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貴妃的棺木,六月初三便要抬往帝陵安葬了,初二一大早起來,去漪蘭宮正殿給宛貴妃磕了頭,慕嫣然便回到瑞安宮給賀啟暄收拾起了衣裝。
這一去三個月,等到賀啟暄回來,中秋都已經過完了,到時候天氣也會變涼了,是故,慕嫣然又添上了幾件裌衣。
用了午膳,慕嫣然如往日一般,抱著珠兒哄著,小傢伙滴溜溜的轉著眼珠,偶爾也會咧嘴笑一下,瞬時,嘴角便會流出一滴口水,小模樣瞧著招人極了,直到看著她的眼睛開始瞇起來,慕嫣然才輕柔的在她背上拍起來,等到她睡熟,放在了床榻上。
正打算和衣躺在珠兒身邊瞇一會兒,屏風外,傳來了紫雲的通稟聲:「主子,丹青來了,求見主子呢。」
自宛貴妃去後,丹青怕是除了賀啟暄等人以外最傷心的人了,不分白日黑夜的守在宛貴妃靈前,眼睛自始至終就沒有斷過淚,直到這幾日,怕是眼都哭干了,可跪坐在那兒一愣就是好半天,讓賀啟暄看著也滿心不忍。
宛貴妃去之前,就交代了賀啟暄和慕嫣然,漪蘭宮侍奉過的一眾奴才,除了院子裡做粗活的那些打發回內務府重新調配,內殿近身伺候宛貴妃的幾個人,包括丹青、任嬤嬤和徐嬤嬤等舊僕,日後都在瑞安宮伺候著,慕嫣然也盡數應了。
頭七守完,任嬤嬤等人便收拾了物件過來了,儘管滿臉滿心的哀傷,可手裡的活計,卻是一點兒都沒落下,唯有丹青,像是忘記了似的。每日裡仍舊在漪蘭宮伺候,仿若宛貴妃還在一般。
丹青的舉動,慕嫣然也能理解,其實這麼多年來,丹青在宛貴妃面前,倒像是親人一般的待著,幾十年了,兩人的感情必定異常親厚。否則,丹青也不會像這些日子一般傷心的。
坐起身,丹青已跟在紫雲身後進來了。看著她紅腫如胡桃一般的眼睛,慕嫣然眼睛一酸。止住了她要行禮的動作,讓她坐在自己面前的圓凳上,一邊柔聲說道:「母妃的心裡,你是漪蘭宮頭一人,這麼多年。你是伴在母妃身邊最久的,如今母妃已去。若是看見你這樣難過,她心裡怕是也不好受的。」
點了點頭,丹青聲音暗啞的說道:「奴婢曉得。可是,奴婢一想到主子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在路上,奴婢心裡就難受,這麼多年了,奴婢從來沒和主子分開過這麼久……」
說著。丹青的眼中,又滾出了淚珠。
「這邊也沒什麼要緊的事要你現在回來,這些日子,你還是在漪蘭宮侍奉著吧,明兒母妃的靈柩就要送往帝陵安葬了。你也好生歇些日子再過來,到時候。瑞安宮上上下下的事,便都由你安置,又要勞煩你了……」
頷首一笑,丹青抹去臉上的淚水低聲答道:「奴婢謝過王妃,不過,奴婢怕是做不好。」
說著,丹青抬起頭看著慕嫣然,眼神堅定的說道:「王妃,奴婢今兒來,是有事要和您說,我們主子是被人害死的啊。」
宛貴妃是身重劇毒而亡,這件事,本以為宛貴妃不知,賀啟暄和慕嫣然,也只告訴了永成帝,只想著讓宛貴妃安靜的離去,莫要在臨死時心中還有怨懟。
此刻見丹青提及,慕嫣然心內巨震,抬眼去看紫雲的眼神中,也透出了一絲哀慟。
看懂了慕嫣然的意思,紫雲點了點頭出去了,片刻的功夫,內殿裡,便是一片沉寂了,唯有牆角的圓頂香爐裡,有裊裊的煙霧燃起。
「丹青,你知道什麼,都告訴我。」
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慄,慕嫣然情不自禁的站起了身,而握著床柱的手,更是輕微的顫抖起來。
眼中的淚水又不可抑制的滑落出來,丹青從圓凳上站起身,順勢跪在了慕嫣然腳下:「去歲,太后身邊的喜貴不見了,皇后娘娘下旨各宮自行整頓,主子讓我們整理小庫房,奴婢便發現,主子從前穿用過的那些衣裙裡,有細小的蚊蟲,可那些蟲子,都是僵死的。」
這件事,慕嫣然當時便聽宛貴妃說過,衣裙上,熏了少量的麝香,累積了這麼多年,目的,卻是讓宛貴妃不孕。
宛貴妃自生下賀啟暄,便再沒有動過生孩子的打算,那人,卻是打錯了算盤。
可是,幕後的人到底是誰,看宛貴妃當時的神情,怕是知曉的,可是宛貴妃不說,慕嫣然也不能問,所以,慕嫣然便將這件事深深的掩在了心裡。
此刻再聽丹青提起,慕嫣然的心裡,不自禁的浮起了一個人,一邊,卻看向丹青,等著她繼續往下說。
「若僅僅是麝香,那些蚊蟲,又怎麼會僵死在衣裙裡?這件事,主子當時並沒有跟殿下和王妃提,怕的就是你們擔心。」
淚水漣漣,想起宛貴妃當時叮囑自己不許多言,丹青的心裡,滿是自責,若是當初自己沒有聽從主子的話,那麼如今的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可這樣的問題,已是沒有答案了。
哽咽著吸了幾口氣,丹青繼續說道:「主子入冬的時候就病了,想到往年每到這時候都生病,主子就知道,定然跟自己心裡的猜想有關,許是被人害了還不自知。可已經到了這般田地,主子自知是熬不過去了,所以,明明心裡極清楚,主子卻還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囑奴婢,不讓奴婢多言,只當是陳年舊疾一般就好。及至後來,主子已經開始大口大口的咳血……」
眼前浮現出了宛貴妃咳血後蒼白的臉色,丹青的眼中,儘是不忍。
「母妃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中毒,並不是生病,對嗎?」
聲音中滿含哀慟,慕嫣然渾然不覺,臉上已儘是淚水,定定的看著丹青,慕嫣然沉聲問道。
點了點頭,丹青回話說道:「主子說,她這一生,能有今天,已是天大的福氣了,如今殿下和王妃過的極好,又有了孩子,往後只會更好,所以,主子不願因為她,讓殿下和王妃的心裡滿是仇恨。主子說,盛極必衰,她在宮裡這麼多年,皇上待她這般好,會有今日,也是遲早的。所以,主子一再叮囑奴婢,讓奴婢把自己看見的,知道的,盡數忘了,就讓殿下和王妃以為她是病死的,這樣,時間長了,殿下和王妃才能真正的過自己的日子。否則,冤冤相報何時了,主子說,她不願意看見殿下和王妃為了她再受一丁點兒苦。」
說完,丹青跪坐在慕嫣然腳邊,失聲痛哭起來,而慕嫣然,也緊緊的捂著嘴哭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床上的珠兒翻了個身醒了,躺在那兒好久不見有人理她,頓時撇了撇嘴大聲哭起來。
殿內的人被紫雲盡數趕了出去,乳母等人這會兒定是在偏殿,慕嫣然幾把抹乾淨了臉上的淚水,轉過身抱起孩子晃動著哄起來,一邊轉過頭看著丹青問道:「丹青,母妃可有說過,下毒的人是誰嗎?」
搖了搖頭,丹青一臉認真的答道:「主子心裡,怕是清楚的,可她從來不說,她說,上一輩的恩恩怨怨,就盡數跟著她一起煙消雲散吧,留下的人,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主子說,她不怨,所以,她也不希望殿下和王妃知曉內裡的緣故,或為她做什麼。」
見慕嫣然一臉的思索,丹青跪正身子,端正的給慕嫣然磕了三個頭乞求道:「王妃,奴婢這就回去了,主子還等著奴婢去伺候她呢。王妃保重……」
說罷,丹青站起身朝外去了。
直到賀啟暄從漪蘭宮回來,慕嫣然仍舊呆呆的坐在窗前回想丹青說過的話,越想,慕嫣然就越覺得心驚肉跳,這幾個月,她和賀啟暄百般隱瞞,還連同了權大夫,只是想讓宛貴妃知曉她的身子並沒有想像中的嚴重,只盼著她能振作起精神好好養病,誰知道,他們才是被宛貴妃瞞住的那個人。
一想到此,慕嫣然就覺得心裡一陣一陣的抽痛,而賀啟暄聽完,也一臉的悲慟,一雙鐵拳,更是緊緊的攥在了一起,只恨不得害死宛貴妃的兇手就在眼前,好讓他殺死對方以洩憤。
第二日,便是賀啟暄跟著宛貴妃的靈柩出宮前往帝陵的日子,慕嫣然將收拾好的東西擺放在錦桌上,一邊一遍遍的叮囑著他要照顧好自己的身子,直到過了亥時,兩人才沐浴完躺下。
許是感受到了賀啟暄的不捨,珠兒也難得的沒有早睡,攥著賀啟暄的一根指頭玩著,而賀啟暄,更是輕柔的親著小傢伙的臉蛋逕自喃喃自語:「珠兒,爹去陪著祖母,你要乖乖的,聽娘親的話,不許忘了爹,聽見了嗎?」
而一邊,慕嫣然則打趣的說道:「這麼小,哪裡就記得住你說的這許多了?」
兩人說著話,外間,卻一陣喧鬧,隱隱聽的有人喊:「走水了……」
慕嫣然將珠兒抱給乳母,自己則跟著賀啟暄走到了院子裡。
遠處火光滔天,一眼瞧去,便知是漪蘭宮,賀啟暄和慕嫣然心中一驚,顧不得許多,抬腳朝漪蘭宮奔去。
ps.可憐天下父母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