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木棒不偏不倚,果然已擊上一物,伴隨著響起的,是一聲飽含了痛楚和驚懼的尖叫!
居然是十一娘!
十一娘!那個沉默寡言,被元娘喝叱不敢作聲,就是偶爾投向織成的一眼中,也彷彿總帶著同情之意的十一娘!
居然是她來打頭陣!
來不及多想,織成棒頭一轉,向前杵出,結結實實地搗在她的胸口上!這一棒的力氣相當之大,十一娘哪裡承受得起,胸口劇疼,尖叫著跌下身去,引起身後人一陣亂叫亂嚷,也被帶倒了好幾個。
元娘的聲音響了起來,雖然極量壓低,卻依然有著怒氣:「二娘!是我們!你瘋了麼?」
「我可沒瘋!打的就是你們!」
回話的當然是織成,她手頭並沒閒著,棒身斜向掃出去,正擊在一個試圖跨入門中的女子膝蓋上!女子立即跪倒在地,哀號起來。
沉重中帶有脆音的棒擊聲,摻雜了女子的哀號,聽到的人都明白她這膝蓋恐怕已經碎了。
這下連元娘也不由得悚然變色:想不到這個新來的十五娘,竟是如此狠辣的角色!二娘必定已經出了事!
她回頭向那些女子低喝道:「小聲!想驚動乙室的人麼?」
綾錦院中八大織室所居的小院,依照甲乙丙丁戌已庚辛的順序,依次排列。辛室的隔壁是庚室,按理說這裡的動靜她們早已聽見,卻沒有絲毫動靜地裝聾作啞。元娘倒是害怕乙室知道,可見二室平時一定極為不和。
看來還真的要挨到寅時,乙室的人起床知道這邊出了事,元娘們才不得不罷手。可是從現在到寅時……三四個小時,也太難熬了!
砰!砰!
被榻頂住的那扇門大力震動,是幾個女子仗著人多力蠻,想要強行衝開兩張門扇進來。
她們的打算原也不錯,兩扇門一旦衝開,便有了較為寬闊的通道,可供兩三人同時衝入。織成一人一棒,很難守住。
但這門上原有兩扇門,另一扇門已被織成和十四娘拖過兩張床榻在背後頂住,那榻是雜木所製,笨重不堪,兩張加起來少說也有百八十斤,且室內狹窄,兩榻一放,一邊頂住了門扇,另一邊已頂上了牆角。除非這些女子的蠻力能將牆壁頂倒,否則哪裡弄得開這扇門?
織成不以為然,牢牢守住那一扇半開的門,但凡有人想衝入,便是一棒。
她下手狠辣,不是擊頭,便是擊膝。擊在頭上,多半是碰著了來人的面部,且多半是打在了眼鼻之上,頓時讓人眼前一黑,失去方向感不說,同時酸痛無比,剎那間涕淚橫流,更重的還出了血。基本上都是踉踉蹌蹌退後,慌亂中又踩上了別人的腳背。
一時門口亂作一團,可笑的是都不敢大聲叫嚷,只是低低呻吟。
她不是不想放一把火,讓其他院中的人不敢裝聾作啞,只得來救。
可是一來陶壺中的油著實不多,傷人可以,燒著整座院子難度太大。而且不知是不是因為織坊中的各類錦最怕火災的原因,這座院子修建得十分科學,特別防火。
一是院牆、地面多為堅硬的青磚,無樹無草,光禿禿的一片,除了門扇為木製外,根本沒有易燃物。甚至窗子上都沒有木製窗欞,只是個黑洞洞的磚窟,用布片一擋便是窗簾。
二來如果在自己所居室中放一把火,因了有衣服被榻之類,倒是容易烈火熊熊,可是院牆四周都挖有水槽,流水潺潺而過,想必在各院中循環不絕。眾人平時梳洗便是用這槽中流水,便如同一條小型護城河般,便是辛室中大火熊熊,也不會傷到別的室院。
在這種情況下,元娘等人絕對袖手旁觀,甚至封住出口,樂得看她們把自己燒死。而織成和十四娘,絕對不可能從火中逃生。恐怕就是逃出去,也免不了一個縱火大罪。
便是那兩壺秘密武器,不到關鍵時刻,也不能用上。
心頭思量,手頭不停,幾輪衝鋒打退,織成只覺肘腕處開始隱隱酸痛。
而此時門外靜下來,那些前赴後繼上前的女子,竟然聚在一起,竊竊低語,似乎在商議什麼。
織成伸展雙臂,想藉機鬆散下緊繃的肌肉,忽聽十四娘驚呼道:「小心!」轟然巨響聲中,一股大力湧來!織成正以背壓在門上,此時只覺痛入心肺!
門軸應聲而斷,門扇脫落,連同織成一起被震了開去!
有一巨大黑影破門而入,挾著呼呼勁風,向著她猛壓下來!
織成痛得已不能呼吸,但此時生死攸關,咬緊牙關,用盡所有的力氣,將身體向旁滾了一滾,堪堪避開!只聽砰的一聲,那黑影已重重擊落在地,震得地面又是一陣搖晃,也在織成的十分劇痛上,再加上了三分——竟然是院中那根足有小水桶粗細的圓木!
這根圓木想必是以前建院子時留下來的,被截去了一半,只有七尺來長,起不了什麼大作用,所以一直都閒置在院角。有時累極了的織奴們,會坐在上面歇一歇,誰知此時卻被元娘她們弄了來,便如同兵士們攻打城門般,當作撞門的擂木,猝不及防,果然攻開了房門!
背後頂有床榻的那扇門雖然也裂開大口,但畢竟未曾倒下,但另一扇門早被撞飛,門洞便已經大開!眼前門後黑影幢幢,她們發出歡呼的叫聲,便要衝了進來!
織成忍痛叫道:「十四娘!」
砰!一聲脆響,是十四娘將一隻陶壺擲了出去!
衝在前面的女子咒罵起來,因為裙腳被濺出來的油污了一大塊,心中著實肉痛。但啪的一聲,眾人眼前一亮,卻是十四娘點燃了火折子!
不知是誰叫道:「當心火攻!」
但十四娘已經衝了過來,火折子脫手而出,已丟到了那些流淌的油上!
轟!
血色火焰一衝而起,伴隨著濃濃的黑煙,是石漆!
想必十四娘為防松脂不好燃燒,所以第一壺就選擇了遇火必著的石漆。最前面的幾個女子頓時被火焰燒著了衣裙,有的甚至眉毛頭髮都被火頭燎過,驚痛交加下,再也顧不得元娘的叮囑,尖聲大叫起來,又咳嗽不止。
元娘一邊喝叱她們閉嘴,一邊撥開最前面擋住去路的幾個女子,想要奮力衝入,腳下砰的一聲,火焰再次衝起,比先前更旺了十分,想要躲避已是不及!頓時前襟裙裾都著了火,臉上肌膚一陣劇疼,焦味撲鼻而來,不知是皮肉還是毛髮,當下也是魂飛魄散,唯恐相貌已毀,一邊跳起身來拍打身上火頭,一邊大叫著轉頭衝出去。
十四娘將這一壺松脂油擲出後,火勢分外兇猛,頓時如一道躍動的熾熱紅簾,將整個室門牢牢封住!
她一把扶起織成,焦急地問道:「如何?可受了傷?」
織成只稍稍吸一口氣,便痛入心肺,只好勉強笑道:「死倒不會,只是我沒想到她們還有這一手,沒了門扇遮擋,這一關可更不好守了。」
十四娘抿了抿唇,低聲道:「我已秘密送出信去,公子馬上便會來了!」
織成眼神一斂,心知陸焉既派她來跟著自己,以尋找陽平印下落,又如何不會教給她聯絡方法?便笑道:「我告訴你此事,已是將近已時。陸令君家規森嚴,公子身份尊貴,便是要來救你我區區兩個織奴,也不能在夜大搖大擺前來,何況織坊還有夜禁,入夜後外人不得入內,織奴不得出外。他若來,最快也要到寅時。」
十四娘自小在陸府長大,心中一直認為公子無所不能,但也知道織成說得有理,不禁有些慌起來,喃喃道:「還是要到寅時?」
織成只聽火焰燃得畢畢剝剝,顯然是油將燒盡,卻又燒著了旁邊的木製門框,兼之濃煙滾滾,元娘看不清室內情形,所以還沒有貿然攻進來,但也支撐不了多久。
鬧出這樣大動靜,虧旁邊的庚室睡得死豬一樣,還是沒一人過來管個閒事。
只聽一人幽幽道:「你們別做無用的反抗了,她們不殺了你們,是不肯罷休的。便是今晚不死,明晚、後晚……你們都要一直這樣熬下去麼?」
聲音嬌嫩,只是此時已帶了幾分與年齡不符的蒼涼,正是被四馬攢蹄捆在一邊的二娘。
「因為她們覺得,完不成院丞的任務,也是個死。」織成止住了十四娘對著二娘差點脫口而出的「為什麼」,淡淡道:「但只要過了今晚,我就會告訴她們,我有辦法讓她們不但不死,還會好好地活下去,像一個人一樣有尊嚴地活下去!」
二娘沉吟了一下,冷冷道:「你要是有辦法,此時生死關頭,為什麼不說?大言欺人,又有什麼用處?」
織成笑道:「我此時不說,正是怕她們認為我大言欺人。所以,我要完全制服了她們,立了威,再來說!」
她此時說來似乎都是空話,不要說十四娘,就是二娘聽了,也不免有些猶疑,只是歎了口氣,道:「那你制得服她們麼?」
織成滿不在乎地道:「制不服,便是死。不過即使我死,也得拉上幾個人比我先死!」
她話音未落,忽然就地一滾,像頭豹子一樣衝出去,手中猶緊緊握住那根木棒,盡力揮出!
砰!
一個趁著火勢略小、便想溜進門來的女子,被織成一棒打在了腳脛骨處,熟悉的骨裂脆響中,那女子抱著雙腳滾倒在地,痛得連慘叫聲都無法迸出喉嚨,只是連連打滾,卻無法排遣那種鑽心疼痛。
織成一棒未衰,借勢上撩,又打中了另一女子下陰,那女子應聲便倒;棒身橫掃,第三名女子膝蓋早著,痛得跪倒在地!十四娘目瞪口呆,眼看織成左手伸出,順手抓住那女子髮髻,將她頭顱拽過來,右手啪啪兩棒,正中雙耳,那女子眼角、耳中都流出鮮血,整個人頓時軟倒在地。
所有人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十四娘只覺全身顫抖起來,不由自主地抓緊了自己衣裳下擺,揉成一團。
第四名衝進來的女子不免腳下遲疑了三分,但織成也不曾放過她,斜剌裡一棒,擊在那女子左頸處,擊肉所特有的鈍聲中,還夾雜著頸椎斷掉時卡嚓的輕響。十四娘全身一顫,她見過織成對二娘同樣部位的一擊掌刀,還比不上這一棒的力度,二娘便已暈死。果然見那女子全身一滯,隨即腦袋軟軟垂下,如同一隻壞掉的布袋般,頹然癱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