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啟暄的左臂被打了白色的繃帶,懸掛在脖頸處,而另一隻衣袖上,也破了幾道口子,整個人看起來狼狽極了。
「這是怎麼了?」
心疼不已,慕嫣然一邊喚了小貴子來扶著賀啟暄進內殿歇著,自己則牽著玉良媛,慢慢的跟了進去。
儘管胳膊上傳來的疼痛讓他頭上汗流如注,賀啟暄仍舊轉過頭來仔細的叮囑著:「嫣兒,我沒事,你別擔心,腳下走穩了……」
知曉自己不能因為心慌就亂了分寸,慕嫣然長呼了口氣,踏進了正殿,一邊吩咐了白薇去太醫院請御醫,又讓紫雲和紫月去打些熱水進來。
站在床邊,看著賀啟暄疼的有些發黃的臉色,玉良媛像是能感受到那種鑽心的痛一般,帶著一絲不忍的皺了皺眉頭。
再回頭,看到慕嫣然接過紫雲手裡的熱帕子坐在床榻邊給賀啟暄淨臉,而殿內的宮婢們也都忙亂著,玉良媛輕聲說道:「嫣兒,我也幫不上什麼忙,便先回去了,改日再來找你說話。」
也不和她客氣,慕嫣然點了點頭,一邊喚了紫月替自己送她出去。
「這是怎麼了?你不是去軍營裡訓練新兵的嗎?才出去一晌午,怎麼就成這樣兒了?到底怎麼了,你說話呀……」
方才進殿時便已問過一遍了,賀啟暄抿了抿唇,什麼都沒說,慕嫣然以為是玉良媛在場的緣故。可這會兒內殿只自己二人,賀啟暄還是擺明了一副不欲多談的模樣,慕嫣然的臉上,不由的帶出了一絲惱怒,話語也跟著堅硬起來。
見慕嫣然急了,賀啟暄伸出手來拽了拽她的衣袖,一邊柔聲哄道:「我沒事,就是和人過招的時候沒防住摔下馬了,不礙事的,你別著急。啊?」
什麼樣的人,敢在和宣王過招的時候還下這樣的狠手?
腦中的猶疑只閃過了一個念頭,慕嫣然頓時明白賀啟暄是在敷衍她,擺明了就是不想說,慕嫣然愈發有些氣結起來。
沉默間,外院傳來了小貴子請太醫進來的聲音,慕嫣然沒好氣的瞪了賀啟暄一眼,轉身迎了出去。
請來的,是太醫院擅長處理骨科外傷的林太醫。慕嫣然頷首說道:「林太醫,有勞了……」
「微臣不敢……」
躬身給慕嫣然行了禮。林太醫背著藥箱進了內殿。
賀啟暄的傷,顯然在軍營裡已經處理過了,可是因為著急回宮的緣故,處理的頗為草率,林太醫徵得了賀啟暄的同意,將包好的紗布拆開,重新清理了一遍傷口。
一片片浸了血的紗布扔在腳邊,不一會兒,眼前便儘是血色了。而賀啟暄的傷口處,已是一條猙獰的傷口,而那傷口,一看,便是被鋒利的刀砍過後落上去的。
「殿下,微臣要將這傷口縫合起來,怕是有些痛,您忍忍。」
站起身走到錦桌前。林太醫將隨身帶來的藥箱打開,取出針具,拿出藥酒擦拭著針尖,一邊,還看了一眼慕嫣然。
賀啟暄在邊關兩年,定然受過不少的傷,這樣的小手術。對他而言輕鬆至極,林太醫的話。卻是說給慕嫣然聽的。
果然,下一瞬。賀啟暄逕自喚了紫雲吩咐道:「紫雲,帶王妃去正殿坐著,一會兒縫好了你們再進來。」
雖心裡有些不情願,可知道自己若是站在這兒,賀啟暄心裡怕是更擔心,慕嫣然抿著唇,由紫雲攙著出去了。
「小貴子,殿下這是怎麼了?」
從賀啟暄口中問不出話,而小貴子每日跟隨賀啟暄出宮,賀啟暄身邊發生了什麼事,怕是也只有小貴子知道了,慕嫣然喚來了小貴子問道。
滿面遲疑,小貴子忙不迭的跪倒在地磕頭請罪道:「主子,奴才不敢欺瞞主子,可若奴才說了,回頭殿下非扒了奴才的皮不可,您還是問殿下吧。」
小貴子如此說,慕嫣然也無計可施,只得不耐煩的擺擺手,讓小貴子退下。
微蹙著眉頭,慕嫣然聽著安靜異常的內殿,卻不由自主的覺得自己的胳膊上一下一下的疼痛起來,彷彿那縫合的針線是從自己的皮肉上穿進拉出一般。
半個時辰,慕嫣然卻像熬了好久一般,直到林太醫說話的聲音響起,慕嫣然才睜開眼,輕喘著氣進了內殿。
「殿下的左臂,這半個月間切忌沾水,微臣會每三日來複診一次,直至痊癒。不過,每日都要更換紗布才可以。」
林太醫一邊收拾著藥箱,一邊轉過頭看著賀啟暄囑咐著。
點頭應下,賀啟暄說了句「有勞太醫了」,便躺回床榻上,長呼了幾口氣。
送走了林太醫,慕嫣然沉聲吩咐了紫雲去準備些吃食,轉過身,卻是賭氣的坐在了離賀啟暄較遠的美人榻前,氣哼哼的拿起了書。
「嫣兒……」
賀啟暄的喚聲在耳邊響起,慕嫣然抬眼瞪了他一下,故作認真的將視線收回了書上。
而那廂,賀啟暄又喚了幾聲,見慕嫣然仍舊不理他,不禁無奈的搖著頭道:「書拿反了……」
臉頰滾熱,慕嫣然惱怒的把書丟開,一抬眼,對上了賀啟暄半是疼痛半是笑意的眉眼。
「過來……」
輕聲喚著,賀啟暄掙扎著要起來,慕嫣然心內一緊,疾步走過去,從床裡面拿出了兩個厚厚的軟枕,墊在了他身後。
「好了,別氣了,我不是怕你擔心嘛……」
伸手舒緩著慕嫣然緊蹙的眉頭,賀啟暄低聲說道。
「那你要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嘟著嘴埋怨著,慕嫣然不依不饒的問著。
哭笑不得,賀啟暄無奈的搖著頭反問道:「我有說過不告訴你嗎?我從前就說過,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瞞你……」
話只說了一半,便看見慕嫣然梗著脖子要反駁,賀啟暄伸出右手食指擋住慕嫣然半張的嘴唇繼續說道:「今兒怨我嗎?我都受了傷,又怕你心疼,自己個兒又疼,你還偏偏一直追著問,我怎麼說?你就不能緩緩,等一切都料理完了,咱們好好的說會兒話,到那會兒,我還能不告訴你嗎?」
賀啟暄的話,句句在理,不一會兒,慕嫣然就低垂下了頭,一邊小小聲的說道:「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會如此了。」
「嗯,孺子可教也……」
打趣的說著,賀啟暄伸出手攬過慕嫣然靠在自己懷裡,一邊輕聲說道:「我確實是跟人切磋功夫時受的傷,這是事實,所以你莫要想歪了。」
見慕嫣然眼露詫異,賀啟暄搖了搖嘴唇有些問難的說道:「到底從哪兒說起好呢?哎,這細細理起來,還真是一團亂麻。」
也不催他,慕嫣然靜靜的候著,旋即,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慕嫣然徑直坐起身子說道:「午膳還沒用呢吧?我讓紫雲她們把炕桌端過來,你一邊吃一邊說,想到哪兒就說哪兒,可好?」
點頭應著,賀啟暄鬆開了箍著她腰身的手。
簡單的四菜一湯,配上大碗盛好的白米飯,只看了一眼,賀啟暄便自嘲的笑道:「打起來就不管不顧了,這會兒才覺得真是餓了,也不知道那會兒哪裡來的那麼大的力氣……」
見慕嫣然沒好氣的白了自己一眼,賀啟暄傻呵呵的笑著,接過她遞過來的筷箸,大口大口的吃起了飯。
直到半碗吃完,賀啟暄的動作才慢了起來,喝了口湯,緩聲說道:「軍營裡有個副將,姓肖名景山,雖只是個小小的副將,可要說起他來,營裡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那肖景山,是個孤兒,據他自己說,自記事起就跟在一個老叫花子身邊,自己也算是個小乞丐。那老叫花子將他養到十歲便去世了,肖景山便跟著徵兵的人一起,當了軍營裡的一名火頭軍,後來一步步的當了副將,這其中的辛苦,自不消說。」
見賀啟暄說起了一個並無干係的人,慕嫣然反問道:「你的傷,就是和他切磋時傷的?」
點了點頭,賀啟暄又扒了幾口飯繼續說道:「軍營裡的人,都叫他拚命一郎,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每逢打仗,他必定是衝在最前面的。閒暇我們聊起天,他總是說,他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便是死了,也沒什麼,來去無牽無掛,其他人不一樣,家中都有父母妻小,而且,他說他死了就一個人,可他砍死的敵人,卻不止一個,怎麼算也是他佔了便宜。」
說起這番話,賀啟暄的眼中,儘是讚賞和欽佩。
一旁,慕嫣然接過話說道:「這人,到真不失為一位真正的英雄,是個好漢子呢。」
點頭應和著,賀啟暄放下筷箸擦了把嘴說道:「我去了邊關,後來也是和他最好,所以那時私下裡將士們都管我叫『拚命二郎』,呵呵……」
傻笑著,賀啟暄像是又想起了那時的情形:「所以,我倆在軍營裡,就像親兄弟一般要好,便是上了戰場,他也總是護著我,說我若是出了意外,母妃定會傷心的無以復加。」
戰場上浴血奮戰結下的兄弟情,是旁人無法體會的,慕嫣然靜靜的聽著,心中,卻愈發不解了:「那你們這麼好,今兒到底是為了什麼啊,怎麼打成了這樣?」
唇邊浮起了一抹好笑,賀啟暄看著慕嫣然低聲說道:「為了宋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