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前一後地緩步走在通往太守府正門的路上。一路上很靜,誰都沒說話,配上蕭瑟的冬景,顯得有些壓抑。
有點受不了此刻沉悶的氣氛,嵐欣抱著雪漾,回頭對鷹天涯道:「鷹侍衛,本盟主先聲明,我可不是故意丟下天一山莊不管的,我是被人暗算後擄來這裡的哦!」感覺剛才這個男人對她似乎有些生氣,應該是怪她玩忽職守沒有保護好天一山莊,讓一些小人鑽了空子。她的確沒想到那個吃裡爬外的司徒劍痕這麼快就下手了,但是在這兒,也有一些不得不先處理的事。
又是一陣沉默。
嵐欣無奈地望著此刻一言不發的鷹天涯——眼睛還有焦距,不像是在神遊,此刻也正看著她,似乎沒有懷疑她剛才所說的。
感覺從鳳尾堤的事情之後,這個大魔頭就忽然變得怪怪地,似乎「老實」了不少。以前總喜歡跟她針鋒相對,而現在,卻動不動地就裝深沉。
在那次能量耗盡後,聽說她是被他送回來的。如果是這樣,再加上近日的種種反常舉止,恐怕,他應該是知道了她的身份了吧!
也許,現在的他真的不知該以怎樣的心情去面對她——這個曾經是敵人,現在又是上司的人。是知道世上竟真有「神仙」的震驚?是對神與生俱來的敬畏?或者,是明白自己復仇無望的失落?
也許現在,彼此心照不宣的確是最好的相處方式,就像跟無我大師、靈虛子道長和月無垠那樣。至少,可以避免許多不必要的尷尬,讓一切事物都按照原本的軌跡,繼續運行下去。
想著,嵐欣似乎鬆了口氣,又轉身繼續往前走。而鷹天涯也依舊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嵐欣走得並不快,似乎是故意放慢腳步,為的是在離開之前,跟某人告一下別。哪怕,這麼做可能會造出一些不必要的事端。
但不管怎麼說,偷偷摸摸,實在不是嵐欣喜歡的處事風格。而且,身為武林盟主,也需行事光明磊落,以擔當武林之表率。
沒過多久,兩人就看見蕭莫寒拖著一隊御林軍,排場十足地迎面走了過來。那張冰冷,卻足以令天下女子瘋狂的俊容,此刻依舊是一副令人難以捉摸的表情。但是,那一抹刺目的明黃色龍袍,又再一次地讓嵐欣失神了許久。
似乎沒注意到嵐欣的失態,蕭莫寒原本沒有溫度的眼眸中忽然射出了犀利的眼神,直直地瞪著嵐欣身後的那個黑衣男人,語氣不善地質問:「他是誰!」
感受到那個身穿龍袍的男人充滿敵意的目光,雖然已經猜出了蕭莫寒的身份,但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鷹天涯自然也不是吃素的,雙手抱著胸,一副「你耐我何」的表情,滿是挑釁意味的眼神回視著蕭莫寒。
兩股灼熱的眼神在空中交匯,擦出激烈的火花。周圍的人似乎感覺到了陣陣熱浪,正以那兩個男人為核心,不斷向外蔓延。
終於感到兩個男人的不正常,回過神的嵐欣輕撫著懷裡的雪漾,向蕭莫寒道:「我的屬下已經找到我了。在此處的確也已經打擾地太久,本盟主該回去了。就此告辭,皇上!」
「你想走!」蕭莫寒那原本瞪著鷹天涯的眼神,此刻又轉到了嵐欣身上。
「沒錯!皇上的款待,民女實在受之不起,還是及早告辭為宜。」又是鐵鏈,又是毒藥,一會兒又剋扣伙食,她已經沒耐心再跟他折騰下去了。
「朕准你離開了麼!」蕭莫寒霸道地出聲。
「若本盟主執意要走,皇上,您攔得住我麼?」她的武功,這皇帝應該見識過。就憑他的區區幾百御林軍,想攔得住她?不自量力!
蕭莫寒的眉頭一皺,沉聲道:「程嵐欣,你若是敢踏出這太守府大門一步,你弟弟就沒命了!」
「我弟弟?」她有弟弟麼?她怎麼不知道。
看到嵐欣疑惑的表情,以為她只是在裝腔作勢,蕭莫寒一針見血道:「那個叫你『姐姐』的小孩,難道不是你弟弟麼?」隨即又指著身後一個侍衛手上一個炮仗般的竹筒補充:「你只要一出這門,朕立刻命人給在天一山莊內的探子發信號,讓他即刻殺了那個小孩。程嵐欣,如果你不想趕回天一山莊後見到的是你弟弟的屍體的話,就乖乖地待在這兒!」
搞半天原來說的是小明。雖然,小明跟她並沒有血緣關係。但不管怎麼說,小明是這個世界第一個知道她真正身份的人,一個在危急時刻仍然能義無反顧地為她挺身而出的人,同時,卻也是個從小缺乏關愛的小孩。在潛意識裡,的確早已把他當作弟弟,一個需要她來愛護的孩子,她在這個世界最重要的人。此刻,這個冰山皇帝拿小明當人質威脅她,真的很卑鄙,但是,無可否認,也很有效!只不過——
嵐欣有些無奈地撫著額頭,似乎是在被一件很棘手的事困擾著,歎息道:「拿一個小孩子當人質!你不覺得這麼做很過分麼?蕭莫寒!」
一言既出,蕭莫寒身後那幾十個御林軍不由大驚,這女人居然敢這麼大膽地直呼皇上的名諱!誰不知道皇上討厭女子,還敢在皇上面前如此放肆,這女人一定會死得很慘,一定!
那個年公公雖然已經不止一次地見識了嵐欣的大膽,但敢在這麼多人面前對他敬若神明的皇上不敬,倒還是第一次,此刻鼻子都氣被歪了。
然而,蕭莫寒卻只是淡淡地道:「有時為達目的,必須採取些必要的手段。程嵐欣!同樣身居高位的你,難道竟連這麼基本的道理都不懂?」
「必要的手段?」普普通通的五個字,似乎觸動了嵐欣心中一根最敏感的神經。壓抑著心中的翻騰的怒氣,字字質問道:「所以,毀鳳尾堤也是你授意的!對麼?」
蕭莫寒微微一愣,不過很快又恢復了那張冰冷的面容,「是又如何!」
「你!」怒極了的嵐欣,反而露出了一個奇怪的笑,輕瞥了眼一旁冰封著的湖,眼睛又直直地盯著蕭莫寒問道:「皇上懂水性麼?」
被突然問了個這麼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蕭莫寒根本沒來得及思考嵐欣的用意,只是下意識地回答:「懂……」
然而,剛剛才吐出半個字,剛才還明明距離蕭莫寒有六七丈遠的嵐欣,忽然猶如鬼魅般地飄到了蕭莫寒面前。如風一般快速地出手,拽著他的領口往上一拋——
只見,一個明黃色的身影在空中劃出了一道拋物線,在結著薄冰的湖面上砸出了一個洞後,一頭栽進了冰冷的水裡。
好久,在場的人都無法接受剛才所看見的一切——
堂堂一國之君,竟然就這麼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一個女人,仍下了水!!!!
青衣藍衣兩個侍衛率先回過神,連忙飛跑去湖邊救他們的主子。而年公公則一手捂著驚得快要跳出來的心臟,一手顫抖地指著嵐欣,對那些個御林軍直嚷:「快……快拿下這……這個謀害聖……聖上的刺……刺客!」
不需年公公提醒,在看到嵐欣把蕭莫寒丟下水後,那些個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的御林軍們,已經拿著長劍長矛將嵐欣和鷹天涯團團圍住了。
嵐欣依舊是那副氣定神閒的表情,將懷裡的雪漾交給了身後的鷹天涯,「先幫我照顧它一下。」
鷹天涯沒有說話,像個旁觀者一般注視著這場騷動。接過雪漾後,一個梯雲縱飛身跳到了一旁的一棵大樹上,把這爛攤子留給了嵐欣。
看到雪漾和鷹天涯暫時安全,嵐欣衣袖一揮,一個漂亮的旋轉。在這轉瞬之間,原本還在那些御林軍手裡抵著嵐欣的那幾十件兵器,已經盡數落在了嵐欣的手裡。
我彎,我彎,我彎彎彎……
在那些御林軍還沒從莫名其妙地被搶了武器的詫異中恢復過來之時,卻見那些落在嵐欣手裡的武器被嵐欣像揉麵團那樣彎啊揉啊,終於揉成了個大鐵球!
在近百個御林軍震驚的眼神中,嵐欣一手輕鬆地托著個碩大的鐵球,挑了挑眉,自語道:「好久沒玩過了,既然這裡有現成的靶子,試一下也無妨!」在球中灌注內力,讓鐵球旋轉著飛了出去。
飛速運動的大鐵球本就衝力巨大,擊一下,半天爬不起來。而且此刻,球又被嵐欣的內力操控著,像長了眼睛一般地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讓人防不勝防。加上那些個御林軍們已是手無寸鐵,此刻見此情景只得四散奔逃。不多久,就只見那些原本圍著她的人,倒的倒,逃的逃,嵐欣的危機也就自然解了。
「喂!喂!喂!你們這群飯桶!快給咱家起來,起來!捉刺客啊!!!」
恨鐵不成鋼地踢著一個被球****的御林軍,年公公氣地直嚷。然而沒嚷多久,那公公卻感覺頭忽然被人從後面重重敲了一下。忍著頭痛,生氣地回過頭,想看看誰這麼大膽,居然敢在他腦袋上折騰,定睛一看——居然是程嵐欣!
「喂!老太監,你瞎嚷嚷什麼!刺客?本盟主可是手無寸鐵,怎麼行刺啊?而且,你看他——」說著,指著已經被青衣和藍衣兩個侍衛撈上來,渾身濕透,身上還掛著水草的蕭莫寒。「他身上有窟窿麼?缺胳膊斷腿了麼?你身為奴才的,居然沒發現你家主子肝火過剩,頭腦發熱麼?現在,本盟主做個順水人情,讓他冷靜一下,哪兒錯了!好像,不僅沒錯,你還應該感謝我才是吧!若本盟主真是刺客,他早沒命了!」
被嵐欣敲了一下腦袋,已經氣地不行,現在又聽她這麼撥弄是非,還將責任推得一乾二淨。此刻,年公公的臉色已經氣地是紅得發紫,紫得發黑。「你!你居然還敢狡辯!」
「狡辯?本盟主說的可是事實。再者,哪個刺客會在將人丟進水之前,這麼好心地問下會不會水?天底下,有這樣的刺客麼?」她不後悔一時氣憤,而引起的這麼一場軒然大波。那個男人,不該在她面前穿著她最不想看見的明黃色龍袍,不該拿小明當人質來威脅她,更不該如此枉顧人命!
皇帝又如何,皇帝又有什麼了不起的!不過是靠著祖宗傳下的大業,得以高人一等,難道就可以因此而為所欲為了麼!
可以為了一己私慾如此輕易地抹殺他人的生命;
可以任意地踐踏別人的感情;
可以將真情棄之如敝屣;
可以將曾經與之山盟海誓的人推入絕境;
可以……
心裡的怨憤似乎又再一次地被觸動,嵐欣有些痛苦地捂著頭,不!她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一怒之下,真的殺了眼前這個同樣身穿龍袍的男人!
深吸了幾口氣,讓自己漸漸平靜下來,眼睛轉向此刻模樣頗為狼狽的蕭莫寒,淡淡道:「剛才在水裡的滋味如何?到處都是冰冷,感覺不到絲毫的溫暖,甚至連再平常不過的呼吸都成了奢侈,只能讓生命的溫度漸漸與這冰冷合二為一——這種感覺,不好受吧!您不過在這並不深的湖裡泡了一會兒而已。但是,如果那天不是鳳凰及時出現的話,那麼皇上,這雲州城及方圓幾十里之內的千萬百姓所受之苦,又何止如此!皇上應該明白『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道理。哪怕您是皇帝,也不會例外!」
說著,不理會此刻蕭莫寒的表情,逕直走向了太守府的大門。走了幾步,嵐欣忽然又轉過身,平靜地說道:「另外,皇上,本盟主要聲明一下,那個小孩的確不是我弟弟。他是——」嵐欣猶豫了一下,卻又深吸一口氣道:「他是我前夫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