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一頓,慕嫣然面色不變的將珠兒和閔淑華送到了珠兒的屋內,叮囑好了乳母和丫鬟照看好她們,才轉身朝正屋走去。
進了正屋,便見賀啟暄正坐在書桌後習字,可臉色,卻是前所未有的鐵青。
極少見賀啟暄發火,慕嫣然知道,氣頭上,還是不去招惹他為妙,便逕自更了衣,讓紫月煮好了一壺水,安靜的泡起了茶。
賀啟暄喜歡君山銀針,慕嫣然卻獨愛六安瓜片,如今正是初冬,天氣乾燥,慕嫣然便取來了君山銀針沖泡起來,不一會兒,屋內,便儘是茶葉的悠遠清香了。
長呼了幾口氣,賀啟暄放下手裡的筆,走到錦桌旁坐在慕嫣然身邊,端起小兒拳頭般大小的白玉茶碗抿了一口香茶,靜靜的品起來,及至兩碗茶喝下肚,賀啟暄面上的鐵青,已不如方才濃重了。
擺了擺手揮退了紫月等人,慕嫣然提起紫砂茶壺給他續滿了茶,開口柔聲問道:「怎麼了?」
「都是軍營裡的事……」
輕聲說著,似是不想讓慕嫣然為他的軍務煩心,賀啟暄面色間一派猶豫,不太想說。
「說說吧,就算我幫不上什麼忙,聽你說說煩心事也是好的。」
伸出手覆在賀啟暄有些冰冷的手背上,慕嫣然綻開一個柔和的笑容說道。
放下手裡的茶碗,回手握住慕嫣然的手,賀啟暄低聲說道:「每年到了十月,都要給軍士們發放一批棉衣以御嚴寒。今年的衣物。初三之前,已盡數發放到了軍士們手中,前幾日,我便聽到有士兵在抱怨。說今年的棉衣看著比去年厚,可實際卻一點兒也不耐凍。本以為是多事的士兵從中挑刺,可今日校場比武。有士兵的棉衣被刺破,才發現,那裡面,根本就不是棉花,而是長滿了蛀蟲的破舊絲綿。」
說到最後,賀啟暄的眼中,又散出了深重的戾氣。左手更是攥成了拳,猛的在錦桌上砸了一拳,頓時,茶碗震起又跌落,在錦桌上旋轉著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全部都是嗎?」
心中一沉。慕嫣然擔憂的問道。
長歎了一口氣,賀啟暄咬著唇說道:「去歲的棉衣,有三成積壓在庫房裡,今年一併發放了,所以,那三成是好的。今年新制好的那些棉衣,有一半是好的,另一半,則是佈滿了蟲洞的破舊絲棉。根本無法御寒。若不是今日比武時有士兵不慎刺破了同伴的棉衣,這件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發現。罪不容赦,這次,我定不會饒了那些人……」
話語中,透著不容置喙的狠戾。賀啟暄的面上,儘是憤恨。
「當務之急,卻是想辦法趕製出那近四成的棉衣發放到士兵手中,否則,過了十月,天氣就愈發冷了,沒有棉衣可怎麼行?」
擔憂的說著,慕嫣然低垂著頭思忖起來。
賀啟暄臉色不善,珠兒和閔淑華兩個小傢伙又因為夜裡能住在一起而興奮不已,慕嫣然便讓紫月去吩咐了廚房,將兩個小丫頭的膳食都送去了珠兒屋裡,讓她們兩人說笑著自去吃用,免得在賀啟暄面前受了拘束。
寬慰著賀啟暄用了晚膳,慕嫣然又強拉著他到後院散了會兒步,直到歇息時,賀啟暄才臉色稍霽。
第二日早起,慕嫣然吩咐了小平子去花容月色請來了白掌櫃。
「白掌櫃,花容月色開了也有一年了,雲都城,抑或是整個鄆州,白掌櫃可有相熟的布莊老闆?」
待到白掌櫃磕頭見了禮起身,慕嫣然開門見山的問道。
不知曉慕嫣然用意何在,白掌櫃思忖了一下,仔細的回答道:「回王妃的話,花容月色除了珠釵首飾,便是製作成衣了,不過,經營的都是綢緞一類的上好布匹,不知王妃問的是哪一種?」
「最普通的那種粗布棉衣。」
慕嫣然說道。
似是沒想到慕嫣然問的是粗布,白掌櫃神情一怔,片刻,點了點頭答道:「小的從前的老東家,經營著十幾家布莊,從極品絲緞,到普通百姓身上穿的粗布,一應俱全。主子若是有需要,小的可以和老東家聯繫一下。」
心中長舒了一口氣,慕嫣然疾聲問道:「那趕製兩萬件棉衣,需要多久?」
「兩萬件?」
饒是白掌櫃見慣了大場面,此刻聽到棉衣的數量,也依舊被驚住了。
白掌櫃的反應,讓慕嫣然頓時又有些惆悵起來,點了點頭,慕嫣然沉聲說道:「也不瞞著白掌櫃了,是軍營裡的軍衣,有四成棉衣的裡面,都不是可以御寒的棉花,而是破舊的絲綿,有些,甚至還是蟲蛀過的,所以,如今,卻要另趕製一批才行。現在還是初冬,套幾件厚實些的外套,倒也可以御寒,可再過一個月,就是寒冬了,那樣的棉衣,是決計無法過冬的。」
神色間一片思索,白掌櫃出著主意的問道:「不知王妃可知這棉衣是哪家的布莊做的?」
搖了搖頭,慕嫣然不解的看向白掌櫃,便見他解釋著說道:「兩萬件棉衣,便是兩百個製衣師傅日夜趕工,怕是也要個把月,更莫說如今迫在眉睫了。依小的看,這家布莊既然有膽子以次充好,這明面兒上的功夫,定然是好的,所以,這問題就只在填充在棉衣裡的棉花上。如果只是這樣,那問題就簡單了許多,只要把棉衣拆開,將破舊的絲綿取出,換上新的棉花就是,重做新棉衣,倒是不必了,也省卻了裁剪縫製的功夫,您覺得呢?」
白掌櫃說的明白,慕嫣然也聽的清楚,當即便喚來了小平子,讓他把白掌櫃的話。帶去軍營告訴了賀啟暄。
一炷香的時辰,小平子從軍營裡回來了,還帶來了一件以次充好的棉衣。
拆開來,裡面的絲綿已經泛出了或黑或黃的污濁顏色。角落裡,甚至還有蠕動著的蟲卵,讓人只看一眼就直欲作嘔。
將中間的絲綿盡數掏出。外面的一層粗布,卻是結識簇新的,只要翻洗一遍就好。
白掌櫃看了一遍,在心中盤算了一番,方回話道:「兩萬件棉衣,更換其中的絲綿,小的估摸著。要二十天左右的時間,大抵能趕在寒冬到來前更換完畢。」
既已有了解決的辦法,雖然艱難些,好在也趕得及,慕嫣然著實長出了一口氣。
吩咐了白掌櫃聯繫雲都城內的布莊。借調些人手,盡快將著兩萬件棉衣趕製好,慕嫣然坐在內屋的軟榻邊,逕自發起了呆。
「主子,做這種事的人,真該遭天打雷劈,兩萬件棉衣啊,到那時,可就真是路有凍死骨了。可憐了兵士們。還盡職盡責的守護著大梁的疆土和百姓的安定,孰不知,父母官就是這樣待他們的,奴婢只要一想起來,就覺得虧心,那些做壞事的人。真該遭報應。」
方才白掌櫃抖落那件破棉衣的時候,紫月等幾個丫鬟在一旁看的心驚肉跳,此刻回想起來,紫月仍舊覺得憤慨無比。
「這世間千奇百怪,無奇不有,有利可圖的事,那些人,可不就想盡了辦法要去折騰?」
沒好氣的說著,慕嫣然猜度著說道:「往年,官府的庫房裡,有朝廷發放下來的餉銀,還有秋收後上繳來的糧食,那些人想想辦法,總能剋扣出些來,賺得個缽滿盆滿,咱們又豈能知曉這其中的貓膩?今年,鄆州不是天干就是地旱,及至後來,沛城的田地被衝垮,這一樁樁一件件,哪一項上面不要花費銀子?」
搖著頭,慕嫣然一臉的無奈,「這銀子有去無回,官府的庫房裡漸漸地空了,他們無處下手,可不就要另尋法子?」
「都是碩鼠……」
低聲咒罵著,紫月從銅盆裡淨了塊帕子遞給慕嫣然擦手,轉身走到外間,張羅著布起了午膳。
珠兒和閔淑華,親熱的牽著手從外面進來,各自淨了手後安靜的坐在了膳桌前,及至小平子來回話說賀啟暄在軍營裡,不回來用膳了,慕嫣然柔和的笑著,讓兩個小丫頭開始用膳。
歇了午覺起身,慕嫣然坐在暖炕上,逗著蕾兒和瑜哥兒玩了起來,沒一會兒,桃枝進來回稟,說白掌櫃又來了。
去而復返,以為是那批棉衣又出了什麼新的問題,慕嫣然有些忐忑,方一看見白掌櫃進屋,就情急的問了起來。
搖頭寬慰著慕嫣然,白掌櫃回稟道:「小的已經聯繫了老東家和其它布莊的掌櫃的,他們也都同意了,可以借調些人手過來趕製那批棉衣,不過,卻要求先付銀子,小的也不好推拒,所以,前來回稟王妃一聲,還請王妃示下。」
花容月色是慕嫣然的鋪子,雲都城裡除了閔夫人,也再無人知曉,否則,白掌櫃倒也不用如此為難了,只要擺出是宣王府的產業,自有人會巴結著前來。
不想讓旁人知曉此事,慕嫣然思忖著一下問道:「可有合算過,大抵需要多少銀子?」
「僅購置棉花和人工兩項費用,小的核實了兩遍,怎麼也得八千兩。」
白掌櫃謹慎的回話道。
「八千兩……」
喃喃的念叨著,慕嫣然果斷的說道:「這筆銀子,先從花容月色墊上,到時候,我讓人把銀子送過去填補上這一項,你去安排吧。」
點頭應下,白掌櫃出了王府朝鋪子裡去了。
進了內屋,紫月有些不解的看著慕嫣然問道:「主子,八千兩,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呢,這虧,難道要王府吃下?」
好笑的斜了紫月一眼,慕嫣然戲謔的說道:「這羊毛,自然是要出在羊身上的,做了壞事的人,還能這麼容易的就讓他逃脫了不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