即使不說也在情理之中。

    辛苑聽到此處,已再一次怔住,含淚道:「原來……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她其實自幼便隨其師走動江湖,心性堅定,見識廣闊,都要勝過其他女子。當初董真看中她,也正是因為這些原因。只不過身為女子,多會為情所累,一旦溺陷情海,便會神智昏昏,六神不明,做出許多在旁人看來異常蠢渾之事。

    但辛苑畢竟靈識未昧,聽到此處,忽然想到自己先前跟蹤躡影,鬼鬼崇崇,翻牆入戶,又昧著良心拔劍相剌,這種種行徑、樣樣醜態,其實早就在董真的預料之中,便如那些被圈住頸項的野猴兒一般,不過是冷眼相觀,看它如何掙扎罷了。

    不過是這一瞬間,昔日傲骨意氣,皆都湧上心頭,只覺羞慚莫名,幾乎恨不得要鑽入地隙之中。心道:

    「韓嘉本非善類,便是孟起與小妹得救,這次逃出性命,但我們無處可去,日後只得在益州牧府掙扎求生,又豈能逃得過這些人的謀算?這次我昧著良心,前來剌殺少府,若是下一次他讓我再去殺人,我又該如何?當初我學劍之時,師傅曾說,劍為心志,心正,則劍為君。心邪,則劍為寇。難道我這一生,都要成為別人所控制的傀儡,淪落成毫不自主的殺人工具麼?少府說得不錯,堂堂的越女劍法,豈能毀在我這樣的人手上?人生百年,終有一死……」

    念頭如電般疾轉,心中卻是如百湯沸騰,一瞥之下,瞧見楊阿若那利劍近在眼前,當下眼睛一閉,將心一橫,便往劍刃之上直撞過去!

    董真厲喝一聲:「阿苑!」

    楊阿若眼明手快,另一手捉住辛苑髮髻,頓時將她摔倒在地。但饒是如此,辛苑的頸上還是拉傷了一道口子,涔涔流出血來。

    董真急步上前,看了一眼並無大礙,這才放下心來,卻驀地回腕一指,正戳中了阿苑的後頸。

    阿苑全身一僵,整個人軟綿綿地倒在地上,昏睡過去。

    「我點中她這個穴道,要一個時辰才會醒來。」董真簡短地向楊阿若道:「此事還要拜託阿若,一個時辰之內,將她送離洛陽城。」

    她從腰間解下一塊銅牌遞給他,牌上浮繪花紋,中間還有一個大大的鳥篆,模樣古,認得出是個「何」字:「眼下夜色深沉,洛陽城已經宵禁,不過有富安侯何晏的腰牌,城門還是能夠放行的。」

    她苦笑一聲:「我不願殺她,也不願傷她,留她在眼前,又覺心中不順。就遠遠地送走她罷,她若消失,韓嘉或許會認為她已死在我的手中,放過馬超等人也未可知。」

    楊阿若有些驚詫,卻忽然微微一笑,道:「你這樣聰明的人,難道當真相信,馬孟起竟會落在韓嘉手中,淪入這樣淒慘的境地?」

    董真心中一動,但聽楊阿若道:

    「韓嘉何人也?某竟從未曾聞。可見在益州牧府,即使深得劉璋信任,但無論治武功,也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角色。馬孟起此人,與其父不同,好奢烈、崇酷桀,威震隴西,眾英鹹服,連韓遂都要讓他三分。這樣的一個人,即使是虎落平川,其性情行事,餘威猶存,也不至於被區區一個韓嘉所欺,更不屑為婦孺所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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