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怎麼在這裡?」
二樓,櫥窗前的紅色地毯上,一個穿著漂亮婚紗的女子靜靜的倚著柱子上,睇著樓下車來車往,一片熱鬧繁華窠。
辰況走了過來,看到小妻子的神情有點呆滯,眼睛有哭過的痕跡,他的眸子深了一下——剛剛他在外頭接電話,看到顧惟從後門匆匆閃了出去。雖只看到了一個背影,但他還是認出來了燔。
那傢伙難道來是來找蕾蕾的?
看蕾蕾現在這副模樣,比剛剛來的時候顯得更為的情緒壓抑,想必是的。
他皺了一下眉,嘴裡沒道破,心裡想,是不是該找顧惟算一算賬了——以前他沒資格,現在有了吧……
「替小舅媽當實體模特嗎?」
他隨意扯開話題,語氣平靜,沒受這件事影響。
佟蕾睇著他,眼鏡摘了,掛在襯衣口袋,剛硬的五官,把他映襯的很酷很有型,麥色的肌膚,顯得健康而自信。
「咦,眼睛紅紅的,怎麼了?」
「哦,進沙子了!」
她的心情已經平復很多,嘴邊的血也已擦掉。
只是,面對他,她難免有點心虛。
本能的,她不想讓他知道剛剛她遭了前夫糾纏。
這對於辰況來說,真是一件不怎麼好聽的事。
「現在好了嗎?沙子出來了?」
「嗯!」
「過來,我看看!」
他向她伸手。
她遲疑了一下,把手交了出去,那手黝黑發亮,襯得她的手真白,那皮肉又硬又厚,袖子捲了兩上,露出的手臂,又壯又結實,顯得她的是那麼的纖細。
「很漂亮!不過,有點露!再換一件……」
他對她的婚紗作了評價。
「哪有!」
她小聲的說,想到自己剛穿著這婚紗被人輕薄,再用這件和辰況結婚,是有點不合適,辰大哥不能被這樣污辱,於是,她馬上就改口:
「好,再試試別的!」
「需要我給你意見嗎?」
「你懂嗎?」
她輕聲問,語氣有點稀罕。
在她眼裡,哥哥是一個品味高雅的男人,而她現在這個丈夫呢,則是一個終年只穿軍裝的老大粗,一身蠻力——
如果她不認得他,很容易將他歸納為空有武力而沒有智慧的野蠻人。
這是真的!
這個人,這麼多年以來,一成不變,從來不在服飾上有所改變:要麼就是空軍正裝,要麼就是空軍便裝……幾乎沒見過他穿西服。
哦,不,之前,她倒是見他穿過一回伴郎禮服的,哥哥結婚時候。
那件禮服,有力的收住了他身上的力量,卻把成功男人身上的霸氣無比清晰的勾勒了出來……
那種男人味,和哥哥身上所透露的優雅不一樣。
「小看我?」
他牽著她走。
有源源不斷的熱能自手心傳過來。
「沒有!」
唉,能不能把手抽回來呀……
上了五樓,他放開了她,很仔細的挑起婚禮,卻把櫥櫃裡一件用紅色罩子罩住的禮服給找了出來:
「這件好!」
他打量完,把禮服從架子上套下來:
「就試這件……」
「嗯!」
她點頭進了試衣間。
他在外頭等,等了很久。
這麼耐心的等一個女人穿衣服,對於辰況來說,這十年來沒有過。
結第一次婚時,他沒有陪過新娘子試婚紗,也沒有拍婚紗照。
當時女方家很有意見,可他就是我行我素,
以部隊事忙為由。
為此,父親強行休他假。
結果,他拿了這假期,拉上謹之去登山,玩到婚禮前一天才回來。
那一天,他被父母罵了一個狗血淋頭,從小到大,他還從沒被這麼罵過。
最後,他以趕鴨子上架的方式被載去了婚禮現場。
那天,他假裝吃醉,把新娘子落在邊上一宿。
整個婚禮過程,沒和新娘子說半句話,生生把新娘子氣哭了。
如今想想,那時年輕,做事真是輕狂任性。
他思量良久,才從往事當中拉回神,看了看手錶,小妻子進去至少十分鐘了,怎麼還沒出來?
他轉而去敲門:
「蕾蕾,好了沒有?」
「沒……我……卡住了……你能讓小舅媽過來幫一下嗎?」
丈夫在邊上,她居然想請別人來幫忙。
辰況沉默了一下:
「開門!」
佟蕾以為張韻來了,忙開門,卻看到他一個兒站在外頭。
「卡哪了?」
「小舅媽呢!」
「在忙!轉過身去,讓我看看……」
她漲紅了臉。
「不想讓我看?」
辰況勾了勾唇角,瞟了一眼,拉她轉過身:
「早晚的事。你臉紅什麼!」
佟蕾:「……」
她的心,因為他的話,狂跳不止。
唉,早晚的事……
多讓人心驚肉跳。
辰況看到了一個美背,潔白無瑕,的確不長肉肉,細膩,看上去就像美玉——優美的身體曲線,漂亮的能讓人生出無盡的遐想。
他眼神微微深了一下,給她處理了那個小狀況:拉鏈卡住了。
「好了!出來照照鏡子!」
他把她牽出來,一起站在鏡子面前。
「嗯,大小正合適。」
辰況帶著她走了兩步舞步,那長長裙擺,轉出一朵漂亮的花形。
「含而不露,端莊大方……就這一件吧……」
他一眼就看上了。
也許有點保守,但保守也是一種值得提倡的傳統。
主要是優雅,顯得無比的高貴。
「好,我也喜歡!」
佟蕾看著他手上那標準的領舞姿態,忍不住輕輕問:
「你會跳舞!」
辰況答:「我看上去像舞盲嗎?
「……」
佟蕾一時無語,半晌才道:
「從來沒見你跳過!」
「那是年輕人喜歡玩的東西……我很久沒碰了……」
年輕時候,他什麼不會?
能玩得過他,能比他玩得出色的同齡人,很少很少。
年輕人?
她想歎,他好像也就三十五六歲吧!
「怎麼是這個表情?」
鼻子被捏了一下。
「什麼表情?」
她不覺摸了摸,疼,下手真重。
「自己照鏡子。」
她忍不住轉頭看,鏡子裡,她小鳥依人的依偎在他身側,男人的高大,越發襯出了她的嬌小玲瓏。
「這件衣服腰那邊可能還得再讓他們收一下,其他都行。」
他也看向鏡子,還扯了扯她的腰,有點寬,低聲說:
「我就說你太瘦!這幾個月越發的瘦!就像被人虐待沒餵食一樣……」
佟蕾:「……」
餵食?
她又不是小豬,要靠人喂!
佟蕾懶得爭辯,也是沒心情爭辯。
不過和他說了這麼一會兒話,情緒好了一點。
這時,張韻忙完其他,走了過來,看到他們在討論這件衣服,瞪大了眼,急步上來:
「哎喲喂,兩個小祖宗,你們怎麼把這件給我翻出來了。這是人家預定的……」
「這樣子啊……那我……」
佟蕾的話被丈夫給打斷:
「那對新人到結婚日子了嗎?」
「倒是沒有!才做成,還沒來試穿呢……」
「那就和人家商量一下。這件我們要了!」
「這件做起來可麻煩了。我們都花了三個月時間,才做成型……」
張韻面有難色。
「辰大哥,那就另外再挑一件吧!」
佟蕾輕輕說:
「君子不奪人所好!」
她不知不覺又叫了他「辰大哥」。
辰況瞟了一眼,也不去糾正,這習慣不是一天兩天能改掉的。
他往後退了兩步,又打量了這件婚紗一眼,回頭,語氣堅定的說:
「我就要這件!客戶那邊,你去搞定,我相信小舅媽這點能力肯定是有的。」
張韻露出一副吞了鴕鳥蛋一樣的模樣。
「辰大哥,這樣不好!其他婚紗也不錯……」
「我就看中這一件了!非他不可。」
佟蕾瞪了一會兒,這人不講道理起來還真是……
「又不是你穿……」
「你是穿給我看的!我覺得好看才行……」
那語氣理直氣壯極了。
「可是……」
「沒可是,小舅媽,你把這對新人的號碼給我一下,你要是覺得為難,我來跟他們商量……」
佟蕾第一次感受到這個男人的固執,始於這件婚紗——這個男人,不輕易被人掌控情緒,同時,也不輕易看中東西。一旦看中,他一定拿為所己有。你可以說他很有個性,也可以說他的骨子裡有一種執念,那是一種可怕的力量。
這一天,辰況當真就和那對新人聯繫上了。
那會兒,他用一種抱歉的語氣,臉不紅氣不喘的騙他們說:
「張先生是不是,你好,我是辰況……對,有件事,我得和你們說一下,那就是你們之前訂的婚紗,做是做好了,但一不小心,被我碰壞了,為了表示歉意,我願意為你們另外提供幾套新娘的婚紗,你們可以再來選一套,所有經費由我負責……對此給你們造成的困擾,我在此表示深深的歉意……」
第一副首相連哄帶拐,當然也是對方爽快,加之婚禮延期,這才輕易把人家預定的婚紗給要了來。
之後,辰況還對張韻說了說某些細節上必須得改頭換面一下。那個認真度,叫人乍舌。
「稀罕呢,我還真瞧見過這小子這樣過……」
趁辰況再去接電話,張韻悄聲對佟蕾說:
「他對衣飾從不在意……看來子循這次,對你是動了真情的……」
上一回結婚,這小子躲得那個遠,可把她家大姑子給氣壞了。
佟蕾呢,覺得不可能。
她認定,原因肯定是:她是佟庭烽的妹妹,所以,他才稍稍上了一點心……說來說去,她是沾了哥哥的光。
離開珍愛婚紗樓,辰況又接了一個電話,馬不停蹄就回了達琳特宮,他說他有事要辦,本來想陪她吃飯的,現在明顯是不能了。
從這一點,可以看得出,正事比她重要多多了。
她說沒關係。
在達琳特宮停車場,一個往東去,一個往西去。兩個人彬彬有禮。
回到家,佟蕾脫虛的把自己扔
在床上,這兩三個小時的功夫,她忙著應付兩個男人,實在是累。
她扯了一條被子將自己整個兒蒙住,腦海閃過顧惟那個狠命的擁抱,以及他那荒唐的請求,手,不由自主撫上肚子,眼淚因那裡的平坦,而滾落下來。
突然之間,她無比懷念那個在她肚子裡住了五個月的女兒……
曾經,她滿心歡喜,後來,她痛不欲生——
顧惟,女兒是你害死的……
你根本就是一個劊子手。
為了你的初戀情∼人,你捨棄了我們母女,現在,你如願和你的情∼人在一起了,為何還要來糾纏我?
二
這幾天,顧惟的心情很敗壞。
他想方設法想打電話給佟蕾,她不接,想見到她,更是難如登天——皇家公寓已將他列入黑名單。他進不去。
週六,顧惟開著車胡亂的馬路飆著,腦海裡,閃現著去年十二月曾發生的的那一幕幕畫面:
小芃和蕾蕾起了爭執,兩個人吵得很凶。他去勸。形同火上澆油。
末了,蕾蕾氣恨交加的上了自己的車發動開起來,小芃伸開雙臂橫衝了出去,攔著。
蕾蕾沉著臉,車沒有停下來,撞了過去。
下一刻,小芃就像石頭似的飛了出去。
他驚呆了,忙去扶倒在血水裡的小芃……
蕾蕾呢,坐在車裡有點驚懵,慌慌張張挺著肚子下來看,解釋說:「我不是故意的,我有踩剎車,可剎不住……」
小芃不聽,慘叫著把蕾蕾往外甩,那是一個斜坡,蕾蕾沒穩住,滾了下去。
「惟,我肚子疼,我肚子疼……」
他沒有回頭,把小芃帶進自己的車,飛快從她身邊駛離。
如果那一天,他能過去看一看蕾蕾,也許悲劇就不會發生……
可他竟以為她在裝,想仗著肚子裡的孩子要脅他,試圖控制他。
結果,他料想錯了。
那一推,她的肚子撞上了異物,當場見紅,可他沒看到……孩子在送往醫院的過程中,缺氧,胎死腹中。
在她急需要家屬為她簽字做手術的時候,他沒有接電話,一直守在小芃的手術台前。
等他得到消息,來到婦產科時,辰況已經代為簽字。
等待他的是一紙離婚協議。
她不願再見他。
車子在達琳特宮門口猛的急剎車。
他靠在車裡,抹了一把臉,望著藍藍的天空,腦海全是她昔日甘甜的笑靨,可如今,她再不會對他燦燦而笑。
這也就算了。
孩子的事,她會恨他,情理之中的事。
可是,她居然會答應嫁給顧惟。
她怎麼可以這麼快另嫁?
只想一起到她會和那座冰山上∼床,他就氣不打一處來,說不出來的不甘。
顧惟臉色沉沉的下了車,在預約區進行實名登記之後,逕自上了國務大樓,走進了父親顧震的辦公室。
時為下午兩點,幾個親信正和顧震說話,見到他過來,都閉了嘴,打了一聲招呼。
「四少!」
顧惟點了一下頭。
顧震揮手,讓他們下去,待門關上,喝了一口茶:
「長話短說。我還有會要開……最多十分鐘……」
顧惟坐到父親對面的位置,看著如今華發初生的父親,這個男人,總是在忙碌,忙的都不知道有多久沒有回家來看看他和母親了。
這樣的忙碌,所為何來。
「爸,一個人活著為了什麼?」
這一問,問的無比孤寂苦悶。
他的眼神也是空的,最近這幾個月,他突然覺得很沒意思。
「這要看你在追求什麼!」
顧震整理著手上的資料。
「爸這一生追求的是什麼?」
他靠在椅背上,反問:
「擁有至高無尚的權力嗎?」
顧震頓了頓,良久不語,轉身,對著窗戶往下望,在這個地方望,瓊城這座大都市的繁華盡在腳下。
現在,他是代理首相,是這個國家最有權力的一個人。
可他的眉間,也並不見快樂之色。
眉是深擰的。
顧惟幾乎以為父親不會再回答,這時,他卻說了:
「我已有沒有其他別的追求!」
話裡透著一份隱晦的淒涼。
年輕時,他沒有娶到自己想娶的女人,子與女,皆不是心愛女人所生。他的人生伴侶,只是一個形式上的存在。不完美的私生活造就了他對於其他東西的追求:比如權利——
擁有權利,用事業上的成功來平衡感情世界的失敗,這似乎是他活著唯一的精神寄托了。
「所以,您就得對別人痛下殺手……」
顧惟一字一字的問。
「你指的是佟家嗎?」
顧震轉過了頭,微微扯了扯唇角,目光銳利:
「我還以為你不會在乎!」
顧惟不語。
顧震執筆,在幾份文件上簽字,一邊說:
「既然你對佟蕾念念不忘。當初怎麼就簽得下那個字?」
當初,他也是迫於無奈,而不得不簽。
至於父親,並沒有對他的婚姻,加以干涉。一切聽憑他自己處理。
父親說,你已成年,這種事,自己看著辦。
「爸……我要她!」
這一刻,這四個字,顧惟咬的有力而肯定。
也許之前,他還沒有完全看清自己的心,可現在,他已經徹底瞭解明白了。
顧震拿著眼鏡擦了擦那鏡片,老了,眼睛是越來越不行,可心呢,那是越來越能洞透世事了。
他隱約笑了一個,重新戴上時撂下一句話:
「有本事,你就去擺平你媽、你奶奶,然後去把她搶回來!跟我說沒用。」
顧惟的眼神為之一亮:
「我要是把人搶回來,爸能收手嗎?」
「一,對佟家施壓,不是我在操縱。我只是默認。就這事,你應該也有所瞭解。二,想佟家徹底垮掉,很不容易。就算沒有辰家出手,佟家有佟六福這隻老狐狸在,短時間內倒不了……」
這兩點,顧惟哪能不知。
正因為知道佟家暫時沒有垮下的可能,所以他一直在冷眼旁觀,為的是想再找一個合適的機會,結果,辰況居然冒了出來。
「爸,我希望能得到你的支持。對於佟家這一次重愴,短時間內,他們不可能再恢復到鼎盛,也絕不可能再威脅到顧家的領導地位。所以,適時給個台階下,應該是可行的吧……」
「可行是可行!」
顧震不得不多瞅了兒子一眼:
「我一直在等你看清自己的心。不過,以現在的情況看來,你醒悟的有點遲……」
「什麼意思?」
顧惟莫名的不安,站直,叫了起來。
「辰況走的是不同尋常路:他和佟蕾如今已是合法夫妻,而你已經徹徹底底只是前夫!」
顧震睇著說完,一字一停,問:「想要搶回佟蕾,你就得讓他們離婚。兒子,你覺得你鬥得過辰況嗎?」
一陣寒意突然從顧惟腳底冒了上來,綿綿不斷的。
他止不住打冷顫,整個人一下似被凍結了。
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個地部!
「這不可能!」
他叫。一臉不信。
顧震打了電話,向手下要了
一個權限密碼,馬上登錄進民政系統,將辰況的案檔調了出來,讓他看。
電腦屏幕上,辰況的配偶欄裡赫然填著「佟蕾」兩個字。
這個女人已經成為別人的妻子!
顧惟,頓時凌亂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