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依然三朝回門那日,慕嫣然和賀啟暄也到慕府出席了午宴,宴席上,慕嫣然對齊言清又暗自打量了一番,一邊回想著賀啟暄當日說過的話。
一番觀察下來,慕嫣然也深以為同。
齊言清雖是一屆書生,可通身上下並無文人的酸腐之氣,舉手投足間,也全然沒有家世清貧所帶來的畏首畏尾,舉止大方,態度不卑不亢,對慕府一眾長輩也恭謹有餘。而面對慕容言賀啟暄等人時,又爽朗幽默,酒過三巡,慕府的一眾兒郎們,對這個三妹夫都極有好感。便連一向不喜慕依然的慕容瑾,也端著果子酒靦腆的走到齊言清面前恭祝道:「恭祝三姐夫和三姐姐比翼雙飛,白頭偕老。」
笑呵呵的拍了拍慕容瑾的肩膀,齊言清眉眼帶笑,一仰頭喝盡了杯中的酒水。
而坐在女眷席中的慕依然,眉眼微垂,粉面含羞,神色間也一掃從前的低迷失落,看來,對這個夫婿也是滿意的。
午宴用罷,賀啟暄已然醉了,比齊言清都還醉的厲害些,不知道的,竟要以為他才是回門的新女婿了,無奈的搖著頭,慕嫣然攙著他去了瀟湘閣歇息。
直到要回宮了,賀啟暄的酒都還未醒,慕嫣然跟慕老太太和柳氏打了招呼,扶著腳步漂浮的賀啟暄,回了瑞安宮。
餵他喝了醒酒湯,賀啟暄嘟囔了幾句什麼,慕嫣然也沒聽清,一邊搖著扇子,等他睡熟,才去漪蘭宮給宛貴妃回了話。
再回到瑞安宮,賀啟暄依舊沉沉的睡著,內殿裡儘是淡淡的酒香,慕嫣然捏著鼻子嫌棄了幾句,連聲喚著紫雲和紫月打開窗戶通了會兒風,又在內殿裡多擺了幾盤新鮮的瓜果。
一覺醒來,賀啟暄微瞇著半睜開眼睛。便看見一身便裝的慕依然坐在床榻邊繡著手裡的活計。
鼻尖縈繞著香甜的氣息,似是錦桌上沾染著水珠的瓜果的味道。又似是佳人身上的幽香,賀啟暄深深的嗅了一口,不動神色的睜開了眼睛。
昏暗的內殿,襯著外面偶爾響起的蟋蟀蛙鳴,竟顯得愈發靜謐。斜靠在床柱邊坐著的慕嫣然。恬淡的面容,修長的脖頸上,便暈出了一抹柔和的光芒。一雙瑩潤多情的眸子,緊緊盯著手中的花樣。手起針落,不一會兒,一片栩栩如生的綠葉便展開在了手下。
多麼美好而讓人心安的畫面啊。
這樣的情景。曾幾何時,賀啟暄覺得只有在夢裡才會出現。如今,一切盡在眼前,賀啟暄卻覺得自己恍若身處夢境之中,那樣的美好。透著一份不真實感。
將繡針插在布料邊緣,慕嫣然抬手揉了揉微微有些酸痛的脖頸,拿起了擱置在手邊的蒲扇,一轉頭,賀啟暄正靜靜的凝望著自己。
神色一頓。慕嫣然的唇角浮出了一個柔美的弧線。
「醒了?」
輕柔的打著蒲扇,有清涼的風如同飄逸的羽毛一般從臉上劃過。賀啟暄只覺得心裡說不出的舒服。
點了點頭,賀啟暄微啞著嗓子說道:「嫣兒,我覺得心裡從未像現在這麼滿過。」
抿嘴笑著,慕嫣然放下手裡的蒲扇,走到錦桌旁斟了一碗涼茶,端過來餵著他喝了。
走回來坐在床邊,耳邊,又響起了賀啟暄滿足的長歎聲:「從前,每日醒來,都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於是,只能渾渾噩噩的,想去練功就去練會兒功,不想練了,便去上書房看會兒書,再要麼,就找個寂靜無人的地方發發呆。所以,上書房的夫子們,總是覺得我沒規矩,想去便去,想走便走,呵呵……」
輕聲說著從前的事,賀啟暄抬手將慕嫣然清涼的小手握在了手心裡:「那時候,是真的不知道該做什麼,所以心裡空落落的。如今,每日睜開眼睛,竟覺得自己有好多事情要做,忙不過來了一般。要去軍營裡訓練將士,還要和那些不服氣的新兵蛋子切磋切磋,回到宮裡,要陪著母妃用膳,還要找點機會和你去散步聊天,這樣的生活,真好……」
滿足的歎著氣,賀啟暄的話語中,儘是喟然的知足。
「媳婦兒,來,抱一下……」
正沉浸在賀啟暄閒散的話語中,慕嫣然的耳邊,陡然出現了賀啟暄無賴的喚聲。
轉過頭,那人正兩眼亮晶晶的盯著自己看,唇邊還噙著一抹得意的笑容,慕嫣然拿著蒲扇作勢打了他一下,方輕輕的俯在了他懷裡。
耳邊,是賀啟暄沉著有力的心跳聲,慕嫣然聞著他身上的淡淡酒香氣息,心中的踏實感,又加深了幾分。
宮裡愈發的熱鬧了起來,因著八月裡要選秀,又有中秋節,宛貴妃每日連同皇后一起忙著打點宮裡的事,比從前忙了許多。
有新人要進宮,自然要把宮裡各處的殿落都規整一番,每日裡,隨處可見小跑著去辦差的小太監和宮婢,仰頭看著湛藍的天空,慕嫣然不禁暗自思量:新人進宮,這宮裡,自然會愈發熱鬧了,可對那些舊人而言,這,怕是最大的折磨吧?
七月二十三,快馬加鞭,從都城外送來了一封急件,卻是安樂公主的車駕快到了。
安樂公主回都城,雖宮內的人心內都知曉是不會再回西麗了,可對外的言辭,卻是公主省親,慕嫣然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心內不由的想起了「掩耳盜鈴」的典故。
早在四月間西麗使者來都城,知曉西麗大皇子已薨逝,長樂郡主成了遺孀,皇后就已吩咐了內務府在都城裡挑選了一處清靜的院落,當做是安樂公主府邸了,這會兒得到來信,皇后便讓內務府安排車馬,去城外門,將安樂公主隨行返回的車馬一行直接送到了府邸。
城門外早已候著的,是清遠翁主和長平郡主,母女、姐妹見面,自是一番哭訴,待到在安樂公主府門口下車時,三人俱是雙眼紅腫的淒楚模樣了。
第二日,安樂公主進宮給太后和皇后請安,毓秀宮裡,慕嫣然看著身著一襲流光璀璨的衣裙,頭上珠釵金光閃耀的安樂公主,嘴角暗扯,心內不禁歎道: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夫婿逝去,安樂公主怎麼說也要服滿三年的斬衰,可如今一年未滿,她便換上了顏色如此艷麗的衣裙,頭上還戴了如此之多的珠釵,莫非她真以為自己是回來省親了?
四處去看,週遭等人的臉上,儘是鄙薄的嗤笑,而清遠翁主的臉上,更是青紅交加的羞窘。
未等安樂公主俯身給皇后下拜,清遠翁主率先一步跪在皇后面前連聲請罪道:「皇后娘娘恕罪,西麗忠勇親王薨逝,安樂公主有些輕微的神智不清,所以才會如今日一般著裝穿戴。也是臣妾的不是,昨日將她送回安樂公主府,便自行離去了,臣妾應該好生提點的,還望皇后娘娘恕罪。」
臉上的苛責之情一閃而過,皇后有些不忍的看向清遠翁主,沉聲說道:「幸好是在本宮這裡,若是讓太后娘娘瞧見,可怎麼是好?退下吧,帶她去偏殿候著……周掌事,去御衣坊找一套素淨的衣裙給安樂公主換上。」
「奴婢遵命。」
周掌事領命而去。
一旁,清遠翁主也忙不迭的拖拽著安樂公主出去了。
從進殿到出殿,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原本打算高調亮相的長樂郡主,滿面的呆愣,彷彿根本未察覺自己到底錯在了哪裡一般。
此時的安樂公主,已經十六歲了,面容似從前一般嬌美,可眼眸中,卻多了幾分歷經變故的沉寂。
再回到毓秀宮時,安樂公主已換上了一身月白色衣裙,頭上,也只簪了一根玉蘭花髮簪,說不出的素淨,而方才進殿時臉上的歡喜,也被一抹淡淡的哀傷取而代之。
可經歷了方纔的一幕,這樣的安樂公主,只會讓人覺得嬌柔做作,一時間,圍坐在皇后身側的一眾妃嬪,原本打算好生勸慰的一席話,也盡數吞回了口中,等她行了禮,稍微寒暄了幾句,便各自起身散去了。
看了面容淒楚的安樂公主一眼,皇后輕歎了口氣說道:「當日原本覺得你是個有福的,所以才選了你去西麗,誰知,哎……一會兒去給太后磕個頭吧,以後就安分守己的在都城裡,有你母親照應著,日子自不會差到哪裡去。跪安吧。」
本以為自己是代替了賀婉茹才遠嫁西麗的,皇后必會對自己憐惜幾分,哪怕不能像對賀婉茹一樣待自己,總歸面子上要過得去吧?
可此刻的皇后,面容上說不出的清冷,安樂公主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她,最終,被身旁的清遠翁主拉了幾把,不情不願的俯身給皇后行了禮,跟在清遠翁主身後出了毓秀宮。
「娘,皇后娘娘怎可如此待我?我可是替長公主嫁到西麗去的,要不然,如今她豈能做秦王后?娘,皇后娘娘她豈可這般待我?」
滿面的不忿,安樂公主瞪著清遠翁主問道。
「啪……」
一聲脆響,安樂公主的臉頰邊,現出了一個通紅的掌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