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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六十二章 斗食 文 / 東海龍女

    曹操眼神灼灼,看向織成手中依然高高捧起的那件錦衣,一時之間,只覺胸中亦似湧上無限感慨。

    最感慨的,莫過於蔡昭姬的那個「琰」字。

    那一瞬間,他彷彿回到了十七年前,於洛河之畔,見到的那個自信華滿、猶勝春光的少女。

    是眼前這個甄氏的率性真實,引起了她對少女時代的回憶?是甄氏的那支曲子,解開了她心中的死結?還是甄氏的創新之舉,沸騰了她深藏的家國熱血?

    蔡琰,這個女子的珍貴之處,從來不僅在於她的才名。幼時便以前朝班昭的行徑,來激勵自己的她,其胸懷之廣、眼界之曠,絕不是尋常女子可以比擬的。

    相對於那個憔悴謹慎的蔡昭姬,曹操更願意看到這樣一個風采如昔的她。

    「師妹為今日敬神衣之儀的主評,可是選定了這件錦衣為冠首?」

    他發自內心的高興,沿用著舊日的稱呼,笑著問詢她的意見。

    「不過方纔那件『月華暈襉』錦衣,亦堪稱錦中珍品。」蔡昭姬對他的這聲稱呼安之若素,微笑道:「雖為百姓衣,珍品亦難棄。琰請將兩件錦衣,並列第一,不知丞相允否?」

    「不錯!方才甄氏所說為百姓衣,也說到會用到其他的衣料質地。按照服制,錦當為貴人衣,『月華暈襉』便為其中佼佼者,也當得神衣二字。」曹操滿面放光,大聲道:

    「如此,今歲敬神衣之儀,便選這二件並列冠首罷!一件『月華暈襉』,還有一件……」

    他忽然想起織成所獻這件錦衣還沒有名字,不禁望向了她。

    只見那絳衣女子嫣然一笑,自信的光芒在臉龐上綻開,恍如繁花生樹,艷色無雙:

    「奴所獻之衣,名為雲落。」

    「阿父!」

    一個男子聲音響起來,急急忙忙的,伴隨著一個身影,從案幾後跳出來:「先前蔡大家也說了,要以此二衣作為綵頭,分給我和公主的!阿父不可忘了此事呀!」

    「哦?」曹操眉頭一挑,有些寵溺地望著這活潑率真的兒子:「子建你是男子,豈能與公主相爭那『月華暈襉』……」

    「不!」曹植大聲道:「兒以為『雲落』之錦,意義非凡,心懷百姓方是大丈夫所為,又豈能同婦人爭一衣之華?之前是兒錯了,願請賜之『雲落』,使兒獻與大兄!」

    他刻意在「婦人」上加重了語氣,唯恐人家聽不出他的嘲諷之意。說完,還不無得意地瞟了錦幛後一眼。

    曹操不禁失笑,道:「如此,依你。要送給心上人,還是那件月華禪衣最是合適,總不能教臨汾好不容易看中的玉郎,卻穿了這樣一件花哨的衣衫。」

    殿中一陣大笑,臨汾公主的笑聲也在其中,她似乎並沒有計較曹植的譏諷,又或許是感謝曹操的相護,聲音還是那樣嬌俏動聽:「臨汾代玉郎謝過丞相。」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漢末的風氣已相當開放,雖不及魏晉時那樣放涎,但公主們私下的行為也是比較放肆的,再嫁、改嫁甚至是蓄養面首都不是什麼奇聞。臨汾公主雖然未嫁,但談及自己的心上人如此落落大方,亦非驚世駭俗之舉。

    「甄氏,立有大功,又對本相有救駕之德,還得了神衣冠首,當重賞!」曹操揮了揮手,早有內侍過來,立在階前。

    「丞相!」

    曹丕先前出席之後,仍是站在原地沒有退回,此時揚聲道:

    「屬下以為,甄氏所長者,乃是為百姓衣,彰丞相撫天下之德,應重賞並嘉之,不因受男女之限,亦不應有內外府之別!」

    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織成只覺得這縐縐的一番話,有些聽得不是很明白,但也知道他是在為自己爭取更大的利益。他怎麼忽然這樣好心?

    她不禁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曹丕的眼角都沒有向她掃上一掃,他正容而立,寬大的衣裾長可曳地,在別人是俊逸風流,在他卻是一派端肅雍容:「請丞相三思!」

    曹操讚賞地點了點頭:「可。」

    「丞相有令,賞月華、雲落二錦!錢十萬銖,絹五十匹!綾錦院院丞甄氏心懷天下,有為百姓衣之大志,可嘉!賜享俸祿,視斗食!候織機改良完畢後,另行賞賜!」內侍尖利的聲音,在殿中清晰響起。

    辛室織奴們聞聽,頓時面上都浮出喜色,齊齊向殿上拜謝。此時便連躲在側殿中的織造司其他各院中人,也都露出艷羨的神色,嘖嘖不已。

    唯有織成一頭霧水,一邊行禮,一邊忖道:「視斗食?難道是要我拿一斗糧食?」

    但她知道這必是一件好事,何況綾錦院這次獲得賞賜很多,錢絹合計的價值,大約是後世的十萬元左右,而且看這意思,等自己真的研製出合用的提花機並在織室大力推廣後,還會有賞賜下來,也算相當豐厚了。

    心中喜悅,自然是真心實意地謝恩。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她這樣一高興,越是增添了明艷的顏色。

    曹丕無聲地退回案後。

    曹植忍不住向曹丕側身過去,悄聲道:「大兄,你看這甄氏,也是與阿洛同出一族,這樣笑靨如花,襯著那絳紅衣袍,竟真有幾分阿洛的影子呢。」

    曹丕聽到「阿洛」二字,眼中光采卻微微一黯。曹植舌頭一掩,趕緊又道:「不過阿洛向來婉孌典,言行嫻貴,哪裡像這甄氏,真真是……咳,說她心機深沉罷,她喜怒都形於顏色。說她心思單純罷,偏偏每每言語驚人,連何平叔都吃了癟。明明只是個織奴,卻連臨汾也敢頂嘴,阿父竟還就容了她。咦,這女郎,我竟不知如何評價才是了!」

    「巧言令色近乎妖!」

    曹丕忽然迸了一句。

    「呃?」曹植怔住了:「大兄?你剛才不是幫她說過話……」

    「那又怎樣?我所言,也只是為天下百姓罷了。至於她……」曹丕端起案上的羽觴,淺淺地啜飲了一口:「此女狡獪,但擅以陽謀搏之,又常先發制人,一動即有萬鈞之勢,行事倒像個男子。子建,你生性率直,以後見了這樣的女子,還是遠遠地離開為好。不過,這樣的女子,也自有她的好處。若是阿洛她……她也如此,必不會落得那樣下場……」

    他的眼神更加黯淡下去,仰起頭來,將觴中酒漿一飲而盡。

    織成率眾織奴領賞退下,平安無事。此時當然不會有人,再煞風景地提起那支詠唱昭君的曲子了。似乎所有人,都將此曲遺忘。

    只到她們入了側殿,高喜便第一個過來祝賀:

    「恭喜女郎,竟得了丞相青眼,視斗食之賜,可是天大的恩典呢!」

    其他院也有人過來,連同綾錦院的眾人一起,七嘴八舌地輕聲恭賀,只不過各人心思不一,喜悅者有之,嫉恨者也有之罷了。

    織成好容易一一應對走,趕緊拉著槿妍,喜出望外:「十萬銖錢,五十匹絹!告訴大家,回院後咱們就先拿這絹,給院中每人做上一身新衣服,錢二百銖……啊,乙室與辛室得了綵頭,需多分些,每人五百銖。餘下的,還要酌情送一些給司官大人和各院院丞。」

    「姐姐,這些錢和絹都要分?」明河睜大了眼睛:「乙室那通幅五色錦是咱們辛室的,雲落錦是姐姐你的心血,憑什麼人人都分了去?這樣下來,姐姐你還能落下什麼財物?」

    「傻明河,」織成笑道:「我心中自有計較,還有幾件事呢,若一件件都做成了,豈只有這十萬銖和五十匹絹?獨樂樂,與人樂樂,孰樂?況且一個人想要致富,僅僅節流是沒用的,還需開源才是正經。」

    「姐姐!」明河雖然又聽了滿耳朵的怪詞,但她現在已經習慣,不禁跺腳嗔道:「你現在已視斗食,與他們身份不同,便是司官也無奈你何了!況且你身份變了,來趨奉的人多。手頭若沒些積蓄,以後打起賞來微薄了,顏面也須不太好看。」

    「什麼叫視斗食?」

    織成對這個詞語已經聽了幾遍,正好問上一問。

    「呃,反正就是一種官職啦……」明河怔了怔,有些語焉不祥。

    「朝中官職,無論內府外廷,俸祿品秩,皆以石為計量。」槿妍在一旁解釋道:「最高為萬石,那是三公的品秩。卿和尹,為中二千石以下,到比二千石。如我家令君,便是享中二千石。各郡守為二千石,其下還有千石、數百石、百石等。

    在內府,最高官職是中常侍,為比二千石,最低的是中黃門,比百石。像我們司官大人,便是比百石的中黃門出身。」

    「那我這個斗食又是什麼?好像內府外廷,都沒有這個俸祿呀?」

    織成聽得頭暈腦脹。

    「院丞你是個女子,比照內命婦品秩。內命婦自皇后以下,最高者為昭儀,比照三公,俸祿萬品。其餘十四等,自婕妤以下,由中二千石至百石不等。十四等之外,又有家人子,俸祿視斗食。」

    槿妍不厭其煩地解釋:「如院丞今日所受的賞賜,便是視同家人子的品秩了。從此之後,我們或可稱院丞,也可稱娘子了。」

    「原來還是十四等外的不入流啊,」織成皺了皺鼻子:「怎的你們人人都是一副歡喜極了的模樣?這俸祿可低得很哪。說起來,還比不上當年乙室的三娘,她可是封了視二百石的順常呢。」

    「噓。」槿妍見她還是一副不在意的樣子,恨不得要摀住她的嘴巴,不免有些氣急:「娘子可不要輕視了這俸祿!我們織造司是什麼地方?織造司的織奴,放在內廷,便是宮奴一般的角色,連個尋常宮女都不如!即使是綾錦院的院丞,也不過是織造司內設置的職務罷了,算是宮奴中的頭領,在整個大漢的體系中是根本沒有的,這才是叫做不入流呢!

    家人子雖在十四等外,卻比宮女要高上一級,且不再是侍婢,也是正經的女官了。多少宮女熬上半生,也難得進上這一級,以婢子變為官身。便是那陳順常,她雖是視二百石的俸祿,卻是以色事君,便如籠中雀一般,與娘子這正經的女官可是大大不同。依我所見,娘子這一次得視斗食,不知有多少人眼紅,又不知在多少人眼中都逃不過『幸進』二字呢!」

    「幸進?」織成微微一笑:「進雖有,幸這個字,就難得很了。」

    「正是,姐姐可是堂堂正正地立了功,要有第二人能以此途而進,我們也佩服得緊。」明河小嘴一翹,喜孜孜道:「須知那提花機,可不是什麼人都改進得了的,丞相都喜形於色,這還叫幸進?」

    「不過院丞這次得斗食之祿,還要感謝五官中郎將。」槿妍含笑地瞪了明河一眼:「若不是他提上這麼一提,恐怕丞相只會以絹錢相賜,還想不到職司上去呢。雖說他身份高貴,院丞也不必親身前去道謝,但銘記於心,也算是知恩了。」

    織成只是一笑,道:「五官中郎將向來不正眼看我,他肯隨口一提,只怕多半還看在你家少君的面上,有這個恩義,我也只承你家少君罷了。只是陸少君今日怎麼不來?」

    「少君他……」槿妍的神情微微一沉,

    她飛快地垂下眼去:「少君若是知道娘子得了賞賜,心中必定也是高興的。」

    織成有些奇怪。正待要說什麼,卻見素月匆匆忙忙過來,道:「娘子,司官大人請您過去呢。」

    織成來不及多問槿妍,先去見了高喜。原來敬神衣之儀,經蔡昭姬點出冠首後,稍後還會前往摘星樓下,進行祭神、披掛等一系列儀式。

    眾人按序次自凝暉殿而出,經九曲朱闌並數間宮室,便到了高台之上的摘星樓。摘星樓,據說是銅雀台中最高的建築。

    才到台下,遠遠但見一座樓閣拔地而起,飛簷玲瓏,麗閣巍峨,足足比尋常宮殿要高出一倍;其凌瞰眾殿之勢,當真有如樓前兩幅掛聯所寫一般:「欲語近紫霄,上可摘星辰。」對於見過無數摩天大廈的織成來說,這點高度無足輕重。然在這個時空,如此挺拔高峻的樓閣實是罕見,按照禮儀正乖乖伏在地上的明河就忍不住咕噥了一聲:

    「這樣高的樓,一抬頭看,只怕我便暈了呢。那在樓上的人,不知又會如何?」

    此時曹操已當先而入摘星樓,憑欄觀看祭神儀式。其餘參加敬神衣大典的公卿諸侯、人賢士等,各按品階魚貫進入樓中。人潮更迭,原先森然林立的北軍護衛,便悄然撤去了部分,階邊跪滿了宮人內侍、樂工歌伎並各司的宮奴們。織造司諸人當然也在這黑壓壓的人群之中,都盡可能地將自己伏低在地,只覺眼前無數雙絲履橐橐而過,卻乾淨得連履底都毫無一絲灰塵。偷偷一瞥間,還能瞧見那些衣角邊裾一掠即逝,然而朱紫交輝,青黑銅綬,說不出的光華燦爛。

    候他們全部入內後,樂音再起,卻是穿著各色華貴深衣的內外命婦們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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