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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九章 開業 文 / 東海龍女

    楊阿若再一次見到這個「董真」時,正是在雲落坊中。

    冬日的陽光,微薄而淡白,透過枝幹的間隙,投入這織室的角落中。「他」俯身在一架極大的織機前,修長柔潤的十指,沾滿了灰塵泥污,靈巧地在織機中跳躍,所用的工具更是令人眼花繚亂,大大小小的刀鑿有序地堆在「他」身畔的地上,長有一尺,短不盈寸,便是楊阿若在金市中也見過不少織坊中專司修理織機的匠人勞作,也不曾有他這樣多的工具。

    遠遠望去,織機的碩重巨大,越顯出了「他」的碩長秀美。穿著一襲寶藍色的長袍,袖口與下擺均已捲起,露出白晰的臂部肌膚,遠遠看去,似乎泛出如玉質地般的光芒。

    墨鬢如裁,眉似遠山,當真好一個清俊的少年郎。

    清俊之中,那明媚的眼、微翹的唇,又有著柔麗之韻,但那柔,卻不是他平素看多了的那類嬌弱,如附於大樹幹上的菟絲子般,只需把它扯開,立時就斷了根莖。

    像是濯龍園邊的柳條,隨風輕拂時那樣柔軟,去折卻怎麼也折不斷。

    砰!

    隔壁傳來脆響,楊阿若正在出神,沒有留意,一時不禁嚇了一跳。但看董真時,卻是俯身正在以一把簪子粗細的小鋸條,在小心翼翼地撥開小如黃豆大小的榫頭,那響聲彷彿充耳不聞。

    再看他身邊幫忙遞著工具的侍婢,還有引領楊阿若進來的侍婢,都是形若無事,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

    雖未見面,但楊阿若也能猜得到,這定是那個所謂的「族叔愛姬」、其實卻是與京兆杜氏有染的世家女郎崔氏在大發脾氣。

    通通的腳步聲響起,似乎正是往這邊而來,同時響起一個清脆的女聲,帶著三分慍怒:「這些盤兒盞兒的可都是銀錢買來的!她當還在她家呢?這幾天我可看清了,都摔碎了多少?董君,你的脾性,實在是太寬厚了!」

    那語速又急又快,若不是親眼得見,恐怕很難有人會將其與那清秀瘦弱的外表聯繫起來。

    但是楊阿若已經覺得自己的太陽穴上,有根青筋跳了跳。

    沒有人比他更熟悉這聲音。從小到大,隔三岔五,他就會聽到這聒噪聲在耳邊轟然響起。

    那是他的妹子楊娥。

    門扇吱呀開了,從廊角那邊的側門裡,匆匆走來一個著緋色袍服的女郎,因走得急,一向清秀得有些蒼白的臉上,泛起了淡淡的紅暈,一見董真還蹲在地步,便驚異地叫起來:「董君,你怎麼還在修這些織機?從早上到現在,都沒休息,隨便去金市雇個匠人不就完了?我阿兄……我阿兄很快就要來了!」

    她從袖中抽出條綾巾,毫不避嫌地塞給董真:「看這滿臉滿手的灰塵,快些擦一擦,董君為世家子,卻如此勤勉躬親,當真是少見的男兒,說起來都怨阿兄……」

    說到此處,忽然覺得有些異常,抬起頭來,瞧見那名引楊阿若進來的侍婢似笑非笑,垂下頭去。而楊阿若就站在廳階之下,冷著個臉瞧著她。

    她不甘示弱,瞪了自己阿兄一眼,索性接著道:「但凡大名鼎鼎的楊阿若肯略施些力氣,你也不必這些日子獨力支撐!」

    她還是這樣……

    楊阿若少年時便以暴烈武勇而聞名坊市,無人敢直攖其鋒,唯有這個妹子,從沒有一天怕過他。大事小事,均能爭得臉紅頸粗,一副活蹦亂跳的勁頭。偏偏她在別人面前,總是一副冷淡恬靜的模樣兒……

    不,至少在這個董真面前,她還是活蹦亂跳的,只是不見戾氣,唯有嬌俏。

    楊阿若抬起頭來,佯作未見楊娥挑釁的目光。橫豎這幾天來,自己被妹妹已經冷嘲熱諷多了。但奇怪的是,他自己心裡也有些虛,故此竟不像從前一樣動不動就與她相爭。

    便是楊阿若現在見了董真,也覺得有些不太自然。

    有兩個時空的經驗,場地款項均已到位,雲落坊很快就開了起來。簽定的契期是二十年,史萬石曾委婉地勸過董真,意思是眼下局勢不穩,誰知道這洛陽還會不會是如今這個樣子,若是再易個主人,只怕是這契書不會被下一任官府所承認。

    董真笑而不語,卻沒有接受他的好意。當然也不會告訴他,很快不但是洛陽要易主,就是天下也要易主,但這個新主人曹丕,一樣是將魏國的新都定在了洛陽。洛陽之地,遲早會變成一個金銀之淵。

    只是沒想到,就是這個小小的雲落織坊,開起來時並不太平,也惹出了不少風波。

    楊娥被楊阿若安頓在自己住處後,因阿娘也有了專門的婢女照顧,她便多出許多空閒來。董真賃了宅第,同在金市,只隔幾道坊巷,楊娥幾乎天天都要跑過去轉一轉,所有的事情,楊阿若俱是從這位從前不愛說話開口必吵架、如今卻成天含笑卻變得饒舌的妹子口中說來的:

    董真初至,還是很講究分寸的。先宴請了管理金市的相關官吏,又宴請了織業行首大佬,甚至連掠看這一帶的遊俠惡少年也一一請到。席間談笑自若,趣暗諧,看得出來是個謙遜又曉事的世家子。

    不過洛陽破敗之後,世家子淪落的也很多,嫡支的相應強一些,旁支別院的就處境糟糕了。比如街角的乞丐,拉一個出來,只怕也是哪一大族的旁支庶子。何況洛陽昔為國都,倖存下來的這些人過去都見了不少世面。在洛陽人的心中,對於世族尤其是敗落的世家,那種敬畏感便不如外州郡那樣強烈。

    何況董家的根基,原本就在隴西?何況洛陽之亂,說到底跟董家也是脫不了干係?雖不會傻到將董卓的老帳記到眼前這風姿洵美的郎君身上,但也不會額外照顧就是了。

    至於董真的宴請,不過是讓大家的明面上是接受了這家新開的織坊。但暗地裡的事情,就誰也不能保證了。

    董真將宅第中的兩間大廳打通作為織坊,織坊開張第一天,織機便出了問題。

    董真並沒有購買眼下最新式的提花機,買的都是從前用的普通織機,即俗稱「斜織機」的那種。起先大家都認為是省錢,畢竟花費要少上一半。然而老式織機的特點是比較結實,不如新的提花機易壞。但是即算是易損壞,把織錦節約的時間填進去,還是新式提花機要划算一些。

    洛陽的中小織坊之中,用得起新式提花機的不多,本來也不以產量取勝,所以董真全部買來老式織機,也是尋常得很。

    這些織機都頗大,而且極高,像那種三四百平方的大廳,居然也只能放得下十二架織機。

    然而這種以結實聞名的斜織機,居然第一天開張,有五架的綜框橫樑便脫落下來。

    綜框對織機來說,是一個重要的部件,二綜可織平紋,三綜可織斜紋,越複雜的花紋,綜框越多。如各種雲紋、雨絲、鳥獸等奇麗的花紋,都需要各種綜框互相提結配合才行。

    而綜框的組成也相當複雜,是由上下橫樑和左右側檔連接的帶有穿綜桿和驅動件的框架。其實在織錦的過程中,也相當易出現損壞,而且必須是積年的老工匠才能修理。

    購買織機時,董真自然是看過樣機的,但沒有想到,對方敢這樣明目張膽地做了手腳。且對方是一家有名的機坊,此前也從未出過這樣的事情。

    楊娥當時著了急,建議趕緊派人去請老工匠來。董真不動聲色,也依她之言派了去,自己卻折身進了織室,遣了所有織工出來,並關上了門。

    楊娥並沒有在意,以為他是去檢查其他的織機,誰知不多時出門請老工匠的婢女回來,說是所有的老工匠都被別家請去了。

    董真安置好織坊後,又從洛陽當地招了數名織工。且是開業之日,除了司市吏、行首同業、遊俠惡少年等賓客外,門口聚了不少看客。按洛陽織坊的習俗,是要請聚來的看客們自由出入織室,以示織室的實力和水平,也相當於是當時的一種宣傳效應。若是這織機不能修好,稍後那些人看了,宣揚出去,這雲落織坊的生意,從今後就是不用說,便要鎩羽而歸了!

    便是楊娥,也立刻明白是有人在為難,不禁怒火上升,準備回去叫幾個遊俠兒來教訓機坊並那些畏勢避開的工匠,卻在背後被人叫住。

    她回頭看時,卻是董真微笑著從織室中出來,吩咐站在外邊竊竊私語的織工們入內,眾人一看,不禁都驚得呆了: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四個壞了的綜框已全部修好。且有一個分明是斷掉的,換上的新部件卻是木色尚新。一旁的地上還有不少木屑卷花——分明就是董真現成削了一個換上!隔近去看時,但見滑潤精巧,儼然是一個老工匠的手藝!

    「阿兄!你可知道?當時那些織工看他的眼神頓時都不一樣了誒!」楊娥講述此事之時,興奮得滿臉通紅,倒像是幼時跟他一起偷偷溜出去看了戲法回來,那種又驚又喜又驕傲的神情:

    「沒想到他有這樣本事!這還需要什麼老工匠?更不怕人家用這個來拿捏,怪不得他敢開織坊呢!」

    事後楊娥還曾求過楊阿若,讓他派幾個遊俠兒在雲落坊長住——如此以來,洛陽人當知道其背後還站著個魔君似的楊阿若,便會退讓三分,再使什麼壞的勾當時,也當有所嫌忌。卻被楊阿若想也不想,便拒絕了回去:

    「我手下遊俠,俱是響噹噹的男兒,豈能為婦人所用!」

    瞧著楊娥大怒之下,睜得溜圓的眼睛,想到另一雙含笑而淡然的明眸,他不覺中就軟了軟:「我是說……那織坊中大多是婦人,遊俠兒們投奔我來,是為了沙場上拋灑熱血,可不是為了她們一些見不得人的陰私勾當,哪個肯去?」

    楊娥氣鼓鼓地一甩袖子,跑了出去。

    楊阿若並不是不知恩圖報,雖知道董真惹上了麻煩,但想那董真精通紡織,又頗有金錢。尋常的那些行業中的伎倆,卻根本是為了難不了「他」。不過是哪個背後的大佬想給個下馬威罷了,就那十二架織機,能織出幾匹錦來?恐怕董真的用意,並不在於賺錢。如此既堵不住人家的財路,自也不會有人沒完沒了的為難。

    誰知又過了幾天,卻是那賃了織坊房子的主人找上門來。

    而且是熙熙攘攘帶了十幾人,打破大門闖了進來,撲的幾聲劇響,把正在織錦的織工們嚇了一跳,紛紛站起來閃避。室中驚呼尖叫,響成一片。

    那十幾人大多是洛陽街坊間游手好閒的惡少年年,當下哪裡還肯客氣,遂在織室中一片肆意踐踏。

    董真趕來之時,室中織機上的半成品已被來人中幾個暴躁些的,抽刀的成了數段,至於那些絲線更是被扯得滿地都是,一片狼藉!

    那主人是認得董真的,卻並不害怕,自恃是地頭蛇,反倒先嚷起來道:「原以為你是世家子,才肯將這宅子租賃給你,誰知你卻是個遍身銅臭的商賈!開起這織坊來,又讓這些賤民出入,沒得玷污了我這門第!如今我不租了,你且快快與我滾出去!」

    這一著釜底抽薪,卻用得極好。縱然董真手上,的確有雙方租賃的契書。但契書在這個時代,只在平等階層之中,才有真正的效力。如商賈對商賈,又如士族對士族。受到一種來自本階層的氣場籠罩,自然而然會受到約束,否則會被大環境所驅逐。

    然而若是商賈與士族之間交易,很顯然,所謂契書,只能錦上成花卻未必能雪中作炭了。這宅第的主人,姓趙名吉,雖不是什麼世家大族,卻也是士族出身,號稱詩讀傳家,祖上也有過小小的官職,發了些橫財,才置下三五處產業。又僥倖躲過了洛陽的那次大劫,且產業也得到保全,眼下他雖沒什麼出息,做官那是更不指望了,卻不同於尋常的平民,又有了這些產業,租賃出去,卻也過得堪稱小康。

    董真雖號稱出自隴西董氏,但隴西那樣大,豪強林立,董氏在那裡就比不上馬韓二氏,何況如今凋敝如斯。且董真來到了洛陽,也並有什麼依恃,與尋常商賈無異。也難怪這主人敢於公開聽板,要撕毀契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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