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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一百零四章 狹路 文 / 東海龍女

    織成微微一震。

    她抬起頭來,道:「請谷醫士再賜一些藥,我現下精神不濟,怕在丞相面前失儀。」

    明河注意到了那個「再」字,狐疑地看向曹植。

    曹植一怔,隨即苦笑道:「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受了那樣重傷的自己,為何只在短短一個時辰內,便醒了過來。

    而醒來後的自己,雖然行動不便,渾身疼痛,但精神居然健旺,與曹植聊了這許久,仍沒有困乏之意。這不像是失血過多的症狀。

    其實織成早就懷疑,是療傷的藥湯之中,加入了提神的藥物。

    而曹植這樣磊落的人,表現出那樣不適宜的親暱,或許也是為了掩蓋內心的歉疚。

    他與陸焉交好,在他看來自己應該也與陸焉關係密切,是陸焉這邊的人。

    可是他卻不得不讓谷少俊用那種剌激的藥物,因為曹操這次召見織成,是事關陸焉,極為重大。

    若因了身體的原因神思恍惚,恐怕一個應對不慎,都會影響到陸焉。

    那會是什麼事?與陸焉身世有關麼?

    「平原侯與五官中郎將為了讓丞相肯賜見奴,應該也費了不少心思。」織成平視著他,淡淡道:

    「與這些心思相比,奴不過是身體受些損傷,實微不足道。」

    曹植又是一怔,眼神數度變幻,終於長歎一聲,道:

    「我原以為你只是比尋常女郎更勇武一些,沒想到你這樣聰明。」

    「奴身份低微,縱是今日出了些風頭,亦不過因為奴是個女子,在世人眼中這些行徑頗為稀奇罷了。論起武技才幹,遠遠比不上丞相帳下武之士。丞相深謀遠慮,志向高遠,絕不會只因獵奇,便在這樣重要的時候,來召見奴這樣一個無足輕重之人。」

    織成一向覺得,自己最大的長處,並非是聰明,又或是勇武,不過是頭腦一直比較清醒,很難被沖昏罷了。

    對於世人來說,人在順境難免飄飄然,身處逆境則垂頭喪氣,這是最常見的狀態。范仲淹所說的「不以物喜,不以已悲」這八個字,實在是很難做到的。

    所以她絕不會認為,因為自己今日這些行徑,便令得見慣了宇內英傑的曹操,瞬間對她刮目相看。

    論起來,除了多出一千多年的知識積累,她與這個時代的人相比,算不上出色。

    便是區區織室之中,便有沉穩如素月、聰慧如明河、端持如槿妍的女郎,又有乙大娘、孫婆子、辛十三娘這樣的女劍客。她能使她們心服的,不過是那種強大的自信罷了。但這種自信的背後,也是因了現代社會明的支撐,並非她與生俱來的才能。

    「所以,能令得丞相召見,必然是二位的功勞。」織成覺得言盡於此,其他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不管二曹這種行為如何,至少他們是將陸焉當成了朋友,才這樣焦急。至於犧牲她小小一些健康,的確不是他們考慮的範疇。她雖不喜,但是也勉強能接受。

    但是,不免在心中想道:

    「若易地而處,陸焉雖會盡力援救他們,卻斷斷不會不顧我的身體。」

    她與陸焉,認真說起來也是數面之緣。但不知為何,心中就是這樣篤定,他一定是不會害她。

    這樣想來,心中焦急更甚,只恨不得曹操馬上就下令召見自己。

    明河卻露出擔憂的神色,搶前一步,正待開口,卻聽室外有一個女子聲音響了起來:

    「谷醫士,你怎的在這裡?可是子桓傳你來的?咦,怎的還有軟兜,可是他有所不適?」

    曹植臉色往下一沉,織成眉梢微挑,立刻辨出了那聲音。

    柔靡之中,帶有三分清婉,吐辭咬字的間隔中,彷彿有芬芳縈繞齒間。有這樣美好聲音的,自然是一個美人。

    只可惜是蛇蠍美人。

    臨汾公主。

    只聽門外谷少俊唯諾之聲,卻沒有回答臨汾公主。

    腳步聲響,似乎是臨汾公主想要進來,卻被門口的侍女攔住,戰戰兢兢道:「稟公主,五官中郎將並不在此。」

    「清荷室是五官中郎將的禁地,向來不讓人出入。若非他本人,誰敢在內?你們這些奴婢,真是膽大包天,還敢欺瞞本公主,說他不在室中?」

    柔靡清婉中,頓時帶上了怒氣,聲音也變得尖利起來:「還不讓開?」

    曹植哼了一聲,向織成道:「惡客擾人清淨,不如我們走罷。」

    拍了拍掌,清脆聲中,但見那兩名侍女如釋重負,擔了軟兜進來。

    錦繡燦然,香氛浮動,織成抬起頭來,只見數名侍女,簇擁一個盛裝麗人,魚貫而入室中。

    「是你?」尖利的聲音頓時沉了下來,矜持中帶有幾分輕蔑:「你這織奴還有臉站在這裡?」

    顯然她認出了織成。

    與白日裡經過飛閣葷道時,那遠遠一瞥間,恍若神妃仙子的形象大不相同,眼前的臨汾公主,身著寬袖緊身的雲紋織錦深衣,衣襟繞身數周,以絲帶繫在腰間,衣可曳地,裙擺處露出履頭,上面鑲有兩顆龍眼大小的珍珠。髮髻垂於後,兩邊垂有髾發,斜插簪釵華勝,鬢邊一隻精巧的鳳首銜白珠步搖,顫顫巍巍,在燭光下閃動著碎瓊亂玉般的光芒。

    一張小巧的鴨蛋臉兒,妝粉塗胭,丹唇皓齒,額上還貼有翠鈿,越襯出了那精心描就的彎彎蛾眉,並一雙秋水般的眼晴。儼然是宮中貴人的妝扮,少了白日裡那樣的仙氣,卻多了矜貴的華采,與公主身份甚是相合。

    「這是清荷室,又不是未央宮。只要大兄願意,來的人都有臉。」曹植悠悠道。

    臨汾公主不覺一窒。

    曹丕並不在此處,她亦非受邀而來,曹植這話,明白著是說她沒臉面罷了。

    可是他既沒有指到她面上來罵,她卻也不能得罪這曹操最為寵愛的兒子。

    只是淡淡一笑,那容華艷光,卻沒有半分的僵滯,自然而然地轉移了話題:

    「子建也在此處?那是臨汾唐突了。丞相待臨汾有如長輩,臨汾自然是一見這織奴,便想起元仲來,未免有些忿憤,倒有些失儀。」

    細如蛾須的眉頭,輕輕一蹙:

    「也不知子桓怎的如此大意,竟將元仲交給這織奴照看,險些釀成大禍!這等卑賤之人,最喜攀援貴人,子建你要審她也就罷了,怎可還將她召入這清荷室?」

    「誰說我在審她……」曹植不耐煩的話語還未說完,便被織成打斷:

    「沒能照顧好元小郎君,是奴之錯。然公主既如此關心元仲,不知他落下葷道後,公主又做了什麼?難道也是像現在一般,站著說幾句不腰疼的話,憑著絕代之風華,便能教武衛輕輕放過麼?」

    「你!」

    臨汾大怒,一張俏面頓時湧起紅潮:「以下犯上,可是死罪!來人……」

    「公主……」

    曹植正待阻攔,臨汾眼中冷光一閃,卻已投了過來:

    「平原侯!若本宮不加懲治,卻叫天下人以為我漢室當真趨微,連一個織奴,都膽敢出言冒犯大漢的公主!」

    漢室的確是趨微,不然又怎會被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

    但這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便可,拿到明面上來,可是要受萬夫所指的。曹操能優容臨汾公主,固然是因為她知情識趣,極懂配合,同時又只是個公主,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他善待大漢宗室的一個面子工程。

    此時臨汾公主拿了這個令劍出來,曹植一時倒不好為之分辯,急中生智,喝道:「丞相即將召見此女,若是有個三長兩短……」

    「臨汾自有分寸,」臨汾公主轉怒為笑,嫣然流波,向他瞥了一眼:「她橫豎全身是傷,又有谷神醫在此,再打上十鞭,也瞧不出分別,亦要不了性命。」言畢從袖中拽出一物,啪地丟在地上。

    燭光下看得分明,竟是一條金絲纏柄的長鞭。鞭身油黑發亮,如烏梢蛇般,令人望而生畏。

    臨汾臉上掠過一道戾氣,喝道:「還不拿下這賤奴!」

    她身後侍女齊聲應喏,便待衝上前來。明河大急,正欲擋在織成身前。

    嗖!

    眼前寒光一閃,臨汾公主不由抬袖擋眼,正待喝問時,卻聽織成冷聲道:

    「誰敢上前?」

    曹植吃了一驚,明河更是急得險些哭出來:「姐姐!千萬不要傷著自己!」

    臨汾公主放下袖子,睜眼看時,卻是織成橫腕頸前,手中一柄寒光爍目的短劍匕首,鋒利的劍刃已貼上了頸上的肌膚。

    「只爭一時之氣,便不惜拋卻性命,」臨汾公主冷笑一聲,竟沒有慌張,反而盯緊了織成雙眼,語帶譏誚,緩緩說道:「這可不像是堂堂綾錦院丞、可視半食封誥的甄娘子所為啊!」

    聽她的口氣,似乎對於織成已有所瞭解。這才不過是一天而已,她費這個神去打聽自己做甚麼?二人身份有雲泥之別,她為何就盯準了自己不放?

    「誰說我會尋死?」織成也回盯著那一雙瀲灩生波的美目,淡笑道:「這生命如此美好,可付予知已,可捐之家國,唯獨不肯失於蛇蠍婦人之手!」

    竟是一字一句,都不肯吃虧半分。

    曹植卻是眼睛一亮。

    「甄娘子好志向!」他的話語中,怎麼聽著都是輕鬆的調侃,似乎他相信織成是真的不會尋死:「看來甄娘子的志向,必是戮力上國,流惠下民,建永世之業,流金石之功了?」

    臨汾公主氣得牙關緊咬,向眾侍女冷喝道:「還愣著幹什麼?這賤奴又不會死,難道你們怕死?」

    織成只覺胳膊酸疼,牽動了肩背上的傷痕,但她情知此事不會善了,當下只將劍鋒往內一按,最為柔嫩的頸肌便被割破一道口子,殷紅的鮮血流了出來。

    前來擒捉她的侍女不禁腳下又是一滯。曹植也變了色,喝道:「甄娘子!一切好商量!」

    明河已經哭著叫出來:「姐姐!」

    「丞相欲見我,所以公主你不敢要我的命,只想打我十鞭。」織成全然不管那鮮血蜿蜒而下,濡濕了衣領,又爬向胸襟。

    「可是我看見你就噁心,一鞭也不想讓你沾著。」她的話又直白又剌心,臨汾公主雖竭力想保持端之儀,但實在憋不住,臉又氣得通紅。

    「與其落入你的手中,受到這傾江海之水都不能洗淨之恥辱,還不如我便在這臉、頸這些看得著的地方劃上個七八刀,叫人人都知道,好一個端莊高貴的臨汾公主,竟將一個小小織奴逼到如此田地!先前我在城下廝殺,大家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我縱然遍體鱗傷,臉頸上卻是沒傷的。」

    織成十分平靜,眼睛一霎不霎,望定了臨汾公主,彷彿說的是在別人臉頸上劃刀子的事情:「丞相或許不會在意我受傷,但是任是誰人,也不願意召見一個滿臉是血的醜八怪。」

    臨汾公主不禁一顫。

    此時社會風氣中,對一個人的評定,不但是重其名、愛其才,姿儀也是之一。但凡身有殘疾或貌極醜陋者,幾乎是沒有入仕的可能,甚至是貴人們都不肯多看一眼。

    若是將這樣的人引薦到主人處,會被認為是極大的羞辱。

    曹操本人也是外貌協會成員之一。歷史上曾記載,他做了魏王之後,接見匈奴使者時,因嫌棄自己個頭太矮又其貌不揚,唯恐被匈奴人看輕,竟讓高大英俊的崔琰冒充自己的名頭,自己充作崔琰身邊的侍衛。(當然此事現在還沒有發生。)

    而男子們也重視容貌,修剪髯鬚、潔衣熏香自不必說,甚至還興起了敷粉的潮流,務必要使自己顯得面如冠玉,使人「一見悅之」。

    比如何晏此人,既不通政治,亦不諳軍事,平時就好玄學之說,卻因長得漂亮,受到曹操的寵愛,竟不亞於親生的兒子。

    臨汾公主能從眾多公主中脫穎而出,其相貌鮮妍明絹,亦是原因之一。

    在這樣的大風潮下,若是一個滿面鮮血的織成來到曹操面前,可想而知曹操會怎樣勃然大怒。對於倚仗他的偏愛而生存的臨汾公主來說,可就大大不妙了。

    可是她怎甘心被一個織奴挾制?何況自遇見這個織奴之後,她一帆風順的人生,竟平空多出了幾道旋風,縱無大礙,終究是意氣難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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