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精誠所至
終於，該走的人都走了，病房裡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那個萬菊找來的護工的確是十分的得用，她久幹這個行當，很知道該從何處入手來照顧病人，而且幹事情時輕手輕腳的幾乎不發出一點聲音，這很令李明春滿意，因為經過這對他來說浩劫一樣的一天，他感覺真的有點招架不住了！他急需要安靜安靜，以定一定自己那紛亂的心神！
這一會兒方明的情況很穩定，醫生說還得過六個小時以後，全麻的效用才會消退，這之前，方明一直就會在睡眠狀態！也的確，從回到這裡之後她就一直在睡。當然，這只是李明春情願這麼認為，他一直逼自己相信方明這只是「睡著」了，而不是「昏迷」了，這樣想會讓他的心裡覺得好受許多！
他剛剛一直趴在床邊端詳著方明，他多年以來第一次發現自己對這個女人居然是這麼的牽掛！看她緊閉著的雙眼，他有一種用力晃晃她，把她晃醒來，睜開她那細長的丹鳳眼，哪怕是依舊如同往昔自己回家踩髒了她精心擦乾淨的地板時，她用那一雙眼睛恨恨的瞪著自己也好啊，總好過這般對自己不理不睬的，讓自己心裡惴惴不安！
他一隻手握著方明的手，伸出了另一隻手，少有的、溫柔的撫摸向方明的臉頰，他的手指落在自己幾個小時前打過的痕跡上，這會兒指痕已經不太明顯了，那高出皮膚的於痕也已平復，只是還留下一點淡淡的紅色。
李明春輕輕的、怕自己重了會摸疼方明一般，手指在她的臉上滑動著，方明臉上的皮膚已經有了一些鬆弛，觸上去有一些膩膩的鬆軟，是一種李明春完全陌生的感覺，他這才心酸的意識到，自己已經冷落了這個女人太久太久！久到自己已經完全想不起來上一次這麼溫柔的撫摸她是什麼時候了！一年前？不，要早！五年前？不，還要早！那麼，十年前？有嗎？不確定！天！
李明春突然覺得十分哀傷，這是自己同床共枕的半輩子的老伴啊，怎麼會如此的陌生呢？怪不得！怪不得她越來越孤僻！自己是從什麼時候起就徹底的在情感上和**上忽略了她呢？唉！
正在李明春被良心所折磨的時候，床上的方明卻突然把手蠕動了一下，握著她手的李明春馬上感覺到了，他驚喜的看向方明的臉，方明仍然沒有醒過來，她的雙眼依然緊閉著，不過，卻奇跡般的從她的眼角滑下來一滴大大的淚珠，然後，從她的嘴裡，含糊的發出一聲夢囈一樣的話來：「明春，別走，別離開我，別……」
她的話語是那麼的可憐，語調裡帶著讓人心碎的淒楚，映著她那蒼白的臉，更讓人有一種震撼的悲涼！
李明春一下子崩潰了，他眼淚縱橫，緊緊地攥住方明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嘴裡說道：「我不走，方明，我不走，我就守在這兒，你快好起來啊，你快好起來啊，到時候咱們倆一起去看孩子，你不是嘀咕了好久了嗎？等你一好咱就去，一天都不等了，好不好？」
他壓抑的哭著，這情景讓進來換藥的護士和一旁的護工都感動的熱淚盈眶，她們都在為床上這個「幸福的女人」有這麼一位好老公而慶幸，覺得她真是一個有福氣的女人！
護士看了半晌，雖然不忍心打斷這一幕情深意切的場景，可怎奈她害怕李明春太過激動，把方明手上的針頭給碰掉，就只好狠下心走過去，輕輕的把方明的手從李明春的手裡接過來，放在了床邊上，嘴裡輕輕的說：「別太難過了，病人會好的！」
李明春這才從方明竟然說話帶給他的震撼裡驚醒過來，他小孩子似的，表功似的炫耀的說道：「你聽見了嗎？你們聽見了嗎？她剛剛說話了啊！她說話了啊！她不會永遠失去知覺的對嗎？她不會的對吧！一定不會！她一會兒就會醒過來了！對，一定會！」
護士看他的樣子，也趕緊迎合的點著頭說：「會的，會的，一定會的！」
聽到護士的話，李明春像是得到了什麼了不起的承諾，開心的連哭帶笑的，把護工給感動的不停的擦眼淚！
也許真是老天爺垂憐方明，感覺如果讓她在剛剛得到丈夫幡然悔悟後的疼愛之後永遠的失去知覺對她未免太過殘忍；也許是老天有意給屢受打擊的李明春一個立功贖罪的機會，總之，方明在經歷了一場生死決鬥之後，在度過了全身麻醉的藥效之後，竟然奇跡般的在術後的第二天近午時分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這個時候，昨天回家的人又都早早的過來了，他們像昨天一般的，忐忑不安的等待著醫生所說的那個時刻的到來！（醫生說過，麻醉劑的效用過後，病人如果甦醒了，而且神智清醒的話，那就是最好的結果了，如果不醒，那就不好說了，就需要他們做好病人長期神志不清的準備了！）所以，一眾人等都是草草回家休息了一會兒就都趕來守著，就連那一對這一會兒咱們也不清楚還是不是夫妻的羅天明、岳文芳也都守在這裡，等待著醫生限定的六個小時後的到來！
方明先是動了一下，李明春是自從昨晚到現在都沒有閉過一會兒眼睛，他一直像一個情深意重、愛妻如命的丈夫一樣癡癡的守在方明的跟前寸步不離，這會兒更是一會兒一看手錶，一隻手也一直拉著方明的手以便第一時間察覺到她的反應。
李明春的這一番做派使今天早上來到這個屋子裡的每一個人都大跌眼鏡！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樣子的李明春！他們印象中的李明春在對待妻子的態度上，向來是是嚴肅的、木訥的、刻板的、甚至是不近人情的！可今天這個把妻子的手貼在臉上，時不時神經質的站起來看一看妻子是否睜開眼的癡情男人如果是李明春的話，那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李明春遭到打擊魔怔了！二是太陽終於從西邊出來了，所以這個男人覺悟了！
早上一來，李明春獻寶似的對每一個來看望的人都興高采烈的說昨天晚上方明就說話了，手還動了！可是每一個人都用憐憫的、同情的眼光看著他，迎合著他說好好好，其實每一個人的心裡都是不相信的！他們不相信奇跡的發生，卻都理解的認為這是李明春內心因愧疚而引發的過度的希望，又因過度的希望所引起的幻覺！
所以這會兒方明的手一動，李明春就發出了一聲勝利的叫喊：「看，她又動了！」高高的舉起了方明的手——的確，方明的手指在緩緩的顫動！所有的人都熱淚盈眶，但這還不夠，也許方明覺得，自己如果不趕快醒來，就辜負了這麼多不關懷著何種居心，但最終都是十分關心自己的親人們（姑且這麼稱呼他們吧！看在他們徹夜未眠的份上！）的期望一樣，在手指顫動了一會兒之後，在所有的人都眼巴巴的盯著她的臉、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出一口的時候，緩緩的、困難的、努力的睜開了她那緊閉了將近一天一夜的眼睛！
眼前是一片霧濛濛的昏暗！方明一時之間十分迷茫，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呆在這一片濃的化不開的霧裡！她努力的集中精力，睜大眼睛，一點一點的聚攏她那四分五裂的精神，終於，她看到了幾顆模模糊糊的腦袋，那幾個腦袋挨得那麼緊，在方明的模糊視線裡，就像是從一個身體上長出來的一樣，顯得很詭異！離自己的臉也那麼近，可是卻看不清到底是誰的面目！
方明繼續努力的聚攏著自己的精神，漸漸的，她能夠分辨出眼前的景物了，這次才發現，雖然這幾個腦袋都圍著自己可還是有遠有近的，離自己最近的，彷彿是自己的丈夫李明春，她心裡湧起了一陣喜悅，不敢相信的張開嘴艱難的吐出了三個字：「明春，你……」
李明春心裡的狂喜也是難以言表，這當兒他的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在舞動，那就是——方明醒了！至於之前自己還曾經對這個女人恨之入骨，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想法早已經不翼而飛！他激動得熱淚盈眶，雙手捧住方明的手，趕緊回答道：「哎哎哎，是我，是我啊方明，你醒了，好啊，你醒了就好，疼嗎？感覺怎麼樣？」
方明這才敢肯定，離自己如此之近的果然是丈夫！有多久了？他有多久沒離自己這麼近了？記不清了，可是這會兒自己怎麼了？為什麼說起話來如此的艱難？方明試著想轉動一下腦袋，以便更清楚的看看丈夫，可是不動還不要緊，這一試著努力，立即感到一陣鑽心的疼痛向她襲來，一下子，她覺得自己的腦袋像是被一道緊緊的鐵箍給箍住了一樣，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劇痛！這陣疼痛差點又使她再次昏厥過去，可是她的心裡有一個信念支撐住了她，那就是，丈夫怎麼會對自己這麼近？自己怎麼了？一定要撐住，一定要搞清楚！
李明春也看出來了方明的這一陣不適，他緊張的搖著方明的手腕，焦急的問道：「你怎麼了？是不是很疼？要是疼的話千萬別勉強自己說話啊？」
這會兒，另外的幾個人也都從嘴裡發出了各種各樣驚喜的聲音，萬菊是欣慰的笑聲，肖光偉是一種近乎哭聲的、又是狂喜的一聲：「感謝老天！」羅天明卻是表情嚴肅的說了和肖光偉一樣的一句話：「感謝老天！」而岳文芳則早已經是大淚滂沱，泣不成聲了！
方明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是出了什麼毛病了！要不然怎麼這麼多人圍著自己啊？又都是一副奇奇怪怪的表情，她無法成功的轉動自己的腦袋，就只能是艱難的把視線從每個人的臉上掃過，腦子裡卻在思考著自己什麼事情？可是奇怪的是，自己的腦子裡好像是一片空白，一點都想不起來之前發生了什麼？只要一用力思考，腦袋裡就會有一陣劇痛襲來！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不去想了，只是眼前這幾個人雖然表情各異，但對自己的關心卻都是真誠的，這一點雖然自己還不太明白，但還是看得出來的！所以，方明艱難的從唇邊擠出一絲虛弱的微笑，給這些關心她的人一些回報和安慰！
醫生聽說她甦醒了，趕緊聞訊趕來，趕開圍成一道人牆的親友們，給方明測試了一整套生命體征，發現基本上都合乎她現在這個狀況的正常範圍，醫生欣慰的笑了說：「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啊！恢復得很理想！只是你們要記住，她的手術雖然很成功，但是在恢復期間堅決不能讓她的情緒有太大的波動，以免引起血管的再次爆裂，如果那樣的話，可就是神仙也救不了她了！」
醫生這句話說完，周圍這幾個人卻把腦袋都齊刷刷的轉向了李明春，眼神古怪的望著他，那眼光有質疑，有譴責，有期望，還有怨恨！李明春卻沒有看到這些人的目光，他的眼睛一直都沒有離開過方明的臉，他用前所未有的，溫柔而憐惜的看著因為手術後的浮腫變得前所未有的難看的臉，彷彿那是世界上最美麗、最值得一看的東西！
方明捕捉到了這種溫柔，她驚喜的、感動的甚至是貪婪的迎合著丈夫的注視，慢慢的，她的眼裡汪滿了眼淚，這些眼淚漸漸的聚滿了她的眼眶，眼眶不堪重負，終於決堤了，於是，她就淚流滿面了……
李明春並沒有正確的判斷出妻子這眼淚其實是喜極而泣，他還以為妻子是不滿自己的無情，而用這種無聲的眼淚來對自己有所譴責與怨恨，他的心裡更加的不好受了，那種深入骨髓的懊悔使他十分難堪，他只能是跟妻子淚眼相望，以表達自己的懺悔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