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慈飄然而立,正擋在通往草廬的必經之路上,他方才與眾虎衛交手,不慎受了一擊,嘴角尚有血絲,但目睹這一幕,仍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笑道:「我這陣名為水月幻境,雖是我奇門遁甲中最粗淺的陣法,你們卻是破不了的!」
方才眾虎衛已經圍住了左慈,且已將其擊傷。但只是一瞬間,左慈竟然平空從眼皮底下消失了,再看他時,已經落在了丈許開外的地方。這些虎衛皆是高手,卻不知他是如何從嚴密如網的圍攻中,如此氣定神閒地逃脫的。
逃脫之後,左慈並未遠遁,反而是站在了通往草廬的路上,做出攔阻之勢。似乎他根本不擔心這些虎衛以多勝少,將自己拿下。
而陸焉最初,便是趁著眾虎衛圍攻左慈的機會,飛身撲向那草廬的,卻不知為何忽然凌空落下,反變成了小心翼翼的模樣,方才更是徑直往草廬後面走去,那裡卻是臨著洛水的危崖!
曹操雖然連聲喝止,但陸焉恍若未聞,一直向前走去。幸好他自己不知怎的,忽然腳下一頓,露出疑惑之色,又轉身走回,但先前腳下離那崖邊,已不足尺許!
而曹操只覺脊上冷汗已密密冒出了一層,這才知道左慈所言非虛,陸焉在那陣中,當真是六識都消失了,根本聽不見外面的示警之言。
眼見夏侯英和典放十分為難,又怎肯逼他們入陣送死?
曹操皺了皺眉,瞧見左慈那有恃無恐的模樣,不知他尚有什麼後著,也不敢讓虎衛上前擒捉。
他原是戰將出身,學習的兵法之中,就包括了奇門遁甲中的兩軍佈陣之術,但與道門秘術雖出自一脈,卻又大相逕庭。
他雖一直在苦苦觀察陣中變勢,希望能發現生門,一舉破陣。但左慈之術的確神妙,往往他剛發現一絲端倪,便見陣中風雲突變,一切又抹掉重來,漸漸心中急躁起來。
他原是梟雄心理,怎耐煩做這耗時之爭?正待要不顧一切,喝令虎衛強行闖入陣中,並不惜傷亡代價擒下左慈,忽聽一個女子聲音高聲喝道:「掀了那些石獸!」
這聲音正是織成所發。
她雖被困在那鐵壁鑄就的草廬之中,但猶心不死,一直在細細找尋,終於給她在門扉旁找到一條細縫,雖只不過有兩莖稻草粗細,但將眼睛緊緊貼上去,卻能依稀看到外面場景。
而陸焉的險境,正是在此時躍入了她的眼簾之中。
她身為一個現代人,雖受過大學教育,但並不是中系出身,連古都不大能完全看懂,自然也並不知道什麼奇門遁甲。
可是明明看見只是一片長草、數只石獸,陸焉卻總是在萬年公主墓的前後打轉,怎麼也走不出來,便如農村俗稱的「鬼打牆」一般。以她的角度,固然只能瞧見左慈的背影,看不到他面上得意神色,但事已如此,又怎麼會猜不到是他的詭計?
她緊盯著陸焉,初時尚覺清晰,但後來漸漸只覺頭暈目眩,但見陸焉那團白衣如水痕一般緩緩洇開,身形已模糊不可辨,就連四周景物,似乎都在發生詭異的變化。整個空間扭曲糾結成了一團,無數抽像的線條、雲氣在當中呼嘯穿行、翻滾不休。
織成心中一點靈識,猶覺出了不對之處。當下強定心神,將丹田之處尚存的那一縷真氣調息出來,如靈蛇般緩緩遊走各大關竅,才覺暈眩之意稍緩了些許。
這陣勢如此厲害,她作為陣外人不過是留神細看,便已頭暈目眩;身陷陣中的陸焉情形如何危急,更是一想便知。
許是真氣運行之故,織成那暈眩之意緩解後,漸漸竟看出些陣勢門道來。依稀覺得那陣應該是依托在幾個空間與時間的交叉點上,這才挪騰變化,幻象叢生的。
可是這一片洛川下的荒野,唯有醒目的標識,才最是能夠列入陣中。這標識除了草廬,便只能是萬年公主墓。
她這一留意,便覺眼前雖然陣勢運行,幻象變化,一時風走雲行,一時又是雷驚電閃,但唯有那些石獸,卻是始終在視野之中。
故此她一時情急,竟喊出那句話來!
曹操一怔,立即明白了織成之意。
再看左慈時,只見他臉色陡變,難看之極!
左慈敢在這洛川之間,擺下這奇門遁甲中的陣法,且沒有借助任何石堆、山丘、河溪等外物,便是仗著這裡有自己那鐵壁打造的草廬和萬年公主墓。
需知這冀州之地尚是在漢的控制範圍之內,此地又離鄴城頗近,若是見了這石碑上所刻的萬年公主之名,又有誰人敢冒著犯上的罪名,前來毀壞宗室之墓?
而無論是陸焉還是曹操,即使是約略看出了陣法的運行規律,但由於一種根深蒂固的對皇室陵丘的肅敬,和對於死去的萬年公主的尊重,是怎麼也不會想到那發動陣法的重要關竅之一,竟然會是萬年公主墓,故也絕無可能找到破陣的法子。
可是他千算萬算,就是沒有算到,在這個甄氏女郎的心中,根本就沒有對大漢公主的尊崇,更談不上什麼對皇陵的敬重。
所以反而是她,一眼便瞧出了關竅所在!
曹操心中豁然開朗,長笑道:「不錯!我即使摧毀了這些石獸,但阿宜知道我是在救她的兒子,泉下有靈,也必不會怪我!」
扭頭向眾虎衛喝道:「移開那些石獸!」
「住手!」天青色身影一閃,曹操只覺勁風撲面,眼前虛空之中,忽然幻出左慈身形,他手中執有一柄晶光閃爍的長劍,向著曹操面門,狠狠劈了過來!
曹操大駭之下,本能向後疾倒,但覺冷風掃頰,那劍堪堪貼膚擦過,那裡便有一道火辣辣的疼痛傳來,卻是被劍鋒掃破了皮膚!
疾風襲來,卻是左慈劍鋒剌到,曹操情急拔劍,嗆然聲中,二人交擊一劍,曹操砰地飛出,如斷線風箏般,落在了丈許開外,被一名虎衛凌空躍起,穩穩扶住。
左慈仗劍橫立,鬚髮賁張,風流俊逸之態已蕩然無存,叱道:「敢犯阿宜之靈者,死!」
劍光閃動,卻是他又撲了上來!手中長劍,逕直剌向一名撲向石獸的虎衛,逼得那人反身阻擋!卻見左慈掌中劍光吞吐,血色濺處,那人腿上早中一劍,慘叫著跌倒在地。
這是織成第一次見到左慈的劍術。與他那鬼魅般輕靈的輕身功夫不同,他的劍術狠辣精準,絕無花哨,但每一式攻向敵方,都隱有風雷之勢,銳不可當。到得後來,他整個人都似乎與劍化為一體,不見人影,亦不見劍影,唯有一道天青色的光影,時而出現,時而隱沒,隱沒時如龍在雲,出現時猛如蛟螭,在虎衛中穿插疾行,不時有人慘叫著被擊飛開去,地面已是濺滿了鮮血,且橫七豎八地跌了不少殘刃。
曹操一咬牙,竟一把推開扶住他的虎衛,騰身躍起,親自撲向一尊最近的石獸!
光影散去,左慈眼中已是血紅,他大喝一聲,揮劍砍開兩名虎衛,驀地消失不見。
織成猜想那就是所謂的隱身法,先前左慈便是用這一招逃出虎衛的圍攻,不禁驚叫一聲:「小心!」
曹操轉過身來,中指卻已銜在了口中!織成分明看見他用力咬下,隨即向著空中猛地張口,噴出一蓬鮮血!
鮮血噴處,空中忽然出現一人,正是勢如瘋虎撲來的左慈,此時他大叫一聲,來不及躲閃,已被鮮血噴得滿面都是!
「這還是當年你告訴我的法子呢,元放兄!」曹操疾速後退,冷笑道:「法術已破,瞧你怎麼再逃遁!」
只這一瞬,便早有虎衛撲上前來,刀槊齊施,向左慈襲去!
曹操再不理睬左慈,飛身躍向一隻石獸!
織成咬住牙關,凝神關注,只見曹操人在空中,便大喝一聲,雙掌猛地向前推出!
砰!
那石獸受大力所激,猛地向旁栽倒!
彷彿有一道弧形光影掠過,眼前扭曲的空間,瞬間如被人拉抻鋪展開去。
只聽砰砰之聲不絕,夾雜著曹操的大喝之聲,那石獸一隻隻被推倒,而陷入混沌模糊中的陸焉身影,也漸漸清晰地顯現出來。
左慈此時已被數名虎衛圍在正中,他劍術精奇,輕巧亦佳,這些智巧輕盈的功夫,先前仗著遁法和隱身法來去自如,攻其不備,那些虎衛自然是防不勝防;但此時被破了法術,那些虎衛卻已很快結陣,將他圍住。他們非但武功高強,且都是歷經戰陣,頗有神力。一旦合圍之勢形成,便如泰山壓頂般,既樸且重,步步緊逼上來,左慈只覺空間越縮越小,漸漸便挪騰不開。
耳邊又聽得石獸不斷倒地之聲,不禁心中大急,知道若陣勢一破,這些人便能衝入草廬。縱然那裡有銅牆鐵壁,但無人把守,又有什麼威力可言?
他原本是聞聽陸彧亡故,大驚之下,倉猝想出這個法子,引了曹操來此,一時之間哪裡會想到找什麼幫手?況且左慈多年來如閒雲野鶴,少與人交,曹操威震天下,河北又是他的地盤,又有什麼武功高強者肯冒著得罪曹操的危險,來做他左慈的幫手?
當下只得奮起全力,連剌三劍,皆是精妙無比,逼得那些虎衛不得不都退後一步!但那些虎衛頗有經驗,當下只見數槊齊搠,竟然形成一張槊網,堪堪攔住了劍勢!
左慈內力再強,也不過是一人之力,哪裡剌得破這數人所結的槊網?
但他之用意,本就不是為了真正攻擊他們,一俟逼退虎衛一步,空間擴大,他當即撤劍而退,卻聽吲的一聲,劍光在空中劃過半弧,剎那間耀目之極,人已經沖天而起!
眾虎衛抬頭看去,但見那天青色身影飄然而立,雙足只在眾人的槊網之上輕輕一點,便如一隻大鳥般,飛身而起!
曹操剛厲聲喝道:「攔住他!」
然左慈輕功,天下獨步,虎衛雖然勇武,這須臾之間,又如何攔得住他?眼睜睜地瞧著左慈掠過院落,直向扉門撞去!便聽砰的一聲,方才織成在裡面又推又砸也依然紋絲不動的草廬門扉,竟然應聲被左慈撞開,他疾如彈丸,已射入廬中!
有最快的兩名虎衛衝上前去,卻在砰然聲中,險些被眼前驀然關閉的門扉撞上鼻子。他們推了推門扉,自然也是無功之舉,當下乾脆拔出劍來,胡揮亂砍,一時間但見草莖橫飛,落了一地,卻露出裡面的生鐵牆壁!
虎衛們的劍刃並非凡品,也算得上斬金披銳,有少見的鋒利,卻只在這鐵壁上留下一些白印,連絲毫都沒有破損。
再看草廬時,便如先前一般,門窗緊閉,嚴絲合縫,便是廬內先前大聲驚叫的織成,也忽然寂靜無聲。
「左元放!」曹操又驚又怒,向廬內喝道:「你縮進這鐵打的烏龜殼中,便算是大英雄了麼?」
此時已有夏侯英和典放二人奔上前去,將剛剛從陣勢中上出來的陸焉扶過來。
不知是否在陣中耗費了精神,陸焉臉色蒼白,看上有些疲倦,彷彿玉質上蒙上了一層陰翳。
但那步伐仍然穩沉有力,目光湛然,似乎那陣中幻象,並未真正動搖他的心神。
陸焉,世人往往被他的謙謙如玉所吸引,卻經常會忽略了他也有金鐵般堅定的內心。
曹操的目光望向陸焉腰間垂下的玉剛卯。
那是天師的信物之一,當初他派去陽平的人,不止一次向他描述過。所以那日銅雀台前,他看見陸焉佩著這枚玉剛卯,便知其去意已決,不可逆轉。
其實玉剛卯,只是習慣的稱法。陸焉所佩的這一枚玉剛卯,緊挨著玉孔的絲絛上,串有一枚指頭大小的金剛石,散放著淡藍的晶光,其實是叫做金剛卯才對。
現在看來,這枚金剛卯,與其主人陸焉,又是何等相似。世人都說君子如玉,其實君子更應如金剛石。
多年前,他就見過這枚金剛石,有著極罕見的淡藍色,宛若萬古玄冰,卻晶光閃爍,奇采萬千,璀璨而又堅利。
那樣奪目的光芒,豈是區區玉石可以比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