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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二百零二章 立誓 文 / 東海龍女

    其實這織法說起來並不難,不過是後世的毛衣罷了。但此時著衣,稍厚些的不過是裌衣、綿衣及各種皮毛裘衣,厚實的面料,也不過是絨圈錦之類,因大多來自於絲綿或動物皮毛,便都價格不靡。

    尋常百姓往往要數年才購置一件綿衣御寒,也有往衣中填充草絮、羽毛等。雖然對羽毛有一些粗淺的處理技術,但時間一長,很容易腐爛生蟲,又腥臭難聞。便是鄴城權貴中興起羽衣,也只是圖個新鮮,穿上一兩次便不得不拋棄。

    至於曹丕的那件羽衣,織成卻是以現代技術處理過的,先高溫消毒,再用自製的藥劑來滅菌。故此曹丕最初拿到時,竟然完全察覺不出來竟是用禽類的羽絨所制。

    而毛衣製法,織成並沒有拿出來。一是因為織室和宮中之人,不說多麼富貴,一件舊綿襖還是人人都有的。二來她也存了私心,想著將來合適時再拿出來,以換取最大價值。

    但此時見了曇諦師徒的清苦生活,卻不知為何,竟然就輕易地拿了出來。想借此衣賺得名利的想法,早已不覺之中擲到了九霄雲外。

    曇諦那木訥的面容上,也不禁為之動容,他拿過那小巧的毛衣來看,露出了驚奇之色,半晌,方才歎道:「巧奪天工,莫過於此!且做來又頗為簡單,老僧有一言相求,不知女菩薩可否答應?」

    織成謙然應道:「大師盡請指教。」

    曇諦道:「老僧前日入鄴郊諸村,但見大雪壓境,許多人戶都斷糧不說,且還衣物不足。有的整家人都縮於土炕之上,以一床破被御寒。老僧盡出寺中所儲,也不過是杯水車薪。」

    織成聽到此處,不覺更肅然起敬。她先前本在疑惑,就算曇諦不願身著絲綿皮毛,厚實的衣服多穿幾件也就罷了,如何只這三件單袍?寺中僧侶也都如他一般,只不過有殿室蔽雪,有火盆取暖,所以未曾凍死而已。難道從前曹丕等人,便連布匹都送得不足?

    如今才聽明白了,原來曇諦竟是將寺中所儲全都捐給了那些貧民百姓,自己卻寧受凍餒之苦。佛子心境,大抵如此啊。

    卻見曇諦轉向曹丕,懇然道:

    「便是將軍今日不來,老僧也打算入城求見。懇請多撥衣糧,以助百姓度過此冬。老僧想,近郊百姓毗鄰鄴城,尚且如此飢寒交迫,不知天下百姓,又該受著怎樣的痛苦?然天下百姓多矣,絲綿皮毛又太過貴重,眼下朝中庫藏也未必充足,便是將軍慈悲允了老僧的請求,只怕也還不夠。誰知女菩薩卻有這樣巧計!即使葛麻之屬,亦可織得如此厚實,不用織機,唯四根竹針便可織出來,且所用線料又很便宜,當真是讓老僧感謝佛祖,竟降了這位女菩薩來山寺之中!」

    他黎黑乾瘦的面龐上,煥發出激動的潤光:「然此法為女菩薩所創,女菩薩願以賜給山寺,原是佈施給老僧師徒。此法如此精妙,女菩薩若以此生利、獲名,所得必然豐厚!老僧卻想靦顏相求,請女菩薩憐惜天下蒼生,讓老僧將這法子傳揚開去,百姓若學會了這樣的織法,當不會受凍而死!」

    說著便要撩袍跪下,口稱:「求女菩薩慈悲!」

    曹丕與他相識頗久,卻從未見曇諦如此激動的時候,且這老沙門雖是異域之人,卻頗有風骨,又品行高潔;雖常來往於權貴之中求取佈施,自己卻是一介不取,都散給了貧苦百姓。因曇諦佛法精深,又通曉儒家經典,曹丕也曾動意延請他入鄴為曹操講說,卻被曇諦婉言謝絕。曇諦雖為人平和,謙遜自恃,但對一個人這樣感激乞求,卻是令曹丕大感意外。

    不知為何,他心中忽然躍起當初凝暉殿上,這個女郎擲地有聲的願望:「妾不才,願為天下百姓衣!」

    眼前這件奇怪的厚衣,取材低廉,方便易織,是否便是她「為天下百姓衣」的一部分?她肯向阿父抒發志向,一定是早就心有籌謀了吧?在她心底,究竟還有多少奇怪又高妙的寶藏,未曾向人展示?

    曹植卻搶先一步,將曇諦托在半空,不滿地叫道:「你這老沙門好生無理!你也知道織成只是可憐你們師徒,才將此法相授,若以此獲利,必不得少。她如今本就要離開此處,宛若無根之萍,沒有此法依恃,將來如何謀生?你卻要教給天下人!還以禮強求,這不是欺負她是個年輕的小姑子麼?」

    曇諦老臉一紅,急忙道:「老僧絕無此意,只是為天下百姓……老僧……」

    「天下百姓又為織成做過甚麼?」曹植一曬,又道:「你可知道她是什麼人?她從前掌管織室,改良了織機,使之多出美錦,江南寒北,皆有售賣,大大地充實國庫,為我王師後方解憂!這難道不是為了天下百姓的安樂麼?現如今她有難遠走,我們已是虧欠了她,你卻連她的傍身之技都要奪走!她亦是眾生,亦是百姓,老沙門,欺人太甚!」

    口中說話,雙臂卻絕不肯放鬆,哪裡容得曇諦拜伏下去?

    曇諦的臉又黑又紅,他如何辯得過曹植?雖是又急又窘,卻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織成微微一笑,也起身過來,從曹植手中扶起曇諦,道:「大師請起身說話。不過些微小技,大師拿去用用也罷。」

    曹植瞪大了眼,正待說話,織成卻已柔聲向他說道:

    「我知道你是好意,不過此織法雖然少見,卻也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秘技,不會敝帚自珍。大師心懷黎庶蒼生,我實在欽敬,便是佈施,亦屬份當之事。」

    「當真?」曇諦激動得臉上紅光更甚,但又想到曹植方纔所言,歉疚道:「然女郎此時孤身遠走,若沒有此技傍身,如何謀生?」

    織成此時離開鄴城,明擺著就是要離開曹氏的勢力範圍。曹氏兄弟雖然會贈她一些金錢,但終究有用完的一天。況且她一個女郎,也不敢身懷重金,想來獲贈的數目也不會太大。可是金錢用完之後又該如何呢?自然是要有一門謀生的技巧。這編織麻葛之衣,便是一門了不得的技巧,若售賣出去,獲利必豐。自己卻又偏要她一不花地讓出來,的確有些強人所難。

    曇諦並不是不通時務之人,想到此節,也有些矛盾起來。

    織成扶起這老沙門,只覺他身量頗輕,骨肉精幹,如木枝一般,與後世自己所見那些肥頭大耳的和尚們形成了鮮明對比。想來戒律精嚴,的確是個恪守佛律的真沙門。

    她對這樣的人總是有些敬重之意的,聽他為自己擔憂,便洒然一笑,道:「這天下之事,唯有謀生二字,最是容易。」

    曹丕倒也罷了,曹植倒急起來道:「織成,謀生二字,哪有這樣容易?須知這不是你在織室又或是在宮中,此去巴蜀,要經過許多人的地盤,顛沛流離……」

    曹丕的話語打斷了曹植:「阿宓她一個女流,自不能獨身萬里迢迢。」

    「啊?」

    「我會吩咐伍正強等人扮成行商,秘密護送阿宓,只至陽平。我出城之前,便已告知伍正強,讓他們稍做準備,迅速趕來藏安寺。」曹丕望著織成驚詫的面容,心中不知為何,竟彷彿溫暖又柔軟,微笑道:「我不會讓你有絲毫損傷。」

    「大兄果然行事縝密!宮城之中,便能料事千里!」曹植聞言,也不禁面色大霽,一顆心也放了下來,拍胸笑道:「如此織成便無憂矣!」

    「不!」織成的驚詫瞬間消失了,臉上雖還有笑容,那笑容當中卻有著堅決之意:「我不要任何人護送!」

    曹丕臉色凝住:「你說什麼?」

    怎麼人人都以為自己除了陸焉那裡,便無處投奔?鄴離陽平,何止千里之遙?陽平又在蜀之僻境,發揚天師道的陸焉可去,只精通紡織商務的自己去那裡,如何開展此來的抱負?

    先前少許的自艾之意,在她心中早就煙消雲散。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曹操這裡是不成了,那麼到處晃晃,撞撞運氣,未嘗沒有勢可借,未嘗不能找到那真正的流風回雪錦。

    眼下天下割據,候得劉備佔了巴蜀,便會三國鼎立。這樣的局勢要一直熬很多年才會天下統一。何況她只在這裡呆三年,曹操並不能左右她的三年。

    曹丕是好意,但伍正強等人,並不能護她一生。她若想到處走走,要這幾個人反而是拖累。

    她來了這個時空,如籠閉的鳥兒,從未看過外面的世界。若是外面的世界不安寧,那她找個地方藏起來便是。三年後,自有回去之路。

    「眼下道路不靖,天下未平,你一個弱女子,若沒有得力的護衛,該當如何?」曹丕的臉色沉了下來,雙目緊緊盯著她,儘是不悅之意:

    「你是我的女人,我堂堂男兒,將你送去陸焉處暫居已是權宜之計,豈能路上不派人護送?」

    我什麼時候成了你的女人?

    織成瞠目結舌,就連曹植也聰明地閉嘴不言,唯一雙眼閃閃發光。曇諦更是揮了揮手,命幾個小沙彌退下,自己也是一副目觀鼻鼻觀心的靜穆樣兒,似乎什麼也沒有聽見。

    「我當眾向阿父求娶,又賜你正名宓,況且先前當著許褚……」

    「當著許褚你只說是你的愛妾,且那也只是假作罷了,為的是應付許褚,算不得真!況且我雖出身不高,卻從未想過做貴人之妾。你現在地位,又怎能娶我為妻?」織成逮住個隙縫,趕緊想要堵住他的妄思。

    「奔之為妾,聘之為妻。我尚未下聘,你自然只能先算愛妾。現下情勢不佳,但你我尚且年輕,來日方長,終有一日,我會扶你作我的大妻。」曹丕說得理所應當,想必在此時諸侯間也是常態。不過此時妻妾之分,本來較之後世便比較寬鬆,以妾扶妻也是大有人在,比如曹丕之母便是如此。

    他以為她只是在顧忌,因為曹操的原因。

    織成淡淡一笑,不想與他再爭執這個問題。

    她對他有好感不假,也感激他的照拂,甚至是他關於大妻的許諾,無論成是不成,他現下這份不願委屈了她的心,也是真摯的。但是這與愛情相比,還是遠遠不及。更何況她從來不曾想過要嫁他為妻。無論是妾,還是大妻。

    因為,她從不會與任何人分享丈夫。

    因為無論是對於他,還是他的世界,她都只是個過客。

    但這些話,當著曹植與曇諦的面,自然是不能說出來的。男人總是要顏面,何況這個時代的男人?

    她淡淡的笑意,看在曹丕的眼裡,卻更有一種不妙的意味。

    他自問已經相當瞭解她。這個看似柔弱實在剛毅的女郎,不像臨汾的暴躁易怒,她不喜與人爭執,據他暗中對她的瞭解,她唯一一次勃然大怒據說還是裝出來的——就是那一次她酒醉之後,他故意留宿落雲院為她造勢,她斥責槿妍等人擅作主張容他留下。當時把槿妍等人嚇得夠嗆,即使是事後她還再三向槿妍等人道歉。

    但不發怒,不代表她當真柔弱。

    她自被陸焉當初從洛水邊帶回後,短短數月之內,便名聲大噪。靠的是什麼?無非就是那狠辣剛強的手段、步步為營的用心。

    眾所以為得寵之時,非但沒有因此得意忘形,反而進一步猜到阿父的用心,不惜鬧動宮闈,以一國之母鳩殺的代價,換得自己脫身遠走。

    曹丕昔日少年性燥,曾得陸或指點,讓他「每逢大事有靜氣」。眼前這女郎,倒當真做到了這一步,越是危急,越有靜氣。

    那麼此時淡淡一笑的背後,必然也是早就規劃好的縝密之謀。

    「阿宓!」

    曹丕話語之中,已帶上了幾分懇求之意:「我平生從來不作妄言!多年來我從未聘任何女子為大妻,無外乎是無才貌及者。現在我見到了你,定下了你,便不會輕言放棄!洛水湯湯,此誓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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