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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章 真相 文 / 東海龍女

    所謂機緣,卻是來自千年之後。

    在配合柯以軒做那套具有鮮明漢錦風格的「秋風洛水」系列服裝時,她遍訪名師,殫思竭慮,接觸並學習到了很多織錦知識。

    關於月華暈襉的知識,便是由此而來。

    雖然真正的月華暈襉,是成形於唐朝,一直興盛到明清。然而其發明之源,只能來自巴蜀。

    自戰國以來,蜀錦一直長盛不衰,但大多是通過顏色與經線的交錯浮沉,而形成平紋或斜紋的錦面,稱為經錦。有心思精巧的藝人,多次發現如果在錦面上注意其經線的接須,會自然而然地形成彩條錦。彩條錦即為蜀地所首創,因這種接須的工藝十分精深,非老匠人而不能為。即使鄴地吳越等處竭盡所能地模仿,也因為符合條件的能工巧匠太少,產量不足而望之興歎,其主打產品的錦繡,往往只能靠在平紋或斜紋的錦面上織出花草鳥獸紋樣,而出現鮮明奪目的效果。

    但在內行看來,這種鮮明奪目,又失於輕浮,遠比不上彩條錦中的珍品那樣大氣典,有一種沉澱之後的靜美。

    至於月華暈襉就不必說,它的發明,又是因為彩條錦的織作達到了一個高峰,才為「彩條暈襉錦」的產生創造了條件。

    也就是說,以鄴地織室的能力,當然會有數名技藝嫻熟的織工。如果將月華暈襉的工藝教給了他們,在短期內是可以複製出這種錦來。

    辛苑所獻的那件襜褕,也的的確確是乙室所制。

    然而月華暈襉工藝的發明,卻絕不可能是鄴地的織室!

    因為,所謂的暈襉工藝,無論是後世所稱的「月華」還是「雨絲」,在外人看來似是偶然,其實卻經歷了百年、甚至是數百年、上千年的積累與沉澱,也是數代人的心血智慧之結晶。鄴地織室如今雖有數百人,也有幾個國寶級的老織工,又招收了不少熟工,卻才建立不足十年!

    「所以,這種工藝的源頭,必定是在錦城,而非鄴城!」

    織成的解釋中,當然隱去了後世等字眼,但崔妙慧仍是聽得明明白白。

    她萬萬沒有想到,所有周密的計劃,竟是由織錦上一個小小的工藝而露出了馬腳,並造成了一系列的失敗。

    伏後被鳩,馬超被捕,辛苑與她,也不得不亡命於江湖。

    益州多年經營,至此毀於一旦。

    「崔女郎這輛衣車不錯,雖然看似低調,卻用的是朱檀,每道榫節都嚴絲合縫,想必便是在以坎坷著稱的蜀道跑上百里路,亦不會有半分的拔縫脫榫。」

    織成這番話,正是當初崔妙慧始入宮時所言。如今想來,恐怕那時織成便已瞧出了她與辛苑的關係。只可笑她二人為博其信賴,還在中宮之前演出一場兵戈相向。也不知這甄氏,在那一刻是否腹中已冷笑多時?

    崔妙慧一向自恃聰明,此時卻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只欲鑽入地下,才可暫解羞慚。

    這個甄氏!

    最初聽到她的聲名,是銅雀之亂後,在家宴之中,偶然聽到家中長輩提起。崔家雖然清貴,卻不是那樣迂腐於規條的世家,單看對她的教養便是。否則不會歷經數朝,仍保持超然不倒的地位。

    所以聽長輩們的語氣,是覺得這個女郎頗有俠氣,兼膽大心狠,且又有煽動力。原本織室裡那些沉默寡言,與木頭泥巴也只多口氣的織工們,在她的鼓動下,竟也敢上牆守城、出城殺敵。就連一向最少說話的三叔,也說了句:「絕類女子,非常人也。」

    崔妙慧雖未曾親臨銅雀台,但設身處地想一想,若是自己,也未必敢為了一個根本不熟的孩童,跳入武衛的包圍之中。

    後來她入宮為少府,很多人抱著看熱鬧的心態,可是崔家人不這樣認為。就連崔妙慧自己,也未曾掉以輕心。

    甄氏那樣的人,連叛亂流血都不怕,又怎麼會怕後宮那些陰域伎倆?

    雖說後宮爭鬥,一向也是極為激烈。但那不過是些女子們的爾虞我詐,猶如冰下之水,看似暗湧不休,但逢上極強烈的陽光,也不得不在瞬間化凍流走。

    甄氏但凡拿出男子們的酷烈手段來,後宮不過也只是個小小陰暗的角落。

    至於臨汾憤憤不平的,所謂甄氏與曹丕有私,崔妙慧卻忍不住暗暗高興。因為甄氏如果真的愛上了曹丕,想要嫁入曹氏,那些手段不敢施為,必會有所收斂。

    所以她才委婉地跟臨汾建議,無毒不婦人,索性就趁著甄氏入宮的機會,將其果斷除掉!

    兩漢以來,雖然後族和閹宦干政頻頻出現,但這個皇帝尚且在朝堂上無權,後族又和閹宦又有什麼用?曹氏父子一向自信,宮中禁衛都掌握在他們手裡,不怕皇帝皇后飛上天去,為了表示所謂的忠君,向來不屑於在宮人宦官中安插。伏後就算在宮中再怎樣橫行,也影響不到朝堂,不過是死幾個嬪妃宮宦罷了。曹氏樂得大方,也就由她們去了。

    然而,就是這些在曹氏眼中不起眼的宮人宦奴,其實也堪大用。

    崔妙慧入宮,便是先利用了這樣一批力量。她們的日夜遊說,打動了皇后,才有了她被指為臨汾滕妾的機會。可是堂堂崔妙慧,精心培養下的嫡女,可不是為了來當個公主陪嫁的滕妾!

    她要做大妻!若有一日曹丕擁有天下,她便是皇后!

    曹丕那邊,如果摒棄他自己求娶的甄氏不提,要在臨汾和她之間選一個大妻,自然會傾向於她。臨汾驕橫,不過是個憑著曹操寵愛立足的空頭公主,曹氏看中她也只是覺得好控制罷了,論妻族實力支持,豈能與堂堂的清河崔氏媲美?別的不說,便是曹操最信任的親信之一崔琰,即是崔氏中人。曹丕若娶了她崔妙慧,無論是繼任世子,或是將來爭奪天下,都有了大大的助力。何況崔氏眼下是看中了曹丕曹植二人,無論這二人誰能繼承曹操之業,崔氏已先有了一個女兒嫁與曹植為妻,若是自己也能嫁給曹丕為大妻,崔氏就穩賺不賠。這樣的好事,族中不可能不支持她!

    唯一的阻力,就來自於皇帝。皇帝是願意劉氏女與曹氏聯姻的,這樣自己安全就更一步得到了保障。

    可是如果臨汾不足以稱職,身為皇后,伏氏也不見得非要選擇這個公主。而崔妙慧如果想進一步獲得皇后的支持,使臨汾出局,必須更有建樹才行。

    更何況,崔氏一族,向來擅於投機。何止是曹氏,他們與益州劉氏也有暗地往來。崔妙慧入宮,也一樣得到了益州方面的暗示。

    此時,入宮為中宮少府的甄氏,便是她們共同的敵人!

    所以她慫恿臨汾,說動伏後,先將甄氏安排在落雲院,再尋機藉著天干物燥的由頭,一把火燒掉落雲院,讓甄氏葬身火海!

    任你怎樣英雄,絕類女子,也抵不過烈焰焚燒之威!

    只是她沒有想到,甄氏竟有那樣大的膽子!搶得先機,一出手就燒了宮闕,死了皇后,連自己都被其裹挾出宮,所有謀劃都化為了烏有!

    「曾聽聞你出身織室,又頗有一些巧思,能讓馬師製出新的織機。還擅商賈經營之道,整頓織室之後,錦匹出量較之從前不多,卻多售出許多銀錢。」崔妙慧緩緩道:「這倒是我們錯識了你,沒想到你當真是懂得織錦,還能從小小的月華暈襉之上,看出了這許多端倪來。你……縱使如此,你只須報知曹氏,自然有人來緝拿我們下獄,重刑之下,何事不得?」

    織成只是淡淡一笑。

    崔妙慧硬著頭皮又開口,因為實在按捺不住心中的疑問:

    「難道你那時便已有對策,覺得無需驚動曹氏?可是……可是你進宮以來,伏氏一直對你禮敬有加,你又是為何……」

    「以已度人,伏氏當真會對我禮敬麼?不合常理,必有妖異。」

    織成的眼睛,在夜色中閃閃發光。崔妙慧一向知道自己有一雙寶光璀璨的美目,卻在這樣一雙閃光的眼睛前踟躕不前。

    她沒有說話。

    「因為我向來不憚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世人,何況是在這樣的時空裡。」

    織成的話語聽起來有些奇怪,卻讓崔妙慧心中一顫,抬起頭來。

    那樣閃閃發光的眼睛,彷彿天上所有的星辰,都落在其中,她被群星所拱衛,那樣燦爛卻又那樣孤單。

    而遠處立著的楊娥,雖然聽不清她們的對話,但看著那雙眼睛,渾似忘了夜涼霜重,竟有些癡了。

    「自入落雲院,大概你就意識到了皇后……伏氏對你的惡意。」崔妙慧苦笑道:「其實我早該想到,便是沒有我的獻計,她也一樣對你起了殺心。」

    「臥榻之畔,豈容他人酣睡。」織成說了一句令崔妙慧眼睛一亮的話語,道:「她怎會願意有我這樣一個中宮少府?我以已度她,想著若是有這樣一個對頭入宮,我會用什麼法子除掉她?」

    她悠悠道:「毒藥刀矢統統會在屍體上留下痕跡,只要是他殺,總得有一人來應對五官中郎將父子的怒氣。」

    她將曹丕放在前面,曹操放在後面,是什麼用意?

    崔妙慧垂目不語,心中念頭疾閃。

    織成卻已繼續說道:「所以,用火是最容易,最方便,最快捷的。」那麼房舍密集的鄴宮,卻偏偏消防通道狹窄。來自另一個時空的她,經辦過那麼多大型的活動,看過那樣多輝煌的建築,對於消防是最為注意的。

    不僅如此,似乎鄴宮在重建之後,甚至還有意地堵住了一些消防通道,似乎為的是讓火頭燒起來時,能夠燒得更快更猛。

    在古代,能工巧匠輩出,能建起那樣巍峨的宮闕,不可能不知道怎樣防火。難道這一切,是有意而為之?

    即使是不憚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世人,織成當時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即使伏後等人,無奈之下仍住在宮中。但是難道他們當真看不出來?無論是劉協還是伏壽,這二人在歷史上的名聲並非是昏憒二字。

    借助一場大火,既除去了被安置在最易起火的落雲院中,那位新任的中宮少府,又暗中報復了重建鄴宮不懷好意的曹操。甚至是在燒為白地後再重建一次鄴宮,還能解去潛在的殺機。這樣一石三鳥的好事,伏壽當然不會放過機會!

    回想伏壽那溫婉秀麗得幾乎有些平庸的臉,還有崔妙慧初下衣車時,宛若女神般高貴典的風範,織成不止一次地忖道:

    古人,這些古人的陰狠毒辣,才是令人不寒而慄的吧!

    「只要存了這個念頭,再細心觀察,怎麼還會想不到,自己將會遭遇怎樣的慘局?」織成說話的神情一如尋常,實在看不出有什麼「慘局」的模樣:「依我想來,你們原是打算冬至那日動手罷,因為那一日魏公卞夫人會進宮,所有朝中貴婦,都聚於一堂,為魏公新封之賀。那時燒死了我,伏氏有很完美的不在場證據。且當著眾貴婦之面,便是五官中郎將再為我之死而痛惜,亦不能因為一個小小的中宮少府,而拂逆母親的興致,中斷父親的宴席,來與當朝皇后為難。而魏公也是一樣。只要這個風口一過,再難有發作的時機,所謂時過境遷,縱使再有人心中不忿,伏氏也當安然無恙。」

    她頓了一頓,微笑道:

    「伏氏對我,固然是殺機早生。但選擇哪個時機除掉我才最為恰當,卻一定是你的獻計。原因無它,只因在你進宮之後,我才覺得周圍的殺機,似乎變得緊窒了許多。一如鳥兒般,感覺周圍羅網,正一面一面,慢慢收攏。」

    她一身粗布葛衣,形貌宛若少年,雙手負後,侃侃而談,額頭光潔,眼神明亮。

    崔妙慧忽然很後悔:為何在臨汾和伏氏的描述中,織成是另一副模樣?暴戾、自負、傲慢甚至是狐媚……唯獨沒有說過,她的細察入微和敏銳智慧。

    「羅網漸收之時,鳥兒當如何逃走?」織成嫣然一笑,素手合掌如刀,當空一劈,總結陳詞:「當然是趁著羅網未曾結好之前,先下手為強,將其徹底摧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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