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已經從守夜的侍衛口中知道嵐欣回莊的月無垠,一大早來到天華居,把武林盟主的玉印還給了嵐欣,同時向嵐欣匯報了這段時間內天一山莊的大小事務。
月無垠剛離開不久,帶著那兩個眼睛異色的侍衛的蕭莫寒就來了,時間拿捏得相當準,令嵐欣懷疑他是不是一直在門口等著。不過,讓嵐欣稍感慶幸的是,蕭莫寒這次是來向她辭行的。
蕭莫寒的兩個侍衛又重新戴上了遮住那一隻異色眼睛的眼罩,雖然看嵐欣的目光依舊不算友善,但相比昨夜的殺氣騰騰,似乎已經好了許多。臨行前的蕭莫寒又向嵐欣重提了昨晚的承諾——等嵐欣卸任武林盟主之後,封她為後!
雖然嵐欣一再拒絕,但蕭莫寒卻還是不由分說地把一個晶瑩剔透、價值連城的紫玉手鐲霸道地套在了她的右手腕上,說是要先訂下來。那只鐲子本來應該套在左手腕上,但蕭莫寒發現嵐欣的左腕上已經有了一隻上好的紅玉鐲子,而且任他怎麼**也退不下來,望著對他怒目而視的嵐欣,蕭莫寒只能改套在她的右手腕。
知道這個紫玉鐲意味著什麼,但也知道若直接拒絕,這個執扭的男人定不肯罷休,嵐欣只能無可奈何地收下了,準備等一個適當的時候再還給他。
似乎是故意忽略了嵐欣眼中的拒絕,只是看見嵐欣終於收下了紫玉鐲,蕭莫寒原本冷森駭人的臉這才好了許多。帶著兩個侍衛,滿心歡喜地離開了天一山莊。
可是,嵐欣心裡清楚,她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她到玄世來的目的,僅僅是幫這裡的人度過千百年一遇的浩劫而已。這是她當初對空明的承諾,也是她魂魄回歸地球的必要條件。
曾經,她也質疑過空明的話,比如:當天劫魔獸消滅之後,她的法力真的會隨之消失嗎?自古「一山不容二虎」,這會不會是空明不想一個跟他能力不相上下的人長期待在玄世,從而動搖他「守護之神」地位,而編造的借口?
儘管,嵐欣也相信像空明這般看了幾十萬年人世間是是非非的「神」,應該明白真實永遠比謊言更有說服力。前者就好像良藥,雖然苦,甚至苦得難以下嚥,卻能治癒疾病,強身健體;而後者則更像,也許可以帶來一時的歡愉,卻後患無窮。這個道理,空明應該比她更清楚。
不過,現如今對於嵐欣來說,空明的話是否可信已經不那麼重要了。因為,她是一定會回去的。不僅因為待在這個弱肉強食的玄世以後可能會面臨意想不到的威脅,更重要的是,她已經五年多沒見到爸爸媽媽了——玄世的一年是四百天,比地球長一些。所以,這裡的五年相當於地球的五年多,近六年——雖然,她的年齡已經足夠成熟到可以獨立,但血緣——這種奇妙的聯繫,依然能夠跨越時刻,在人的心中種下思念的種子。隨著回家之日的日益臨近,那顆種子越長越快,已經把心堵得滿滿地,以致稍一觸碰,便覺心中苦痛難耐。
經過了感情的波折,令嵐欣心中一度曾搖擺不定的天平現已經完全倒向了親情這一邊。
親情——這種與生俱來,無法割斷的情感,終究比愛情牢靠得多。畢竟,父母永遠不會背叛你——當然,那個被權勢蒙了心的穆符儀不算,嵐欣也壓根沒把他當父親看——至少,她在地球的父母不會。
所以,主觀、客觀的條件都不允許嵐欣再愛上這裡的任何一個男人。現在,嵐欣所要做的,簡而言之就是,等待天劫魔獸出現,然後消滅它,最後回去,就這麼簡單。
然而,照理說,蕭莫寒這個最大的麻煩已經走了,嵐欣可以送口氣了。可是,那只套在她右腕上的紫玉手鐲卻像著了魔一樣,時時提醒著她有關蕭莫寒的一切。
嵐欣現在幾乎已經後悔對蕭莫寒用讀心術了,因為他的經歷是嵐欣目前為止窺視的人中最不幸,卻又最無辜,最令人難以忘懷的。尤其是他對自己的感情,原來竟是那麼地深!深到頂著來自朝庭百官的巨大壓力,守在天一山莊多日,只為等她回來;深到一直貼身珍藏著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她所遺落到絲帕;深到不在乎她的過去,執意要立她為後,還把象徵著凌煌國皇后的信物——紫玉鐲給了她;……
從未意識到蕭莫寒居然默默為她付出了這麼多,說她一點也不動心,是假的。
可與此同時,嵐欣的心中彷彿有另一個聲音在說:「你是一定得回去的,所以不可能跟他在一起。男人的心本就善變,何況是帝王。沒準,他就是第二個龍雲軒!」
兩種念頭在嵐欣的腦海中激烈地鬥爭,令嵐欣無所適從。只是,蕭莫寒的記憶依舊不時地躍入她的思想中,清晰地彷彿身臨其境。
也許真的是她太貪心,不惜損耗法力讀取了蕭莫寒幾乎全部的記憶,因為裝了太多不屬於自己的記憶,常感覺腦子沉地厲害,彷彿要爆裂了一般。當初對蕭莫寒施讀心術之前,嵐欣決不會想到蕭莫寒的記憶會對她產生這麼大的影響,以致於每回想一次,她的心情就會隨之又沉重一點。
不僅如此,嵐欣壞心情似乎也傳染給了天氣。這幾天,天空似乎也陰沉了起來——連續多日,天空都被一片片黑雲所籠罩,看不見太陽,卻也並不下雨,只是這麼陰暗著。
知道她的心情可以傳染給天氣,就像她發怒時天空會打雷一樣。期間,嵐欣也想過讓自己開心點,來緩解這讓人絕望的天氣,試了幾次,卻沒什麼用。看來,心情不好終究是無法掩飾的,只是如今這天氣糟糕地不太正常——一連十多天,昏暗的天空始終不見好,反而越發陰沉起來,甚至連白天都不得不平時只有到晚上才點的蠟燭。
不過,嵐欣現在已經沒有心思去關心天氣的問題了。心中裝載得太多,讓嵐欣實在難以靜下心來處理事務。最常見的狀況就是,對著一份文書看了老半天,卻什麼都沒做。這般糟糕的辦事效率,使得不出三五日,嵐欣的書桌上就積了堆積如山的代辦事務。
令嵐欣有些內疚的是,自從白天看不到太陽後,天一山莊內人們的臉上似乎再也找不到笑容了,看得最多的是一張張呆滯無神的臉,而莊內的草木,也因為多日沒有陽光的呵護,一棵棵地都無精打采地垂落著,死氣沉沉的景象,彷彿快樂與生機都從這世界上消失了一樣。
「盟主!」
「嗯?」
又在神遊中的嵐欣,聽見有人叫她,終於回過了神,從一大堆散亂的文書中抬起頭。就看見一個紫衣的男子正十分老實地低垂著頭,像是有什麼要事稟報。「是你啊,司徒門主。」
自從這個司徒劍痕養好傷回來後,的確是安分了不少。至少,這個原本處處與她作對待男人,如今真是收斂了許多,不知道是否因為蕭莫寒臨走前曾特別交代過他。
而且,更讓人奇怪的是,以前做事推三阻四,不太賣她賬的司徒劍痕,現在似乎變得相當「勤快」了,比如:以前有特殊、棘手的事時,通常是劉遠威或者月無垠前來稟報的,現在竟都換成了司徒劍痕。令嵐欣不禁懷疑蕭莫寒是不是還特意囑咐過讓司徒劍痕注意天一山莊的其他男人,不讓他們與盟主走地太近?現在看來,的確非常有這個可能。
「司徒門主有什麼事嗎?」隔著書桌,嵐欣居高臨下地問道。一直都對他沒什麼好感,語氣也是老不客氣,現在彼此既然都知道了對方的底,就更不用對他虛偽客套了。
似乎沒有聽見嵐欣話語中的不屑,司徒劍痕依舊畢恭畢敬地回稟。「啟稟盟主,在下聽屬下來報,現在不止我們天一山莊這裡,如今整個凌煌國都籠罩在這莫名的暗黑之中。因為天氣昏沉,信鴿不能用,目前還不知其他兩國的情況,打探消息的人要晚些時候才能回來。」
司徒劍痕帶來的消息讓嵐欣明顯驚了一下。
黑雲竟覆蓋了整個凌煌國!
她的心情居然能這麼大的範圍!怎麼可能!難道……
「師傅,師傅——」
一陣嘹亮而急促的喊聲從房外傳了進來。嵐欣和司徒劍痕不約而同地把視線轉向了門口。不一會兒,只見劉遠威的身影出現在了書房門口,因為跑地太快,此刻正倚著門框,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邊道:「師……師傅……啊!大,大……事……不,不……好!」
斷斷續續的話,聽起來相當地累人。剛才的思緒被他打斷,又加上心情煩躁,嵐欣不由擰起了眉,不悅地抱怨:「徒兒啊!你能不能稍稍歇口氣再說話,我們不趕時間!」
意識到自己的冒失,劉遠威因為疾跑而微紅的臉,變得更紅了,尷尬地撫胸喘了幾口後,終於一口氣道:「師傅,剛才有人來報,說三天前,在距都城葉邑北一百里的地方,忽然平空出現了一隻很大的會吃人的怪物!」
「咯哆!」
嵐欣批閱文書的筆驟然從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毛筆上的墨濺在了嵐欣白色的衣裙上,要是在平時,愛乾淨的嵐欣早就蹦起來去換衣服了。但此刻,她只是呆呆地坐在盟主寶座上,目光渙散,眼睛睜得大大地。好久,才將視線又收回到劉遠威身上,微顫著唇,不可置信道:「你,你說什麼!!!」
這一天,竟來得這麼快!
天劫魔獸,傳說中最可怕的怪物。它的出現,預示著末日的來臨,預示著人類這種生物將從世界上消失!
確切地說,這個怪物似乎也不能稱之為「獸」,因為它沒有尾巴,沒有腳,甚至連頭都沒有,遠遠看去,更像是一團黑乎乎的頭髮!靠著身上千百根碗口般粗的觸手捕食,先用那漆黑的觸手纏住獵物,再把獵物的魂魄吸走,最後只留下一具看似完好卻再無生命跡象的軀殼。
雖然沒有眼睛,但它那一根根可以無限伸縮的觸手卻彷彿長了千里眼似的,總能準確無誤地捕捉到獵物——人類,這種用自己的邪惡間接創造了它的生物,它唯一的食物,
更令人無能為力的是,天劫魔獸壓根就不是實體,只是一種看得見的怨念而已,普通的刀劍可以輕易地穿過它,卻無法傷它分毫。雖不是實體,可這卻一點也不影響它對人類的傷害,千萬根觸鬚就如同來自地獄的勾魂鎖,把人類引向毀滅。
嵐欣飄浮在那怪物的上方,冷冷地注視著下面的一切。下面已經有許多人被這怪物吸走了魂魄,但嵐欣卻並不急著出手。為何整個世界會一直被烏雲所籠罩?因為,這種生物本就是人性陰暗面的產物,無法在光明下生存。是人類千百年來的罪惡,創造了它。人類必須為此付出代價。雖然,消滅天劫魔獸是她的使命,但拯救人類卻並非她的義務。
而且,根據以往的經驗,這次的天劫魔獸應該不止一隻,可能兩隻,也可能三四隻。天劫魔獸在這世界存在多久,她就還能在這世界留多久。
陣陣帶著絕望的叫喊聲,求救聲,還有那臨死前攝人心魂的悲鳴,此起彼伏地從下面傳來,配上這昏沉的,沒有陽光的天空,令人不禁聯想起了人間地獄。嵐欣微微蹙起了眉,卻依舊沒有出手的意思,天劫魔獸消滅地太快,就失去了其出現的意義——不經歷慘痛的教訓,人類是不會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的。
忽然,嵐欣蹙著的眉頭擰地更緊了。因為,她看見不遠處,有一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地從京城的方向趕了過來,粗略估計大概有一兩萬,應該是收到消息後前來增援的士兵。
想到這兒,嵐欣不由無奈地搖了搖頭,「增援」?怕是送死還差不多。人類不可能戰勝天劫魔獸,因為,它本就是人類的剋星。
果不其然,在魔獸面前,再鋒利的兵器都成了擺設。由於不是實體,刀劍對那些致命的觸手根本毫無作用。看著那些人徒勞地朝著魔獸的觸鬚揮砍,看著好幾個士兵被觸鬚纏住後,無力地倒下,嵐欣只是輕歎了口氣。
這時,下面那原本隊形整齊的兵馬,因為天劫魔獸可怕的毀滅力而變得散亂不堪,而且,感受到了人類的氣息,已經有更多的觸鬚往那個方向伸了過去。
全軍覆沒,應該,只是時間問題。
然而,此時嵐欣卻驚訝地發現,在被衝散的兵馬中,有一隊格外顯眼,因為,在隊伍中間有一個身穿明黃色衣服的人,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一道耀眼的紅光如閃電般地在人們眼前劃過,雖然不是所有的人都看清了嵐欣出劍,卻明顯感覺到了那股混合著絲絲香味的劍氣,帶著光,帶著熱,帶著這絕望世界中的希望,使那幾根奪人性命的觸手在頃刻間消散於無形。
光芒散去,劫後餘生的人們看見一位白衣的女子手持一柄泛著紅光的劍,站在剛才那幾根毒須肆虐的地方,她的臉上帶著不同尋常的淡定,更有種拒人於千里的冷傲,但是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她那雙獨特的眼瞳,因為這不是凡人能有的眼瞳。
但是,當人們還未來得及好好地看一下那雙奇特的眼瞳,眨眼間,那女子就不見了!下一秒,原本靜謐無聲的人群中,突然傳出了一陣暴怒的吼聲:「喂!姓蕭的,你到這兒來幹什麼!這是你來的地方麼!」
官兵們大跌眼鏡地瞧見,那個仙子般的女子正用那只不拿劍的手緊緊抓著他們英明神武、冷酷無情的皇上的前襟,一臉咄咄逼人的凶樣。
而此刻,蕭莫寒只是直直地盯著嵐欣那雙金色的眼瞳,震驚地無以復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