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世紀 > 穿越重生 > 錦繡洛神

正文卷 第七十四章 意外 文 / 東海龍女

    誰也沒有發現,人群之中,素月抬起頭來,向著織成含笑而望,眼底閃動著隱約的淚光。

    從辛室那一晚的大火中,她便含了希望,但願自己不會看錯人。

    這麼多年的隱忍,甘願將自己一直低到污泥之中,不就是為了可以,找著這樣的一個人麼?

    多麼熟悉的話語:「我命由我,不由你們!」

    那時,說出這樣話語的自己,還有自己的姓氏,而不是寂寂無名的辛十一娘,不知人間的險惡,亦未知生命的憂歡。

    只到一夜間失去所有,才知道那兩句話是多麼珍貴。

    如今顛沛流離多年,又重見這樣恣意的飛揚,明艷的奪目。不,與那時的自己不同的,是這樣的飛揚和奪目,並非出於世家女郎不諳世事的驕傲,而是來自於另一顆自信而強大的心靈。

    不屈從權貴,亦不流於世俗,有膽有識,有情有義,仁慈又殘酷,溫柔且狡詐。只有這樣的女郎,才能讓自己曾經以為是遙不可及的夢想,終有一日,清晰地盛放在眼前。

    甄娘子,你一定不會知道,從這一刻起,我才真正地將你看成我的主人。

    素月嘴角露出一縷溫柔的笑意,雙眉間卻凝聚了果決的煞氣。

    她聽到了熟悉的輕叱聲,那樣勇毅決絕,正是來自冰井台上的那片雲霞:

    「快動手!」

    何少使一怔,忽然想起了什麼,一指那堆碎片後的青衣女子,喝道:「拿下她!」

    與她的話音同時響起的,卻是牆角處一個清脆的聲音:「喏!」

    應喏者是一名相貌拙樸的女子,她先前夾在眾人之中,毫不起眼。此時長身而起,正站在青衣女子身旁,那張平淡的臉龐上,卻煥放出異常的神采。

    她舉起手中之物,只是輕輕一擦,有火星驀地迸出來,爭先恐後的向下撲落!

    何少使這才發現,在青衣女子面前的碎片中,有數道濃黑色的汁液正緩緩滲出,蜿蜒游來。

    她臉色驀變,不禁退後一步。

    點點火星,帶著不可抑制的欣喜,撲向那片濃黑的汁液!

    濃煙與火苗,同時閃現。

    同時砰的一聲,青衣女子倒豎長眉,雙眸圓睜,高高捧起一隻陶罐,應聲摔碎在初萌的煙火之上!

    轟!濃煙滾滾,夾雜亮麗火光,頓時沖天而起!

    尖叫聲、哭喊聲、奔跑聲……充斥了整座冰井台。在眾護衛的簇擁下,何少使跌跌撞撞,提起裙子,頭也不回地跑了開去,裙上的玉圭如被驚濤駭浪拋起來一般,劇烈地晃動著,頭上的步搖也歪到了一邊,薄薄的金葉顫動不已,其端靜貴重的氣象,已是蕩然無存。

    「你大張旗鼓,又是跳牆,又是放火,便是為了引我過來,看這盞怪模怪樣的燈籠?」

    曹丕從冰井台上一片狼藉中,拎起一隻竹篾紮成的皮紙燈籠,斜了一眼織成,淡淡道:

    「便是交給童子們去玩耍,也嫌太過簡陋了些,這四面還有數指寬的大縫,掛下廊下,只怕一陣大風便滅了。你指望用這個,來抵消你這兩名屬下火燒冰井台的罪過,恐是不能夠的。何況,」

    他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元仲,道:

    「火勢乍起,還驚著了小郎君。甄氏,這便是你所說的,會全心全意護衛元仲,縱使一口氣在,便不會讓他受到傷害麼?」

    槿妍與素月作為縱火主犯,早被押在一邊。不過冰井台的守衛們,心知肚明她們的用意,所以倒是沒怎麼為難。

    槿妍和素月因了心中對織成有莫名的信任,也並不怎麼害怕。倒是槿妍,偷眼看了看曹丕,心中有些忐忑,不免為織成擔心起來。

    陸焉家世不凡,自己也身居高位,加上性情謙和,又有才德,一向交遊廣闊。不但是朝中的貴官們多有讚譽,就是與年齡相仿的貴公子們相處也很和睦。

    來往得最為頻繁的,便有曹丕、曹植、何晏、楊修等人,而鄴下名士中的王粲、徐干、陳琳、劉禎、阮禹等人也常有往來。

    她過去跟在陸焉身邊,沒少見過這位五官中郎將。

    在這群貴公子和名士人中,他並非年歲最長的,卻是地位最尊崇的。但與人相處時,沒有絲毫驕縱之態,亦不會過分和藹可親。

    他說話不多,行事沉穩,一向喜怒不形於色。

    記得建安十三年時,曹操為訓練水師,在鄴城西南開鑿玄武池。當時由曹丕出面,組織眾人於池畔聚會,推枰論詩。何晏向來與曹植不對盤,為了一著棋爭得臉紅脖子粗,後來曹植詠詩時大勝,又好好地挖苦了何晏一把。

    這二人身份顯赫,各有交好之輩,連著其他人都捲了進來,各打各的偏拳,還得陸焉當中取和,好久才平息下來。

    倒是曹丕棋藝平平,連著在楊修手底輸了三局,且棋局輸得十分難看。但他也只是淡淡一笑,爽快地就取下腰間一隻玉連環作了綵頭。他的詩才不遜於其弟曹植,後來一首《於玄武陂作》,以「萍藻氾濫浮,澹澹隨風傾。忘憂共容與,暢此千秋情」而獲得一致讚賞時,他也不過是淡淡一笑,便將話題引了開去。

    連何晏也忍不住在背後歎息道:「寵辱不驚,真王者風度也。晏,多有不及!」

    比如冰井台大火之事,若換作是富安侯何晏前來,他性愛精潔,外貌雖美,性子極為急躁,要是見到冰井台上到處煙熏火燎、地上還汪著一灘灘用來滅火的水漬的狼藉情形,只怕當場便要發雷霆之怒,斥責守衛,嚴查到底。

    若是一向放曠不羈的曹植,定是從哪處酒席詩會上被拉扯了過來,因餘興未盡,見到這場面後說不定反會哈哈大笑,當即便命人拿過筆墨紙硯,賦詩以紀,興起時說不定還會賜酒給守衛同飲,美其名曰壓驚。

    若是換了自家少君陸焉,卻定是先溫言撫慰,詢問是否有人傷亡,再細細查明起火原因,然後及時處理諸般遺留事宜,還要盡力為闖禍者遮掩一二。

    可是五官中郎將與他們都不一樣。

    大火一起,自然有人急速地報知給他,他很快就趕來了,可是無論是看到冰井台大火後的慘狀,還是聽到軍士們激憤的稟報,甚至是被帶來問話的織奴刻意學給他那何少使最初的跋扈與最後的狼狽;他始終連眉毛都沒動一動,只到見了匆匆趕來的織成,才揚了揚眉梢,問出這樣幾句話來。

    槿妍所摔的兩罐石漆,雖然量不甚多,但那火起的地方卻是她經過精心選擇的,旁邊插了不少旗旛之類,極易點著,燃燒起來很快,且順延了其他易著之物,火勢甚為猛烈。不要說摘星樓,便是北城門口的那些綵衣方士,也暫停了嗡嗡的誦咒,聚在一起,好奇而緊張地向這邊探望過來。

    大火一起,何少使心知很快會驚動摘星樓那邊,她唯恐此事牽扯出公主,自不會傻到留在此處,便慌忙逃竄。

    織成通過火勢報訊的目的已經達到,當即跳下牆頭,組織人手來滅火。幸好冰井台是儲藏糧物的地方,水源充足,且都是引入的活水,用起來十分方便。而冰井二字也非浪得虛名,有幾間巨室藏了許多厚冰,以備夏日解暑之用的,也被她派人抬了些上來,砸在最盛的火焰之中。

    她知道時間緊迫,安排槿妍救火,另讓素月去尋得先前所說的那些竹蔑之物。這二人雖是縱火犯,但橫豎是逃脫不了的,且冰井台大火如果不能平息,那些衛士們也逃脫不了罪責。於是也樂得做個人情,由著這二人在織成的安排下各行其事,只到完事後才將其拘押在一旁,但也大方地沒有捆綁。

    便是織奴們也被她分作了兩撥兒,緊趕慢趕,終於在曹丕趕到時,做出了十來盞紙燈籠。

    那些織奴們一見那樣不可一世的何少使,竟然也被自家院丞用計逼走,且還是那招用了又用的放火。心中自然大為欽佩,但欽佩之餘,思起自己此前的所作所為,又羞愧不安。

    但即使如此,她們那種長期生活中形成的奴性雖然讓織成痛心疾首,此時卻也幫了大忙。竟沒有一個人推諉逃脫,無論是救火還是做燈籠,仍是盡心盡力,一如在織室之時。

    此時聽曹丕如此說法,不免有更多人心中打起鼓來,也都忐忑不定,不知到了最後,自己究竟是因為冰井台大火而受罰,還是因背叛院丞而受罰,心頭亂糟糟的,臉上的神色,卻顯得更是茫然了。

    織成上前一步,牽起裙裾,撲通一聲便跪了下來,膝蓋碰在青石板地上的聲音如此之大,倒把許多人嚇了一跳:

    「雖是她二人縱火,但她們其實並不知情,這都是我的主意,還望將軍降罪於我,不要禍延無辜!」

    方才又是打鬥,又是救火,又是做燈籠,且奔來跑去,四處發號施令,等到曹丕過來,她第一時間便拋下那些燈籠,匆匆忙忙跑了過來,哪裡還顧得上儀容?

    幸好百合髻梳得甚緊,這一番折騰下來,雖然未曾散落,但也東一綹西一縷地垂下來,狀如飛蓬。明艷的絳紅絹衣上也拖了不少水漬煙跡,側面的裙裾上還拉破了條大口子,露出同樣污髒不堪的青蓮色布履。哪裡還是早上那鮮明華美的模樣?倒更有了幾分明珠蒙塵的可憐之意。

    配上那又沮喪又害怕,強作鎮定又頗為擔憂的神情,簡直是狼狽到了極點;若再配上先前那些衛士和織奴們向曹丕稟報時,關於何少使是如何可惡的描述話語,卻也讓人對眼前這顆楚楚可憐的蒙塵「明珠」,簡直是同情到了極點。

    元仲便第一個忍不住跳了出來,大聲嚷道:

    「不關她的事!都是那個惡女人!那個臨汾公主她……」

    曹丕只是目光一掃,他的小臉便是一白,縮了縮頭,剩下的話語噎在了喉中,不敢再說下去。

    織成暗叫不妙,作出黯然神情,垂下頭來,輕輕歎息一聲,道:「元仲,你不要說了,都是我的不是。」

    「是那個惡女人不肯放過你,我都聽說了!」

    元仲自見織成以來,還從未見過這般垂頭喪氣的可憐模樣,不禁熱血上湧,平時所聽到的關於大丈夫如何敢作敢為的故事,裡面的主角自動化身為了他自己。也顧不上曹丕含有警告意味的眼神,想起槿妍先前關於如何失火的一番說詞,昂首道:「再說你也不是有意放火,這個姐姐不是說了麼?那些石漆,是為了守護冰井台安全的!只是不小心碰翻了而已,大家都可以作證!至於我,」

    他大力拍拍自己的小胸脯,拍得砰砰之響,幾乎差點一口氣接不上,咳嗽出聲,又趕緊一伸舌頭掩住,強道:

    「我好好的,一根毫毛也沒丟!你說要護我周全,卻也不是虛言!」

    此地眾人之中,除了曹丕,便是元仲身份最為尊貴。此時見他大包大攬地開口說了這一番話,性命攸關,顧不得曹丕的威嚴迫人,眾織奴隨即都如同黃昏的青蛙跳池塘一般,撲通撲通地都跪了滿滿一地,且大著膽子插了嘴:

    「正如小郎君所言,石漆不慎跌落,恰好濺上火星,也是意外之事……」

    「甄娘子肯率奴等綾錦院中人自願守衛冰井台,豈有主動放火的

    道理?……」

    「且那何少使欲加害娘子在先,娘子是個最為仁厚的人,只怕蒼

    天也不忍見,這才降下火來,或是天意,乞將軍饒恕……」

    織成伏在地上,聽他們一通胡說八道,卻沒一人說到點子上,真當曹丕如此好欺?不覺又是好笑,又是好氣,還有一絲絲感動。

    她心中有底,並不怎樣擔心,這一跪一求,亦不過是做個姿態罷了。倒是心裡早將這該死的跪拜制度罵了個狗血淋頭。

    跪天跪地跪父母也就罷了,跪曹丕這算怎麼回事?可人在屋簷下,又不得不低頭,若是這一跪能少些罪責,跪便跪了。

    只是……總得有一日討回來才是!

    七嘴八舌的嘈雜之中,曹丕只是徐徐一掃,那目光與何少使的陰冷狠毒又不同,只是平平淡淡的一眼,卻彷彿萬鈞壓頂,使得眾人又如秋蟬般,齊齊地噤了聲。

    他看著跪在地上的織成,漆黑的眼珠中,並無任何表情。槿妍最怕見著的,便是他這模樣,心頭又是一陣狂跳。但偶然看素月時,發現她雖默不作聲,卻毫無懼色,甚至在曹丕這樣威壓的目光下,依舊呼吸平穩,連睫毛也未曾動上一動,絲毫也不像平時膽小怯懦的模樣,不禁又多看了她一眼。

    「本將軍處事自有法度,爾等休再聒噪。」這兩句一說,更是萬籟俱寂,連救火後殘餘的水珠,一滴滴落到地上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只聽曹丕緩緩道:「甄氏,你一向狡獪,從不做無用之功。卻令人趕著做出這許多燈籠,究竟有什麼用?總不成是真的用來照明的罷?」

    他果然看出這些燈籠大有名堂!

    織成長吸一口氣,動了動跪得有些酸疼的膝蓋,朗聲道:「奴大膽,請五官中郎將隨奴前往冰井台後苑一行,便知究竟!」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