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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七十八章 起事 文 / 東海龍女

    曹丕忽然淡淡一笑。

    冷峻的容顏,在笑聲中顯得柔和起來,彷彿是春風拂過,融化了山下的堅冰。

    「對了,我忘記甄娘子你的志向,是當為天下衣。」春風般的笑意,一瞬即逝:「丞相用人不拘一格,不限門第,當也不限於男女。此番甄娘子用心頗深,若果真有過人之處,必會得償平生所願,一展志向。」

    他一個字也沒提曹操的安危,但即使是再愚蠢的人,也聽得出來,曹操一定安全得不能再安全了。

    但用心頗深這四個字,顯然是他已看破了她的心思。

    護衛中有跟隨曹丕時日久長的,不禁同情地看了織成一眼。

    本來看他對這位甄娘子頗為優容,還肯讓元仲跟在她身邊,還以為對她有些什麼心思。雖然這位甄娘子的相貌並不算絕色,但是也許是他偶爾轉換了口味呢?

    不過「用心頗深」這四個字的評語一出,這位甄娘子可就再沒戲了呀。誰都知道,五官中郎將出身高門,自然遇到不計其數別具用心的貴女,朝中所遇居心叵測者也不在少數。所以一向喜歡的,是溫柔單純的女郎。

    用心頗深又如何?

    對眾護衛的小心思渾然不知,織成不以為然地想道:寧為真小人,不為偽君子。便是在這古代,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爬上去,不偷不搶不出賣自己,也算得上是光風霽月。況且看曹丕的神情,雖然他對她的作為似是不以為然,但也並沒有表現得深惡痛絕嘛。

    反正曹丕已經容忍並且支持了她的那些建議不是嗎?銅鏡、琉璃片和燈籠等物,都搬上了冰井台的城牆,不管是否能達到自己意想中的效果,都要試一試!

    忽聽喧囂聲起,似乎是千人一起大喊,伴隨著轟隆隆的巨響,穿越綠林芳樹而來,連腳下的地面似乎也在隨之震顫。

    眾人不禁駭然,紛紛往來處望去,卻見一人飛奔而來,大聲稟道:「稟五官中郎將,北城門口七星陣中的千名綵衣方士忽然暴起攻擊廄門守衛,守衛閉門抗賊,現正陷入激戰之中!」

    那人正是伍正強。

    他雖大聲報出這樣一個駭人的消息,但面上神色如常,除了多些堅毅之外,沒有絲毫驚慌之意。

    槿妍低聲向織成道:「我們還是晚了一步,那些方士們已從神像中取出兵器了!否則不會發起攻城,怎麼辦?」

    「燈籠雖能飛行,但所攜石漆較輕,加上風力也未必是很精準的,即使有些燈籠所攜的石漆淋在神像上,再令之起火,也未必能將神像中所藏的兵器燒燬。」

    織成同樣低聲答道:「我們此舉,不過是為了摧毀敵方士氣罷了,須知他們是方士,若是起事,必定會用些裝神弄鬼的東西,若我們同樣以神秘之物相對,對其士氣必然是個極大的打擊。所以,即使是兵器不在了,燒燬神像也是有用的!」

    「燒……燒燬神像?」

    槿妍不像織成那樣,是來自現代明高度發達的社會,對於天地神靈有一種自然而然的敬畏。先前因神像中藏了兵器,覺得燒燬是不得已為之,可是兵器既然取了出來,再去燒燬神像,她就有些不豫了。

    織成洒然一笑:

    「天若佑我,豈懼神靈?天不佑我,又何懼之?」

    「果然來了!」聽到伍正強的稟報,曹丕浮起一縷冷笑,燕翅般烏黑的眉梢,頓時罩上了一層森然殺氣:

    「拿我的戟來!」

    眾護衛中有人高聲應喏,其他人在他身後肅然而立,非但沒一人變色,倒是臉上露出躍躍欲試的表情,似乎是期盼已久。

    織成看在眼裡,心道:「看他們的模樣,果然是早就發現了那些方士的蹊蹺。便是我沒有報知曹丕,他也早成竹在胸了。不過我的發現,也算是再加了一個證據,這個功勞也不能完全被抹煞。」

    曹丕看向織成,端方的氣度一如素日:

    「甄娘子,賊黨已起,北城危急,兵家之事多凶險血腥,戰陣亦與綾錦院中大有不同,織奴大多為女子,也不是久經戰陣的健兒。你讓她們上城禦敵,可要小心才是。」

    「若不上城,城破亦是危矣。賊無論勝敗,恐怕都會破城而入。」織成坦然道:「況且如果不上城的話,也不會有兵器護身,總之是多了幾分保命的希望。」

    槿妍眉頭一動,思忖織成的話語意思,竟是在說,即使是方士們不敵虎衛,曹丕也會縱他們入城。

    難道這位五官中郎將,竟還存了故意放方士們入北城,再圍而殲之的用意?

    但是方士們膽敢起事,肯定是內城有了奸細呼應,若五官中郎將引他們入內,兩相呼應起來,虎衛兵力不足,內城必定陷落,則丞相等貴人安危又將如何?

    除非是五官中郎將布有援軍在後!

    可是即使是她所知有限,細細觀察之下,也覺眼下內城三台情形詭異:皇帝及三公九卿恰恰都不在此,甚至是曹氏麾下的猛將們也都因了身份的限制,不能隨之參於敬神衣大典。僅留下曹操及與曹家親厚的一些勳貴,恰是最為薄弱之時。

    她在陸府日久,也接觸過一些朝政秘聞。聯想到近年來,曹操權焰日盛,天下關於「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傳聞不絕於耳,而皇帝漸漸幽居深宮,大臣們除了朝會,幾乎不能單獨得見。而自己的主公陸令君陸彧又恰在這個時候病倒,恐怕不是僅僅幾個方士造反那麼簡單。

    不知令君的病況怎樣了。

    槿妍一思及此,便有些焦急。她在陸府長大,令君治家甚嚴,人品嚴正,還專請了人教僕婢識字,與其他府的**氣象大不相同。她們這些侍婢雖然敬畏,但也頗感安心,而她因為常常在陸焉跟前近侍,與陸令君相處也多,在心底深處,不僅是當作自己的主家,更是看作是長輩一樣的尊重。

    原本是想著,參加完敬神衣大典後,便向織成告假回府探望。沒想到因了這樣突如其來的變化,曹丕令人封了北城,只准進,不准出,根本沒來得及離開。

    而眼下情勢,似乎更是緊急了。

    如果當真有人叛亂,要對丞相不利,那麼向來被視為丞相最倚重的左右手之一的陸彧,又會遇到怎樣的危險?何況他還在病中?而少君日夜侍疾,如真有變故,又該如何?

    她對自己安危並不怎樣在意,但想到令君與少君,卻無論如何也不能放鬆下來。

    忽然手背一暖,是織成輕輕拍了拍。

    那雙明媚的眼睛,似乎已經看透了自己心中所憂,低聲道:「不要擔心,此處事畢,你便趕回去瞧瞧。留一段時間,也是無妨的。」

    槿妍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搖頭道:「我只能回去瞧瞧就馬上回來,少君交待過的,我一定要守護在娘子的身邊。」

    「如果陸少君要你離開我,你也會馬上毫不猶豫地離開麼?」

    織成笑著低聲問道。

    槿妍一怔。

    毫不猶豫?

    以前的她或許會的,那時剛到織室時,只盼著能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可是後來,慢慢的就不一樣了,何況自己對娘子也是主動要求過的,說想要留在她的身邊。

    她喜歡在織成身邊的感覺,放恣、自在,或許還有一些……剌激?讓她覺得,自己不僅是陸府優秀的侍婢中的一個,而是絕無僅有的槿妍。可是如果真的少君命令自己離開,那……

    「好了,好了,」織成再次笑著拍拍她的手,帶著安慰的意味:「你能在你家少君和我之間猶豫這麼久,我已經很感動了。一切隨緣,」

    她頓了頓,加重語氣,看向喧囂聲來的地方:

    「但……不管怎樣,我們都要好好活下去。」

    「兒郎們!」一聲斷喝,卻是曹丕朗聲道:「久未逢陣,欣聞賊子來襲,敢擊否?」

    眾護衛齊聲應道:「擊!」

    織成想道:「他倒會激勵士氣,明知敵眾我寡,卻將殺敵一事說得像打電子遊戲般,還『欣聞』呢。」

    眾護衛的回答顯然令人滿意,曹丕長笑一聲,雙臂用力,菱格紋錦繡外袍應聲裂開,飄落在地,赫然露出穿在裡面的玄黑軟甲來!

    眾護衛哈哈大笑,也紛紛如法炮製,有粗魯些的,索性抬起手來,在身上一陣胡亂撕扯,衣袍上的紐絆便應聲脫落!原來每個人的外衣之中,都穿有一套貼身甲冑。

    素月喃喃道:「原來他們早有準備。」

    已有護衛上前,躬身向曹丕送上一對短戟。

    這個時代的長劍,還沒有後代被稱為是「百兵之君」那樣的重要地位。雖然已經是用於搏擊的重要兵器,而曹丕本人也擅長擊劍,但一般都是私下的械鬥所用。且因了其樣式古,平時算是一種風的兵器,佩戴時的裝飾性質要大於搏擊性質。真正上陣交戰,劍就顯得單薄了,勇武之人還是習慣用矛、槍、戟之類的兵器。

    所以曹丕平時雖然用劍,但真的上陣之時,他的武器是一對短戟。通身烏亮,戟頭卻鍍有一層亮白的光澤,一看便知是極好的金屬鑄造。

    嗆!金鐵聲起,卻是曹丕舉起短戟,振臂交擊,呼道:「賊狂矣!既來之,勿復還!」

    眾護衛紛紛呼道:「既來之,勿復還!既來之,勿復還!」

    聲震林梢,驚起無數的鳴蟬和飛鳥。

    元仲早被眾護衛推到了織成身邊,他看得兩眼放光,只恨自己年幼,否則定然也要跟上去殺個痛快。

    織成卻想道:曹丕對綵衣方士們的謀劃早已明瞭於胸,還敢於離開曹操身邊,那麼摘星樓中,等待嚴才的又是什麼,根本不用再猜想,也就明白了。

    她不禁暗暗苦笑一下,想道:自己這點察顏辨事的小聰明,放在綾錦院中還不錯,但若說放在朝中,與那些積年成精的老臣和睿智精明的少壯們比起來,可就稚嫩得太多了。何況是從小被當作接班人來培養的曹氏嫡子?

    真正擅長的,還是自己的老本行才是。

    又想:看來男人的確是戰爭動物,即使是這樣行事沉穩端方的曹丕,一提起要去殺敵,也是眉宇飛揚,與之前的沉靜模樣,簡直是判若兩人。

    「甄娘子!」

    正思忖間,耳邊忽聽曹丕笑問道:「你方才說,你那位前輩曾作詩中,於『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這兩句之外,還有數句。我觀這兩句雖然有些直白,但用辭精當,豪志藏於其中,想必其他的句子亦有金玉之藻。不如請娘子吟誦此詩,為我等壯行如何?」

    壯行?

    若是銅雀台中兵力真的空虛倒也罷了,肯定好一場惡戰。可是眼下看你顯然是成竹在胸,打那些裝神弄鬼的方士們不是小菜一碟?還需要壯什麼行?再說,杜甫此詩可不是鼓勵殺戳,壯什麼行?

    織成真想翻個白眼給他看,但當然是很有理智地克制住了,恭敬地應道:「是。」

    元仲豎起耳朵,只聽她朗聲念道:

    「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殺人亦有限,列國自有疆。

    苟能制侵陵,豈在多殺傷。」

    在琅琅的誦詩聲中,曹丕龍行驤步,帶著護衛們疾速地離開了冰

    井台。

    「甄娘子,方才將軍已安排某按照娘子你的要求,在冰井台前城

    準備了數十面銅鏡及琉璃片,娘子還有什麼吩咐,也盡可吩咐某!」

    曹丕留下來安排燈籠並銅鏡等事宜的人,又是老熟人伍正強。

    聽他的話語,辦事效率還真是快得很。基本上織成所需要的東西,

    都辦得妥妥的了。

    此時他貌雖恭敬,卻帶著一種「雖然有五官中郎將的兵力安排,根本不需要這些東西,但是不用就浪費了」以及「為什麼留我下來,不帶我殺敵」的惆悵神情。

    元仲目送曹丕等人離去的興奮勁還未過去,一聽到伍正強的話,頓時再次興奮起來,抓住織成的衣袖,一連聲地問道:

    「甄娘子!甄娘子!你方才說的都是真的麼?」

    織成微微一笑,向素月槿妍二人道:「我們走!去冰井台前城!」一邊攜了元仲的手,踏步便行。

    這個時空的男人們,自負勇武熱血,不在乎女人家想出來的主意,更不認可這些「女人們的玩藝兒」。所以曹丕雖留了個伍正強來幫忙,也對織成的想法感到驚訝,但並沒有發自內心地依恃和贊同。

    而伍正強的這副神情,正是代表了大部分男人的心聲。可是她要讓他們明白,有些事情,並不是只靠武力才能解決的!心理上的震懾,有時比武力上的征服更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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