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嵐欣又照例在天一山莊的書房內閱覽從各地搜集來的消息。昨天抗旨之後,她就特意加派人手,多打探些有關朝庭的動向。
能這麼突然地下旨召她入宮,事前必定已有了十分周密的計劃。現在碰了這麼大個釘子,朝庭應該不會善罷甘休。如果她所料沒錯的話,朝庭這幾天就會有所行動了。
「師傅,聽說您找我。」
抬起頭,就看見她徒兒劉遠威走進了書房。
自從來天一山莊後,劉遠威就不再是一副招搖的公子哥模樣。此時,他身著一身樸素的淺藍色長衫,以前腰上掛著的各種貴重配飾已換成了一塊土黃色的總管令牌,皮膚依舊保養得很好,不過臉上多了些練武之人特有的紅潤,一雙桃花眼中不再是色迷迷的淫光,卻多了幾分成熟與穩重,模樣倒也算俊俏。人們恐怕已經很難將此刻的劉遠威,同幾個月前那個仗勢欺人,敢當街調戲女人的相提並論了。
看到自己的徒弟能有如此脫胎換骨般的改變,她這個當師傅的,當然也很有成就感,可惜——
嵐欣幽幽地歎了口氣,起身走到劉遠威的面前,頷首道:「不錯,為師的確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
望了下此刻一臉好奇的劉遠威,嵐欣又有些猶豫地說:「為師希望,你能辭去天一山莊總管之職,並且離開這裡!」
什麼!!!
劉遠威大驚:「師傅,您,您要趕徒兒走!這不是真的吧!」
可惜,此時嵐欣的臉上瞧不出絲毫開玩笑的痕跡。何況,這種時刻,嵐欣也不會有開玩笑的興致。
嵐欣沒有直接回答劉遠威,只是背過身,不讓劉遠威看出她此刻的表情,緩緩地解釋:「為師昨夜想過了。天一山莊與朝庭的衝突已是無可避免。也許過不多久,天一山莊就會成為朝庭除之而後快的眼中釘。但在這之前,為師不希望沒有關係的人捲入此事。你本就不屬於江湖,所以為師令你盡早地離開此地,以免無端地被波及。」
「師傅,您怎麼可以這麼說!」劉遠威有些激動地大叫,「徒兒不是沒有關係的人!從徒兒拜您為師的那一刻起,就已經當自己是江湖人。何況,現在是關係天一山莊,還有天下安寧的關鍵時刻,而徒兒作為四大總管之一,如何能臨陣脫逃!」
「可是,別忘了!你與這天一山莊的其他人不一樣!」嵐欣忽然轉過身,厲聲說道:「你爹是朝庭命官,而你卻是天一山莊的四大總管之一,武林盟主唯一的徒弟,這個身份實在太尷尬了。真的到了江湖與朝庭對立的時候,這裡的江湖人可能會因為你的出身而懷疑你,猜忌你,而你爹更有可能由於你的立場而被朝庭降罪。這一切,你都想過了麼!?」
感受到了劉遠威此刻的痛苦與矛盾,嵐欣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雖然當初,我並不很情願地收你為徒。不過,看到現在的你,以及你在擔任總管期間為天一山莊所做的一切,為師越來越堅信當初的選擇是正確的。可惜,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是該讓一切歸於原位的時候了。回到你父親身邊去吧!這樣,對誰都好。」
「不!不要!」
劉遠威略微思索了一下,便不容置疑地拒絕了。同時還緊張地捂著掛在腰間的總管令牌,下意識地往後退,好像怕嵐欣會忽然衝過來將令牌搶走一般。「我不走!」
「你說什麼?!」
拜師以來,劉遠威從來都未違逆過她的意思,這次居然這麼毫不猶豫地拒絕她的好意,讓嵐欣頗為不悅,厲聲叱責:「師傅這是為你好!你怎麼不聽師傅的話!」
嵐欣蹙眉生氣的樣子,讓劉遠威有些懼怕地別開了頭,但口中卻依舊堅定地說:「知道師傅是為徒兒著想。其他的事,徒兒都可以聽師傅的,唯獨這件不行!師傅,您知道麼,當初徒兒死纏著師傅要當您的徒弟,是因為知道師傅是個特別而又了不起的女子,徒兒不想著一生都活在父親的庇護下,不想人們總是當我是太守家的公子。從拜師之後,徒兒更是親眼看著那些江湖人對我們師徒從鄙視、嘲弄,嫉恨,到接受,再到現在的敬佩,尊敬。跟師傅在一起的這段日子,是我有生以來最快樂、最充實的時光。沒有雲州城裡那些達官顯貴的巴結奉承,也沒有那些百姓眼中的畏懼,人們都只當我是一個江湖人。
尤其知道徒兒當上了天一山莊的總管,連我爹都很羨慕我,而徒兒也發誓會好好地當好這個總管,為了師傅,為了我們縹緲派,也為了天一山莊。若徒兒就這麼走了,不僅對不起師傅這麼久的栽培,也會讓別人以為徒兒是個無情無義的小人,天一山莊更可能會因此而人心不穩!所以師傅,徒兒不能走!」
「可是,你爹怎麼辦?!你是你爹唯一的兒子,你不想當不講義氣的小人,難道,你就願意當個不孝的兒子麼!為師不會再參加下屆武林大會了,所以你這總管只能當五年。五年後,你依舊得回去做你的太守公子,繼承雲州太守的官位,這是你無法擺脫的責任。不要逞一時之快而後悔終身。至於天一山莊的事,師傅會想辦法解決的。」她在這個時空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所以其實,她這個武林盟主恐怕連五年都當不到。
聽到嵐欣這麼肯定地說不會參加下屆武林大會,劉遠威不禁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就恢復了。「師傅,徒兒不會後悔,只有五年也好。哪怕五年過後徒兒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人,至少,徒兒已經真正做了一回自己想做的事。徒兒不想有遺憾,所以,徒兒絕不會半途而廢的!若是師傅擔心會因此連累徒兒的家人,若有必要,徒兒會跟家裡斷絕關係,以保全劉家!」
「你說什麼!!!」
跟家裡斷絕關係?!在這時代人的眼中,與父母反目,絕對是跟殺人放火一樣的惡行,足以讓那個人一生都抬不起頭。
聽到劉遠威居然如此固執,嵐欣也急了,叫嚷道:「你這個不孝子!!你有沒有替你爹考慮過?!他就你這麼一個兒子,你想讓他斷子絕孫麼!」她對劉太守的印象還是很不錯的,如果因為她的關係而害了他們全家,她的罪過可就大了。
「自古以來,忠孝本就難兩全。何況,我們家之所以能與武林多個門派世代交好,靠的就是一個『義』字。事到如今,我想爹也一定會體諒我的。」劉遠威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瞧見嵐欣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劉遠威心裡不禁發麻,又後退了幾步,猶豫了一會兒,又鼓起勇氣道:「大……大不了以後,我……把我的兒子賠……給他!」
「你兒子?」嵐欣的臉抽了一下。她記得劉遠威應該還沒娶妻吧!「媳婦兒都還沒著落呢,還兒子?!」
劉遠威有些不自然地回道:「反,反正,徒兒一定會用適當的方式來補償我爹的。師傅您無需介懷!」說著竟又「撲通」一聲跪在了嵐欣面前。「請師傅答應徒兒,不要趕徒兒走。否則,徒兒就在此長跪不起!」
「你!」居然敢對她用苦肉計!
「請師傅尊重徒兒的決定!」劉遠威抬起頭,一臉堅定地望著嵐欣,大有不答應絕不起來的架勢。
兩人就這麼僵持了好久,終於——
唉∼∼!
望著此刻跪在地上,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劉遠威,嵐欣無奈地歎了口氣,又轉過身,用低沉的語調幽幽地歎道:「起來吧!希望以後,你不會後悔今天的決定!」
知道嵐欣讓步了,劉遠威欣喜地從地上蹦了起來。「多謝師傅成全!徒兒告退。」
好像是怕嵐欣又突然改變主意似的,話音剛落,劉遠威便逃難似地跑了。
望著劉遠威遠去的身影,嵐欣有些鬱悶地揉著太陽**,心歎:早知道這臭小子居然這麼頑固不化,她幹嘛還要這麼苦口婆心地跟他溝通?!直接把他打包丟回去,倒還省事得多。
連一向對她言聽計從的徒兒都說服不了,她好失敗!
嗖!
一支不知從哪裡射來的飛鏢,直直地朝毫無防備的嵐欣飛來。
不過還好,那支鏢只是險險地擦過嵐欣右臂上的衣袖,最後釘在了她身後的牆上。
「嘖嘖嘖——,可惜啊,可惜!」一個帶著些許懊惱的熟悉的身音驟然響起。
嵐欣循聲望去,只見一身黑衣的鷹天涯此刻正悠閒地坐在房樑上,俯視著她。
「只差幾分,本座就可以送你這女人歸西了!」
「鷹侍衛在這裡待了很久了麼?」暗殺了她那麼多次,就屬這次最沒有殺氣了,讓她一時竟沒能察覺。
「久到,完整地欣賞了剛才那出師徒情深的好戲!」狹長的眼眸微微地瞇起,嘴角露出了一個嘲弄的笑。「竟然拿自己徒弟沒轍,看來盟主這個師傅,當得也不怎麼樣嘛!」
看了看衣袖上被剛才那支飛鏢劃破的口子,嵐欣抬起頭,不悅地瞪著這個幸災樂禍的大魔頭,反唇相譏:「雖然徒兒沒有接受我的忠告,不過他已經做出了認為對的選擇。我尊重他的意願。倒是鷹侍衛你,弄壞了本盟主的衣服,這錢到時要從你的月俸裡面扣哦!」
「月俸?!」大概沒想到嵐欣真的把他當侍衛般地雇著,鷹天涯略有點驚訝地挑了挑英眉,眼中閃過了一絲疑惑,不過很快就又恢復了平靜,不以為然地道:「盟主真的懂得尊重別人的意願麼?」
「難道不是?」敢置疑她的人品!
鷹天涯不屑地哼了一聲,說道:「盟主就這麼準備與朝庭為敵,又是否尊重過武林之中各門各派的意願呢?!還是,盟主不想入宮,而故意把天一山莊及整個武林拖進去的呢?」
居然敢懷疑她的良苦用心!但嵐欣也不想在這個危險的男人面前過多地洩漏情緒,只是不悅地說道:「鷹侍衛,希望你要明白,是朝庭看上了天一山莊這塊肥肉,想為他所用。並不是皇帝看上了嵐欣,嵐欣拒婚也並非只是為了自己,也為了天一山莊及整個武林。」
「充場面的話誰不會說。如果你真的為了武林著想,就該先答應朝庭的要求,再伺機與之周旋。若這個盟主由本座來當,就絕不會去做這種以卵擊石的傻事,讓江湖陷入如此危機。」真不知道這女人的腦子究竟好不好使,居然敢如此明目張膽地與朝庭為敵,簡直是活膩了。
不是她沒有考慮過先假意應承,再伺機而動,而是她的時間有限,如果不速戰速決,她不敢保證天一山莊日後的發展。聽著鷹天涯自負的話語,嵐欣淡淡微笑著說:「那麼,照鷹侍衛的意思,我們天一山莊就該乖乖地歸順朝庭,成為其一統三國的幫兇麼!」
「一統三國又有何不好!屆時天下太平,天一山莊自然也會受朝庭的器重,不必面臨如此窘境。」
「唉∼∼!」嵐欣像模像樣地歎了,又搖著頭道:「鷹侍衛,你明明姓『鷹』,怎麼竟一點都沒有鷹一般的遠見吶!」
「你!」鷹天涯氣惱地大吼。
故意忽視此刻殺氣驟現的鷹天涯,嵐欣緩緩道:「先不說憑著天一山莊的能力是否真的能助朝庭一統三國,就算真的到了天下太平的時候,朝庭真的能容忍天一山莊,這股能撼動它江山社稷的勢力存在麼!『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道理,想必鷹侍衛比嵐欣懂得多。」
彷彿記起了不愉快的往事,嵐欣的眼眸忽然有些迷離地望著遠方,微蹙著眉,又道:「常言道『江湖險惡』,但比起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官場,卻也是『小巫見大巫』了。我們與朝庭的那些權貴,本就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你以為,他們真的會這麼慷慨地讓他們眼中卑賤的平民,來分享這勝利的果實麼!不,不會的。在他們眼中,我們也許不過是一枚隨時都可犧牲的棋子。恐怕,若是天一山莊的勢力沒有在當炮灰時被削弱殆盡的話,事成之後朝庭也會隨便按個莫須有的罪名,將天一山莊推入萬劫不復之境。」
就像梁山一百零八將,到最後,又有幾人是善終的?!在這個階級分明的封建時代,剝削者與被剝削者始終是相互對立的階級。她可不是那個被所謂的忠君愛國,荼毒得是非不分的宋江。所以,她是絕對不會允許天一山莊走上「招安」之路的。
「你似乎很熟悉那些權貴們的性子!」鷹天涯忽然躍下橫樑,閃到了嵐欣面前,狹長的細眼直視著嵐欣,咄咄地逼問。
嵐欣厭惡地轉開頭,不去看他那雙惡魔般的眼睛,「不是熟悉權貴,倒是我更瞭解江湖人的性子。就像依照鷹侍衛那桀驁不馴,一副天下為我獨尊的個性,真的能適應動輒卑躬屈膝的官場麼!」
說著,嵐欣又以洞悉一切的眼神回視著鷹天涯,微笑著諷道:「本盟主似乎記得,昨日宣旨時,天一山莊的百多人雖然都有些不情願,但懼於朝庭的威勢還是都聚在聚英閣前下跪接旨,可其中卻唯獨不見鷹侍衛啊!不要告訴本盟主你那時正在忙什麼事,如果本盟主沒記錯的話,現在這莊裡,就屬你這不務正業的『鷹侍衛』最空了!」
像被說中了心事一般,鷹天涯有些尷尬地別開了頭,又故意轉移話題道:「你這女人真的嫁過人?」
嵐欣皺著眉,語氣不善地反問:「這個跟你有關係麼!」她不想再想起那個男人。
看見嵐欣不悅的樣子,鷹天涯彷彿得了便宜般地心情又舒暢了起來,勾起嘴角,嘲諷道:「脾氣這麼差,定是被夫家給休了吧!哈哈,也是,如果不是忽然提到『嫁人』,本座還真忘了你是個女人呢!」
「你,說,什,麼!?」
嵐欣雙手捏起了拳頭,陰森森地瞪著這個挑釁了她多次的惡魔。
她是不是好久沒發威了,都把她當hellokitty了!
不一會兒,只聽天一山莊的書房內發出了一聲震天動地的慘叫,伴隨著一道黑影被甩了出書房。
過路的人,看著被扔在書房門口的黑衣男人,似乎都習以為常地瞥了眼,又忙自己的事去了,一邊不忘搖頭歎道——
又想殺盟主了嗎?可惜,吃了這麼多次癟,怎麼還沒有學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