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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五章 初雪 文 / 東海龍女

    織成穿越後發現,梨這種水果,在漢朝已經大面積種植,而鄴城又是產梨名地。這裡的梨都是鴨梨,梨皮極薄,果肉細嫩,少渣多汁,酸甜可口。入秋後織成往往食上幾枚,以去秋燥之氣。

    而飴糖,除了指麥芽糖那樣的軟糖外,還特指冰糖。其做法是以蔗糖為原料,經過特別的熬煮方法使之結晶,顏色多為淺褐、淺紅等,其中最上品則連這種雜色都除去了,潔白晶瑩,已經頗為接近後世的雪花冰糖,稱為「雪飴」。

    只是漢朝的飲食與後世相比,還是顯得粗礪得多,即使是鐘鳴鼎食之家,甚至是貴為天子,也多食用煮、蒸類的食物,炒煎的烹飪方式尚未成形。而飲料方面,多以酒漿為主,至多是加入花卉或滋補藥材來改變口味,如宮中常飲的長壽酒,就是菊花釀的酒漿。

    所以冰糖雪梨水這道後世連普通人家都會做的家常糖水,此時對曹丕來說卻顯得頗為新奇。

    「我稍後還要出去。」曹丕忽然開口說道,聲音溫和,還有些微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情:

    「你累得狠了,今晚便在這閣中暫時休憩,明晨我接你回銅雀園,中宮已廢,你也不必當什麼中宮少府了!」

    「你還要出去?」

    織成心知自己能不能離開,還要看曹操的意思,但也不願拂逆曹丕的一番好意,故避而不答。但聽他說還要離開,不覺有些詫異。

    她忽然眉梢一動,起身去掀窗前的繡簾,窗上糊有密密的紗羅,閣下又是溫泉薰著,就算掀了簾子,也感受不到寒意,只是花木清香隱約而來,深吸一口,胸中便清爽許多。

    「下雪了!」

    她忽然驚喜地叫道:「你看!」

    紅綃宮燈的暈光中,閣前水面、花木湖石,影影綽綽可見,此時俱被籠在漫天飛舞的雪片之中。雪並不大,卻極細密,如柳絮,似絲綿,紛紛揚揚撲下來,只是被那溫泉的熱氣一醺,便消湮不見。

    曹丕藉著她掀起的繡簾一隙,極目遠眺出去,但見遠處的宮城角簷、影綽宮燈,也都被掩沒在密集的雪片中,變得極為模糊。

    還不到冬至,鄴城便下起了雪。都說天地之間,所有的變化皆有氣機相應,不知這樣的大雪,是否也與今晚的變故有關。

    今晚注定是一個不平凡的夜晚。

    不知曹丕是否也想到了這一點,因為他沉默著沒有說話,過了片刻,道:「今年的雪下得有些早,記得上一次冬至降雪,是在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是初平三年,當時曹操方嶄露頭角,曹丕應該還是個幼童。但聽他的語氣,似乎卻頗多感慨。

    「那一年,黃巾賊犯兗州,賊焰囂張,州刺史劉岱殉國,阿父被迎為兗州牧,並聯合濟北相鮑信,在壽張大戰黃巾賊,最後在濟北一帶擊潰二百萬黃巾賊,獲降卒三十萬,男女人口百餘萬,名揚天下。我那時雖小,也知道這件事是非常了不起的。」

    這段歷史,織成來到這個時空後,與槿妍的閒談中約略地聽聞過。曹操麾下著名精兵,也是他第一支真正意義上的私軍「青州兵」,便是主要得益於這一次對黃巾軍中精銳的改編。而後來曹操擊敗了朝廷派來任兗州剌史的金尚,牢牢盤踞兗州,才有了此後的壯大發展。也為了四年後他率軍進駐洛陽奉迎漢獻帝,使「奉天子以令諸侯」、遷都許昌成為可能。至於後來打敗袁紹等人,統一神州以北,並最終在赤壁之戰後形成了三國鼎立的局面,皆是由此而起。

    遙想當年曹操英姿,織成不禁微笑道:「當時你還小,可是應該也會為魏公感到驕傲罷?」

    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另一個時空的普通人,又曾有過怎樣的事跡。或許有過,但失去他時太過年幼,什麼都記不住。織成真的有些羨慕曹丕,至少在年幼之時,便牢牢地在心中烙下了父親英勇的影子,並足以追效一生。不用像自己那樣,總是跌跌撞撞向前行走,憑著直覺和勇氣,也曾頭破血流。

    父母在孩子成長中的重要地位,永遠都是無法被取代的。

    「是啊,那時我們舉家也遷到兗州,親眼見到阿父是如何威儀赫赫,又是如何受人愛戴。那時我便發誓,此生定也要做個如阿父一樣的英雄!」

    曹丕的眼中射出熠熠神采,但隨即便黯淡了下去:

    「也是那一年的冬至,子建來到了人間。」

    「平原侯是那時出生的?」

    織成驚奇地道:「也是在雪天麼?」

    「是一個雪天,阿母生下了他。他生下來便很是漂亮,烏溜溜的眼睛已會盯著人看。更重要的是,阿父恰在收編青州兵、大敗黃巾賊,逐走金尚,坐鎮兗州後得到了他。人人都說,明公此子天姿聰穎,乃曹氏之福。阿父雖然已經有了幾個兒子,但也覺子建是上天降下的吉兆,與眾不同,遂大宴了三天賓客,很長時間,整座府中都是喜氣洋洋。」

    他的笑意極淡:「大兄二兄都年長一些,能跟隨阿父出入。黃須兒……也就是阿彰生性愛舞槍弄刀,根本不會在書房呆著。故此那一日,只有我遵阿父之命,留在書房裡讀書。天已經很晚了,還沒有人送飯來。阿父的規矩很嚴,我不敢擅離書房一步,生生地餓了一個晚上,迷迷糊糊地在書房裡睡著了,也沒有人來尋我。第二日早上醒來,便著涼發燒,被一個路過的小婢發現,這才延醫請診。後來我才聽說,頭一天晚上,因了子建的到來,所有的婢僕都去阿母堂外趨奉,所以才撇下我孤零零的一人。」

    織成怔住了,轉過臉來看著他,目光中已多了幾分憐惜之意。

    曹丕渾然未覺,猶自望著外面的雪花,繼續道:「那一次我病了一個多月,最初幾日都昏昏噩噩,全身如火炭般滾燙,藥石無效。阿父初鎮兗州,阿母又在坐褥,根本無暇來照看我。只有那個粗使的小婢任兒,不眠不休地照顧我,最後見我實在燒得厲害,以巾敷涼水亦不能退,便偷偷脫了衣服,先去雪地裡凍得透涼,再上榻抱住我。如此數番,方將我自那虛妄的火焰之苦中救了過來。」

    兒是對婢僕的稱呼,這個任兒連名字都沒有,想必並不像槿妍等人是高級侍婢。當時病重的曹丕身邊,只有這個任兒,且她這樣不顧禮制的做法還無人制止,可見當時因了要趨奉新生的曹植之故,年幼的曹丕是如何的被疏於照看。

    而且正如曹丕所說,曹操當時已經有了幾個兒子。最長的是曹昂,而且當時曹昂的嫡母、原配丁夫人還在,曹丕曹植之母卞夫人還是個剛剛得寵的側夫人,所以曹昂是被當作接班人來培養的。曹昂之下,還有當時未曾夭折的曹鑠,然後才是曹丕。曹丕之下,還有被曹操親切稱為「黃須兒」的曹彰。後又多了個曹植。

    不是嫡長子接班人,也不是丁夫人之子,更不是卞夫人最愛的幼子,曹丕被忽略,也就是在情理之中了。

    「我雖被任兒用這法子救了回來,但體弱力虛,亦有數月不能出門。自然也少有人來探視我,很多時候,我便一個人坐在室中,看著窗外大雪紛飛。」

    他微轉面頰,向著織成微微一笑,笑意中卻有幾分淒涼之意:

    「你仔細聽,雪片密密落下時,有一種特別親近的熱鬧。二十年來每次下雪,我都喜歡獨自靜坐,聽雪落之聲。這一次,才多了一個你。」

    織成依言,側耳細聽,只聞雪花沙沙,皆打在閣窗之上,有如春蠶嚙葉,又似竊竊私語,夾雜在炭星輕微的爆開聲裡,一派靜謐安寧之意。

    彷彿天地萬物,都被籠在這無所不在的雪花之中。而天地之間,也只剩下漫天飛雪,還有眼前之人。

    同坐暖閣,飲酒擁爐,賞看窗外飛雪,自然是人生樂事。然而二十年前,在陌生的兗州府第,滴水成冰的寒冬裡,一個幼童是如何守著大雪,孤單地度過病中漫長的時日?想一想便覺酸痛徹腑。

    從前總覺得曹丕性子陰冷森肅,卻從未想過他不及曹植,武不如曹彰,該是經歷了多少冷暖,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我看著那些大雪一場場落盡,終於春暖花開。而我的身體,也一天天好起來。」

    曹丕從她指間取出繡簾一角,輕輕放下,道:「那都是很遙遠的事了。今日若不是與你共賞這大雪,我都記不得了。」

    或許是吧,當過去的樁樁件件,都已化為點點滴滴,融在了骨髓深處,其實都不需要記得那樣清晰。但是整個人卻就此發生變化,再也不復昔日的柔軟透明。

    因為知道在這冷漠而殘酷的世間,便是親人都靠不住,唯一靠得住的,便是自己。

    曹丕如此,自己何嘗不是一樣?

    「以後下雪的時候,我陪你吧。」這句話衝口而出,便又覺得哪裡不對,趕緊補上一句:「如果將軍你方便的話……」

    她看似膽大妄為,其實最為謹慎不過,這也正是她雖是近幾月來最為人注目也是青雲直上最快的女官,卻並未令身邊的人討厭的原因。她不過是在做大事時狠辣罷了,平素頗為寬容,而且很注意顧及別人的心緒。

    單只看她對人的稱呼,便可窺一斑。在外她稱他為五官中郎將,在宮城中便改稱了衛尉。對何晏也是由富安侯改為了郎中令,大概是暗示其在宮城做事的師出有名。

    「好。」他只用簡單的一個字,便截斷了她後面小心的補充,也無形中填平了二人之間身份的溝壑。

    「我少時每遇到下雪,便覺得發愁。」織成微笑道:「因為路上雪踐成泥,又滑又冷,去打工……啊……做事便極不方便。又擔心棉衣太薄,只好把所有單衣也穿在裡面,裹得裡外七八層,方覺得暖和。說起來,還比不上衛尉你呢。衛尉至少還能安坐賞雪,我卻不得不為飽暖而奔波。」

    感覺到曹丕憐惜中帶有探究的目光,她忽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

    中山無極甄氏,即使是死得已經差不多了。但當初畢竟是大族,族中怎麼也應照顧一二,何致困頓如此?她原本是見他難得露出那樣淒涼憂傷之態,所以才想以自己的經歷來安慰他,沒想到一向謹慎的自己,竟如此大意。

    想了想,趕緊補上一句:「父母早逝,無人照料,所以……」

    完蛋,說得更漏了!

    她心中一緊,但旋即又放鬆下來:甄氏嫡支早已死絕,就連旁支那許多人,也大都歿於戰亂,如今是否還有真正的甄氏人存於世上,都是個問題。曹丕自然也無從查起她「父母」是否真的身亡。

    「中山無極甄氏,向來涼薄,」沒想到曹丕竟然頗有忿意地附和:「阿洛當時不被袁氏所容,曾投奔本族,卻被那些老蠢材逐走,這才……」

    他忽然住口不言,織成也知道他想起了因他而被娘家夫家同惡,走投無路,最後不得不自沉洛水的薄命紅顏甄洛。

    「甄氏嫡支,其實並非歿於戰亂,而是被我誅滅,為的便是給阿洛報仇。」曹丕目光亮了起來,如電般驀地射向了織成:「此事我向來未對人言,不知你知曉後,會不會怪我?」

    甄氏嫡支,原來是滅在了他的手中?

    織成不禁打了個寒噤,不期然地想起初逢之時,洛水之畔,那殺神般冷酷的玄甲將軍。

    還有那破空而來的一箭!

    感覺到曹丕的目光在漸漸森冷,對於這位翻臉如翻書的貴人,她可謂是知之甚深,趕緊申明立場:「甄氏為當地大族,如大樹般枝椏極多,我只是出身極偏的旁支,且父母早逝,又少與族人往來。我亦是自力更生,才活到了現在,說是甄氏女,其實連族譜輩系都懵懂不知,所以對外常以母姓董氏自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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