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
剛剛過了三月,天氣便一下子暖和了起來,湛藍的天空上,幾朵潔白如棉花骨朵的白雲徜徉於其中,讓人只看一眼,便覺得心裡也一瞬間清透起來。
一早起來將賀啟暄送到內宮門處,慕嫣然慢悠悠的踱步到御花園,繞著冒出了細小綠芽的灌木叢走了一圈。
回到漪蘭宮,宛貴妃剛醒,慕嫣然揚聲喚了丹青等人布好了早膳。
將小炕幾抬到暖炕上,擺好了米粥小菜,又服侍著宛貴妃和慕嫣然淨了手,丹青等人退下了,內殿裡,便只剩下了慕嫣然和宛貴妃二人。
「母妃,用早膳吧,今兒天氣極好,一會兒若是不起風,咱們在院子裡坐一會兒吧。」
慕嫣然拿起筷箸遞給宛貴妃說道。
瞇著眼睛看了一眼窗外,宛貴妃輕輕的點了點頭。
明面上,是太醫院的御醫每日來看,可實際上服的藥,卻全都出自權大夫的藥方,將養了小半個月,宛貴妃的精神,比之前那段日子,已好了很多,讓一直提著心的永成帝和賀啟暄,也跟著放下了一直懸著的心。
前幾日午時,權大夫又扮作小貴子進宮來替宛貴妃號了一次脈,之後,卻有些憂心忡忡的說毒素在宛貴妃體內滲入太久,如今調理起來,見效甚微,怕是一時半會兒也不如之前想的那麼簡單了。
話雖如此說。可到底比沒發現宛貴妃中了毒的好,賀啟暄和慕嫣然倒也想通了些許,是故,決定事在人為的盡力診治。
慕嫣然的產期,大致在四月底左右,原本老早和柳氏說好,等過了三月就接她進宮的,可如今慕嫣然和賀啟暄都搬進了漪蘭宮,柳氏卻是不好跟著一起的,何況。宛貴妃的身子不好。和賀啟暄商量了一番,慕嫣然決定等到自己臨產前再接柳氏進來,為此,賀啟暄還專門去了一趟慕府,說了好些好話,才讓柳氏放下心來。
午膳時分,賀啟暄回來了,不一會兒,永成帝也到了。一家四口和樂融融的用了膳。
回到東配殿,賀啟暄淨了臉躺在慕嫣然身邊。輕柔的撫摸著慕嫣然的肚子,一邊滿含歉意的說道:「讓你跟著受委屈了……」
漪蘭宮的東配殿,與瑞安宮比起來,自是狹小了幾分,再加上宛貴妃的身子不好,這些日子,慕嫣然每日一醒來就到宛貴妃身邊伺候著,雖說不用親力親為,可到底也要費些氣力。
從前在瑞安宮的時候。慕嫣然想坐著便坐著,想躺著便躺著,如今,要麼是在宛貴妃暖炕前的躺椅上,要麼就是斜靠在暖炕邊,到底,不如隨心所欲來的愜意。是故,賀啟暄總是覺得委屈了慕嫣然。
嗔怒的斜了賀啟暄一眼。慕嫣然低聲斥道:「傻瓜。」
歇了午覺起來,永成帝已不在正殿,賀啟暄有事找他,便逕自去了乾安殿。
從半開著的窗戶中,看著外面陽光甚好,慕嫣然建議的問道:「母妃,讓丹青她們把躺椅擺在院子裡。撐開大傘,咱們去院子裡躺著說話吧。只要不起風,應該無礙的。」
猶豫了一下。宛貴妃輕歎了一口氣道:「嫣兒,母妃想去御花園旁的小湖邊,你陪母妃去,好嗎?」
從這兒到御花園,即便是抬著軟轎,也要好一會兒,若是起了風,四處都沒有個遮擋的地方。
心中有些擔心,慕嫣然咬著唇思忖了一下,點著頭應道:「好,咱們就去那兒。母妃,您先坐會兒,我去安排……」
一盞茶的功夫,一切都已部署好了,兩頂軟轎從漪蘭宮抬出,逕直抬向了御花園東南角的小湖邊。
宮裡有好多小湖,論風景,論規模,御花園東南角的這一個,都不是最好的,可是,到了那兒,慕嫣然才發現,這裡勝在雅靜。
澄澈的湖水,泛起柔和的清冷光芒,清風拂過,便有一層層的水紋緩緩盪開,就那麼看著,卻彷彿心裡也起了漣漪一般。
擺好了躺椅,又撐起了大傘,傘下,便是一片日光曬不到的小天地了,慕嫣然扶著宛貴妃躺好,又喚了丹青給她蓋了薄毯,兩人就那麼閒適的說起話來。
「那年皇上剛登基,我們從王府裡搬進宮來,不知怎麼的,我一眼就相中了這個小湖,覺得宛如一面小鏡子,看著舒心極了。」
看了一眼慕嫣然,宛貴妃輕聲說著,唇邊,不自禁的蕩起了一抹笑容,似是想起了當年的事。
「後來,皇上說,便在這片湖邊起一座宮殿,讓我日日都能看見這片湖。」
平靜的話語中,帶著一絲得意的炫耀,宛貴妃的神情,一時間如同陷入愛情的嬌俏少女。
「父皇待母妃,是極好的。嫣然一直覺得,這世間最真摯的愛情,大抵也就如父皇和母妃這般了,相濡以沫,攜手終老。」
發自內心的感歎著,慕嫣然仰起頭,看向遠處牆角里的那一片盛開著的桃花。
順著慕嫣然的目光看過去,宛貴妃的口中,悠悠的念了起來:「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嫣兒,你和暄兒,定然會幸福的,無論何時,何地,母妃一定會為你們祈福的。」
誦畢,宛貴妃伸出手拍著慕嫣然的手說著。
三月的桃花,正是開的妖嬈的時分,淡粉,嫣紅的顏色,如同少女臉頰邊的胭脂,透著一份嬌俏。
一陣微風吹過,遠處,便有繽紛的花瓣落在了湖面上,像一隻隻粉色小船向自己駛來一般。
「女子最美好的年華,便如同這桃花一般,極盡爛漫,極盡妖嬈,最終,便會一日日歸於平淡,結出苦澀的桃子,然後等著桃子成熟,被採摘。而我這一生,就像桃花一般,在最美好的季節,從樹枝上墜落。」
宛貴妃的話,像是閒話家常一般,可慕嫣然聽著,卻覺得心頭浮起了一絲不妙的感覺,可究竟是什麼,卻又說不清楚。
「母妃,如今,您就是那棵桃樹,我和殿下就是樹上的桃子,馬上,您就能看到小桃子了。」
打趣的說著,慕嫣然抬手輕撫著肚子。
「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那一日了……」
話語中透出了一絲悲愴,宛貴妃的眼中,突然湧起了一抹難以抑制的哀傷。
「母妃,您說哪一日?」
見宛貴妃呆呆的凝望著那棵桃樹,慕嫣然以為她想起了從前的往事,有些猶疑的問出了口,可下一瞬間,卻見宛貴妃回過神來掩飾著說道:「哦,沒什麼。」
一時無話,兩人就那麼靜靜的坐著,看著眼前畫一般的美景,心中各有所思。
過了好一會兒,宛貴妃輕輕的歎了一口氣,轉過頭看嚮慕嫣然問道:「嫣兒,你和暄兒,有想過以後的日子嗎?」
抿嘴笑著,慕嫣然羞赧的點了點頭,「殿下說,這兩年,我們要好好孝敬母妃,等將來去了藩地,可能就不能日日伴在母妃左右了。」
笑呵呵的看著慕嫣然,宛貴妃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側著身子對嚮慕嫣然,一副仔細聆聽的模樣。
「他說,等到了藩地,每日他去軍營,我就在家裡養花種菜照顧孩子,等閒暇的時候,我們就去郊外放風箏,采蘑菇。他還說,我們一定要生好多孩兒,這樣等我們老了,就是一大家子人了,然後有好多小孩子圍著他叫爺爺,叫外祖父,他就捋著鬍子看著他們笑鬧,直到有一天,再也笑不動了。」
只是簡單的一句話,卻將日後的事,都概括完了,一時間,慕嫣然的臉上,湧起了一絲憧憬。
「多好啊……」
附和的讚著,宛貴妃的眼中儘是嚮往:「那會兒還在王府時,我的院子裡,便種了好些菜,皇上那會兒還是王爺,不忙的時候,也會去澆澆水鬆鬆土什麼的,遠遠瞧著,真還有個農夫的樣子。後來等進了宮,卻是再也沒那個閒情了,皇上總說,等我們老了,就去山裡住著,每天他出去打獵,我就在家裡……」
只說了一半,宛貴妃就頓住口未再往下說了,眼中的神采,也一點點的黯淡下來。
「嫣兒……」
神色間有些淒楚,宛貴妃遲疑著說道:「嫣兒,你們一天天的長大,父母也在一天天的老去,若是到了那一日,母妃離你們而去了,你和暄兒,莫要太過傷悲,好嗎?」
心中一滯,慕嫣然頓時僵在了那兒。
過了好一會兒,慕嫣然才轉過頭看著宛貴妃疾聲說道:「母妃,您不會有事的,您一定不會有事的。」
長歎著氣,宛貴妃的臉上,是一抹溫暖的笑容:「生老病死,總會有這一日的,母妃這一生,有疼我寵我的爹娘,有視我如珍寶的夫君,還有你和暄兒這麼好的孩子孝順我,母妃覺得心滿意足了,便是這就去了,母妃心中也無憾。」
「母妃……」
宛貴妃的話語中,透著一絲看透生死的愴然,慕嫣然喃喃的喚著,想要阻止她往下說,卻不知如何開口,一時間,心裡滿是酸楚。
若她知曉自己並不是生病,而是有人要害她,她,還會如此淡然嗎?
心內想著,慕嫣然的耳邊,傳來了宛貴妃輕飄飄的話語:「我的身子,我是清楚的,嫣兒,你要記住我的話,等到了那時,無論在天上還是到地府,我都會守護著你們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