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姐姐,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阿尼爾娜已經不在雲都了,阿尼爾娜知曉你疼我,對不起,讓你為我操心了。喜歡一個人,便不願看著他心內掙扎矛盾,尤其是在知曉了他對我的心意以後,我便更不願意看著他為我為難。從此以後,我們便是彼此心裡惦念對方最深的人,哪怕老了,心底的最深處,仍舊有當初那份最美好的悸動,這便夠了。嫣然姐姐,希望你和宣王殿下永遠幸福,阿尼爾娜會永遠為你們祈禱……」
喃喃的念著,慕嫣然的心裡,越發感到酸澀無比。
「去,看看殿下和襄王世子是不是還在外書房,若是在,請襄王世子到後院一趟,哦,就去梅林吧,我去那兒等他。」
吩咐了紫月去前院看看,慕嫣然歎了口氣,將另外一個信封塞在了袖籠裡,一邊,從暖炕上下來,讓紫雲給她穿了厚靴,起身到了外屋。
片刻的功夫,紫月回來回話道:「主子,奴婢去的時候,殿下和襄王世子爺正要出門呢,殿下先去軍營裡了,襄王世子爺跟著小平子朝後院梅林去了。」
點頭應下,慕嫣然起身穿戴好厚裘,由紫雲和白薇扶著出了一心堂正屋,經由廊簷和角門,朝後院走去。
從都城一別,慕嫣然已有好幾年沒有見過賀啟鈞了,穿過了梨林,遠遠便瞧見有一個穿著黑色厚裘的寬闊背影站在亭子裡,慕嫣然深吸了一口氣,進了涼亭招呼道:「鈞堂兄,好久不見?」
身子一僵,賀啟鈞回過身來,面色已一如從前,「弟妹,別來無恙。」
賀啟鈞比賀啟暄大三歲,本就沉穩許多。這幾年在外面歷練了幾年,膚色較之從前又黑黝了幾分,臉上的線條,也比從前堅毅了幾分。
賀啟暄都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而賀啟鈞,仍舊是孤身一人,可想而知,襄王和襄王妃,這幾年有多憂心。
從阿尼爾娜轉述的話語中,慕嫣然也大概知曉賀啟鈞的心意,只不過是礙於阿山到都城的路途遙遠罷了。可讓慕嫣然眼睜睜的看著阿尼爾娜如此傷心,慕嫣然是決計不忍心的。
慕嫣然打量賀啟鈞的同時,賀啟鈞也在打量慕嫣然。
從前那個容顏絕美,氣質嬌俏的少女,已蛻變的多了幾分高貴和柔婉的氣質,再加上如今有著身孕,愈發溫和如美玉,可眸子裡的那份恬淡。卻是怎麼也不會變的。
「阿尼爾娜是個好姑娘……」
原本有許多的話要和賀啟鈞說,可見了他,慕嫣然卻一時覺得無從開口。畢竟,這是賀啟鈞和阿尼爾娜兩個人之間的事,她,又有何立場來勸解他們該如何行事呢?
如此想著,慕嫣然頓時有些心虛的感覺。
見慕嫣然有些侷促的站在台階前,卻躊躇著不往下說,似乎面前又出現了那個在襄王府後院桃林前品評花卉的嬌俏少女,賀啟鈞的眼眸中,浮起了一抹暖色,「我知道。她,確實是個好姑娘。」
吸了一口梅林裡清冷的幽香,賀啟鈞的薄唇,抿成了一條線,「正因為知道她是個好姑娘,我才更不忍心讓她千里迢迢的嫁去都城。遠離親族,忍受心裡那份思念的嚙咬之苦。」
「你身子不便,坐著吧……」
伸手指了指石桌旁的圓凳,賀啟鈞話音輕柔的說道。
慕嫣然點了點頭,一旁,紫雲已取出綿軟的厚皮軟墊鋪在了圓凳上,慕嫣然走過去坐下,微仰著頭看著站在廊柱邊的賀啟鈞問道:「那,你喜歡她嗎?」
在曾經喜歡過的女子面前回答這樣一個問題,賀啟鈞多多少少覺得有些尷尬,低咳了一聲,賀啟鈞未再多言,一旁,慕嫣然的唇邊,卻沁出了一個舒心的笑容,「蓉姐姐若是知道,定然會為你開心。你走後的那些日子,每每提及你,蓉姐姐都沒少掉眼淚呢。」
提起賀琳蓉,賀啟鈞的面孔上,多了幾分笑容,「再過幾日,我就要回都城去了,今年,能在都城過一個團圓年了。」
說罷,賀啟鈞眼神悠遠的看向都城的方向,滿臉的懷念。
「那阿尼爾娜呢,你打算怎麼辦?」
慕嫣然輕聲問道。
臉上顯出了一抹矛盾過後的釋然,賀啟鈞歎了口氣,眼神中,多了幾分落寞。
過了好久,賀啟鈞低垂著頭看著條椅上斑駁的紋路,低聲說道:「我和她,也許,只能算是有緣無份了。我只願,她能找到她喜歡,也喜歡她的人,有一個好歸宿。」
「這樣的人就在眼前,可那個人,自私的退卻了,不願給她一個好歸宿。你說呢?」
站起身走到賀啟鈞身旁,慕嫣然一臉坦然的看著賀啟鈞沉聲問道。
眼中迸發出了一絲慍怒,賀啟鈞轉過頭看了慕嫣然一眼,卻是什麼都沒說,一時間,亭子裡,有些難言的尷尬。
清風拂過,梅枝輕輕搖曳,鼻尖縈繞著的那幾縷梅香也愈發凜冽,賀啟鈞有些無奈的答道:「是,我承認是我自私,我承擔不起她這般厚重的愛。而我,自問也回報不了同樣深厚的愛,患得患失間,便有些失衡。既如此,不如早些放手,也許,她能找到對她更好的人。」
「那你呢?你能找到比她對你更好的人嗎?即便能找到,又會是幾年以後?等到將來白髮蒼蒼的時候,若你身邊相伴終老的人不是她,你的心裡,可會無憾?」
一個接一個的問題拋出,看著賀啟鈞臉上的表情愈發晦暗,慕嫣然卻一點酣暢的感覺都沒有。
「我曾和殿下說過,正確的時間遇見正確的人,便是緣分,就像我和他。如今的你和阿尼爾娜,也正是如此,可是,你如果硬生生的要將老天爺賜予你們的緣分變成一份遺憾,將來,你一定會後悔的,可是,等到你後悔的那日,一切,就都晚了。」
慕嫣然深吸了一口氣說道。
轉過身走回石桌旁坐下,慕嫣然端起紫雲沏好的熱茶喝著,一邊,冷眼注意著賀啟鈞。
男子的背影一動不動,可心裡的掙扎,卻是從未有過的艱難,過了許久,賀啟鈞低聲問道:「你來雲都,不會思念慕府眾人嗎?」
「想,當然會想……」
明白賀啟鈞話中的意思,慕嫣然淺聲笑道:「我會想她們,她們自然也會想我,可是,因為我嫁給了殿下,府裡的人都知曉殿下會待我好,所以,無論她們如何想我,如何惦念我,卻總是放心的。雖遠隔千里,可到底也不是沒有辦法回去,幾年回去一次,見到彼此都好,也未嘗不是一件美事。」
轉過身看著慕嫣然,見她一臉的心滿意足,知她所言非虛,賀啟鈞的眼中,有了一絲鬆動。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兩個人之間的事,終歸都要自己想明白才是,否則,旁人說再多也是枉然,想到此,慕嫣然站起身朝台階旁走去,下了台階,慕嫣然轉過身看著一臉糾結的賀啟鈞揚聲說道:「前幾日,阿尼爾娜心灰意冷時曾對我說,若是此生無法與你共白頭,她真希望能有機會與你結下露水之緣,哪怕終其一生,她也無怨無悔。一個嬌弱的女孩兒,能為了這份愛做出如此巨大的犧牲,而你,還在此糾結諸多,我倒覺得,這份感情,你有些配不上呢。」
說罷,從袖籠裡取出阿尼爾娜留給賀啟鈞的信,交給紫月遞給賀啟鈞,慕嫣然轉身緩步遠去。
亭子裡,賀啟鈞臉色輕變,一臉的驚訝。
「賀啟鈞,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人纏著你陪她去賽馬,陪她去狩獵,陪她去做這樣那樣瑣碎而煩心的小事了,而我,卻永遠會記得,記得我們在一起的那些細小瞬間。賀啟鈞,我感謝上天,讓我認識了你,即便終歸我們有緣無份,我依舊對此心懷感恩。愛一個人,便希望他能幸福,如果我的離開,能成全你的幸福,我願意。賀啟鈞,無論將來是哪個女子陪你一生,請記得,曾經有個女孩兒,愛過你,那個女孩兒,叫阿尼爾娜。」
薄薄的一張素箋紙展開在賀啟鈞的手中,賀啟鈞的身子,卻像是被凍僵了一般,呆呆的立在廊柱前,深沉的目光盯在素箋上果決的字跡上,漸漸的,多了一分霧氣。
看著遠處開的清冷的梅花,手指一鬆,那張信紙,便隨風遠去了,賀啟鈞情急的伸手去觸,卻再也觸摸不到了,信紙隨著清風纏綿遠去,終於,化成了一個白點,再也看不見了。
「等到將來白髮蒼蒼的時候,若你身邊相伴終老的人不是她,你的心裡,可會無憾?」
慕嫣然說過的話語,又在耳邊迴旋,賀啟鈞只覺得心口一痛,那股痛意漸漸的瀰漫開來,讓他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失去一般。
不,不能失去她……
心裡有個聲音在肯定的說著,賀啟暄腳下一動,大步的朝外飛奔而去。
回到一心堂正屋,慕嫣然才覺得身上有清冷的氣息瀰漫開來,讓她不自禁的打了個冷戰。
走到炭盆前烤了會兒,慕嫣然一轉身,便看見紫雲滿臉帶笑的進來說道:「主子,蘇管家說,襄王世子一路奔到門外,打馬離去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