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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五章 爭執 文 / 東海龍女

    寧為太平犬,莫為亂世人。亂世之中,人是最不值錢的。

    莫說是這些庶民,便是貴人,一旦家族傾頹,還不是一樣命若螻蟻,隨人碾壓?史萬石方才說人市凋敝,貨色缺乏,指的是如崔妙慧一般的絕色美人。但尋常百姓男女,標草出售的莫說在人市,便是路畔也時有所見。

    織成當了這幾日流民,時常便在道旁看到自願賣身為奴的百姓,老人幼童、青壯男女,不一而足。都是失了家園田地,甚至失了至親之後,走投無路,只求投奔個主人謀條活路的,價格極賤,十銖至百餘銖不等。

    織成說那些牛車中的女子價值數金,其實已是大大的抬了價。

    史萬石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趕緊道:「董君若是喜歡,全納了便是!」

    他是個商賈,如何算不過來這帳?

    眼下自己在這個董氏子手中,若是對方強行奪走,自己也沒有辦法。何況對方明明白白說,不需要他再納金贖命,他還算賺了點回來。

    這樣姿色的女子,其實並不難買,到時再費些衣飾打扮起來便是。

    只是一事他有些疑惑:

    「董……董君,這些女子是充作婢伎的,出身既低,色藝平常,君出身董氏……」

    織成陡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難不成史萬石以為自己要一併納了這些女子為妾不成?

    她就算扮成男子,看上去也不像這種急色鬼好嗎?!

    她笑著搖了搖頭:「史老闆,我們來談一筆生意,如何?」

    車廂之外的楊娥揉了揉眼睛,盡量地瞪得更有精神些,盯著不遠處的那些刀客。

    不知道董君在跟那胖子談些什麼,他們趕了那小婢出來,就一直低聲而談。即使是在車外最近的她,也沒有聽出個名堂來。

    但是,董君所為,必定是不錯的。

    她與董真相識,也不過區區幾日。最初在流民之中,他污髒了臉,行為舉止沒有什麼出眾的地方。只到那一日她見到他暗中出手,救了秦氏母子,才暗地裡多有注意。

    只到後來他初展崢嶸,一舉擒下了崔妙慧。在面對史萬石等人時,殺氣畢現,絕無畏意,更是讓她刮目相看。

    她是隴西酒泉人,家中只是小康,算不上什麼世族。衣食無憂,且比起真正的世族女郎,要少了許多約束,多見許多世面。

    當地民風彪悍,多出遊俠兒,她自小便見過不少,有的還是鄰里或親族的兄弟熟人。他們慷慨任俠,但也殺人如麻,這樣的事情見得多了,對此類男子反而還有欽敬之意。只是沒有想到,董真這樣一個外表斯俊美的郎君,竟也有著遊俠們的氣概!

    他與自己和秦氏等人非親非故,卻干冒大險,帶著她們一路逃往洛陽,先是逆了杜源,此時又與史萬石等人生死相搏,如此義氣,如此深恩,自己該當如何,才能報全呢?

    正想到此處,卻聽前方一陣蹄聲傳來,其響如雷,聲勢頗大,也不知是多少精騎正往這邊飛馳!

    眾刀客一陣騷亂,連他們的馬也不安地嘶鳴起來,此起彼伏地打著噴鼻。楊娥心中一驚,向車廂裡叫道:「董君!董君!又有人過來了!」

    崔妙慧凍得半死,聞言不禁眼睛一亮,強力撐起酸疼得要命的頸子,期盼地往蹄聲所來之處看去!

    此時深更半夜的,怎會有人過來?難道是住在莊子裡的杜源不放心,派了親信出來打探她的消息?

    若當真是杜源,自己可算是脫離了那女人的魔爪了!

    車簾一掀,織成鑽了出來,立在車轅之上,放眼望去。史萬石也隨之從車中鑽了出來,但此時兩人神情都有些不同。

    不同於此前的冷淡和戒備,此時兩人看上去十分融洽,織成雙手負後,一沒有拿弩,二不曾用劍,史萬石也是笑瞇瞇地站在其身畔,完全沒有一絲要趁勢逃跑的意思。

    這是怎麼回事?

    不僅是楊娥,便是眾刀客都敏銳而不解地發現了這一事。

    然而還沒來得及有人出聲詢問,便聽蹄聲震耳,一隊騎士已經風一般地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史萬石眼尖,已喃喃道:「看那包鐵形如月芽,這是軍馬!可這些人偏偏不是軍中服飾啊,這……」

    確是如此,這一支騎兵雖只有百餘眾,然氣勢軒昂,馬如龍,人如虎,算得上是一枝強師。然而他們的服飾卻是簡單的葛布短袍,腰佩纏柄彎刀,既不披甲,也無矛戟,與織成在鄴城所見的那些北軍、南軍等大相迥異。然正是這樣簡單俐落的裝束,倒更顯得英氣勃勃。

    尤其是奔在最前之人,猿臂蜂腰,身形矯捷,看樣子年紀頗輕,不過也只在二十四五歲的年紀,也是一樣的灰色葛布短袍,只是面上卻覆有一張青銅面具。

    那面具青面獠牙,眼如銅鈴,正是鬼怪模樣,瞧上去頗為猙獰,驀地在這深夜之中得見,卻叫人不禁駭了一跳,楊娥更是差點叫出聲來,後退一步,雙手緊緊地抓住了轅木!

    那人奔馳而來時,已瞧清了這邊詭異的情形。眼看要衝到眼前,卻是驀地一勒馬韁,讓那駿馬停了下來!

    隨著他這一停,所有騎兵都齊刷刷停了下來,且寂靜無聲,人無言,馬無鳴,顯然是訓練有素。

    崔妙慧看清了這些人的裝束,心卻驀地沉了下去,想道:「這樣軍紀嚴肅,絕計不是杜源手下了!」

    織成也頗為狐疑,忖道:「難道是洛陽城的守軍?」

    這時一騎斜剌裡從隊伍裡衝了出來,手一指坐在車廂碎板上的秦氏等人,叫道:「就是她們!就是她們!只是彷彿少了一人……」

    秦氏等人只道又是什麼厲害人物,她們這幾日惹事頗多,只恨不得如駝鳥般將自己藏起來,哪裡敢正面直識?

    倒是織成皺了皺眉,認出了那人正是那日與杜源起了齬齟,並好心讓秦氏等人快些離開的那個招兵買馬的遊俠。聽他話語之中,頗為激動,卻似乎並沒有什麼惡意。

    心中卻是一鬆,忖道:「不是杜源的人就好。只是這個遊俠不是在幫楊阿若招收青壯入伍麼?怎的又有空跑到這裡來?他跟秦氏等人並不相識,指認她們做甚麼?」

    只聽那為首戴有面具之人點了點頭,道:「追上就好,此事多累你了。」

    分明是個男子,聲音卻異常清冽,如泉中碎冰相擊,饒有餘音鏗鏘。織成既冒充隴西董氏,雖然「從小隨父母在外行商」,自然是只會講些官話。但是家鄉話若是全然不懂,那也遲早會露出馬腳。所以一直留意楊娥等人的發音,這男子話剛出口,她便聽了出來,一口字正腔圓的官話之中,隱約殘留著隴西口音。

    那遊俠一聽此言,顯得有些激動,連忙行禮道:「不敢!但為楊君效力,雖粉身而不敢辭!」

    織成皺了皺眉,想道:「楊君?哪個楊君?」

    卻聽那戴有面具的男子已經躍身下馬,視眾人於無物,逕往秦氏方向行去。

    眾刀客先前看到他們奔馳而來的聲勢,早就不敢動彈,此時又有誰敢攔阻?但見他健步如飛,騰騰地很快走近。

    秦氏但見他如煞神般近前來,嚇得瑟瑟發抖,那被楊娥稱為「阿娘」的老婦人一直昏昏沉沉,此時卻彷彿感覺到了什麼一般,微微地睜開眼來。

    但見那戴有面具的男子幾步上前,一把拉住了那老婦人,饒是他如此冷靜,聲音之中卻也忍不住帶上了一絲激動之意:「阿娘!是我啊!」

    老婦人微睜雙眼,嘴裡咕咕噥噥,也不知在說些什麼,那男子卻已遽然起身,往織成這邊厲聲喝道:

    「楊娥在哪裡?」

    楊娥就躲在牛車的轅木之後。那頭身形健壯的牛兒擋住了她大半身子,立於轅木之上的織成和史萬石又擋住了她小半,是以站在這隊騎士的角度,竟無一人發現她的身影。

    但此時聽到那戴面具的男子厲聲喝叱,頭皮一麻,終於從陰影裡站了出來,慢慢挪近,眼睛雖看著那男子,卻緊緊咬著嘴唇,又露出了從前織成熟悉的那種倔強神情。

    「好!很好!你果然膽大得很!」

    那戴面具的男子也緊緊盯著她,咬牙冷笑數聲,道:

    「闖出這樣大的禍事,險些連累了阿娘!你自己說,要領什麼罪才好?」

    「我領什麼罪?」

    彷彿是找到了傾渲的出口,楊娥忽然雙眉一挑,也冷冷發作出來:

    「隴西受了馬韓之累,眼見得是亂了!郡州之中,多少世家大族尚且不能保全,我家上下數十口人,奴婢們連逃帶辭地走了大半!若我和阿娘留在那裡,是要等死,還是等賣?」

    「一派胡言!」

    那戴面具的男子勃然大怒,喝道:「楊家在酒泉是什麼名頭?有那些遊俠兒在,誰敢來犯?」

    他這樣好聽的聲音,一旦發作起來,也如萬年玄冰,聽得人心中直打寒顫,一股子寒氣從腳底能冒到頭頂。

    「遊俠兒?」楊娥稜起眉毛,竟無絲毫懼色,反問道:「你在這裡招兵買馬,那些遊俠兒一聽早就瘋了!人人都想著來投奔你博個出身!隴西還有幾個遊俠兒?再說了,朝廷大軍如車碾苗,連馬氏一族都被抄了,槐裡侯都在鄴城被割了腦袋,隴西世家們一團混亂,想發財的軍士趁火打劫,如蜂湧至,幾個遊俠兒,就抵擋得住?」

    四週一片寂靜,唯有她的聲音尖利剌耳,全不似平時那樣清秀高傲的模樣:

    「我不帶著阿娘逃出來,你他日回去,就只瞧見我們墳上蒿草青青了!」

    「你……」那戴面具的男子一陣氣結,惱道:「你就是要來,不會派人來知會我一聲?或是讓他們護送也可……」

    「我一個閨閣女郎,平時難道無事便在街巷上行走?隴西亂了,我也是亂到坊間才知曉。那裡派人來找你,可還來得及?至於護送,你就更別說了!」

    她一指秦氏:「你問問秦氏姐姐!可不正是個遊俠把我和阿娘托付給了王大!可那王大,又是什麼英雄了不得的阿物兒?遇見權貴,就要將我們推出去!若不是得董君之助,路見不平,拚死相護,恐怕如今你的妹子不是落到了京兆杜氏的手中,便是被這姓史的賣往異地了!」

    「妹子?」

    眾人皆驚,連織成也意外地睜大了眼睛,向楊娥看了過來。

    楊娥與這戴面具的年輕男子,兩個如針尖對麥芒,一個森寒一個尖利,不知情者還以為是冤家對頭,沒想到二人竟是兄妹!

    是了,他們都姓楊……

    織成忽然想到一事,不禁目光電一般地望向了那戴面具的男子。

    而那男子恰好目光移來,二人視線相觸,他眼中卻明顯一愕,頓了頓,道:「你說什麼?董……君?」

    織成心下一動,暗暗叫道:「他語氣眼神,都如此異常,難道他瞧出了我本是女子?可是史萬石身為人販子都沒有認出來,他又怎會……」

    當下硬著頭皮,強笑一聲,道為:「不過是舉手之勞,阿……女郎不必介懷。」

    楊娥目光幽怨,掃了她一眼,顯然是責怪她不再稱自己「阿娥」,倒是稱呼這樣陌生而疏離的「女郎」。

    口中卻道:「舉手之勞?你與我們無親無故,卻出手相救,幾度浴血,隻身護持,便是親生的兄長也做不到如此!這樣大恩,怎會是舉手之勞?」

    她本來不是這樣性子,但一見到那戴面具的男子,不知為何便分外尖刻起來,只覺心中委屈萬分,不吐不快:

    「阿娥粉身難報,畢生銘記!」

    那戴面具的男子不禁窒在了那裡,想必也實在不知如何才能面對這親生妹子的詰難。此時他所帶的騎士中,已有些眼尖手快的人過來,將阿娘及秦氏等人扶起。他只得深吸一口氣,向織成拱揖道:

    「多謝董……董君相助,阿娥年少,多累君力了!」

    織成只覺那張面具後的眼睛熠熠如電,盯在自己臉上如生芒剌,趕緊搖手道:「無妨無妨,眼下楊女郎既已尋著尊親,在下就此別過了!」

    卻聽一聲尖叫打破了夜色:「不行!」

    這聲音淒厲焦急,暗帶哭音,只將眾人嚇了一跳,連那戴面具的男子也身軀一震,看向尖叫之處,強忍怒氣道:「阿娥,你又要幹什麼?」

    「董君大恩,阿娥尚未報答,阿兄你便放他離去麼?知恩不報,枉稱遊俠!」楊娥的眼中不知何時,已經暗蓄淚珠,但她仍倔強地抬起小臉,正對著那戴面具的男子,一字一頓,如金石相擊,鏗然有音:「虧你還是名聞天下的楊!阿!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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