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朗回到家中,先派人將時恆喊來。
火炮研發卡住了,其實鄭朗也未要求時恆發明什麼高明的先進火炮,僅是明清時一些作品。不過給了時恆領先的科學知識,畢竟相差五六百年,六七百年的知識積累,生產力,經驗。
因此一直不能成功。
不但不利於軍事,也不利於科學的發展,成功了,學習格物學的人必多,不成功,因為又不是在科舉項目之內,學習的人越來越少。而且朝廷花了很多錢帛,再拖下去,最終會有大臣彈劾或質疑。
雷貢的事也沒有進展,硝酸甘油固化成功了,沒有雷貢無法引爆,液化硝酸甘油倒是易於引爆,往往一扔一砸就可以讓它爆炸,但這玩意兒太危險,往往提在手中一蕩,就能爆炸,根本就沒有實用性。
讓時恆請一段時間假期,跟在自己後面,再互相探討一下。
然後寫了一封家書遞向潭州,說趙禎病情好轉,能開口說話,也能站也能坐,正常康復當中。這封信明是寫給崔嫻的,實際是寫給另外一個人。
又寫了一封奏折,繼續請辭掉各種官職。
趙禎與他「臭味相投」也是生性使然,兩人無論從德操,或者思想,或者對事物看法十分相近,並且是追求完美的人。做錯了,就要受罰,沒得客氣。
文彥博與富弼必然將自己的請辭奏折壓下不報,那麼就來第二份,第三份,第四份。
會產生什麼後果,他沒有細想,但想到一部分,鄭朗並沒有顧忌。有兩個用意,他反感如今這種不顧大局,一味吹毛求疵的風氣。富弼許多做法也不完美,為什麼讓鄭朗看重無他,諸士大夫一起變得浮燥。趙禎朝後期星光璀璨,范仲淹、歐陽修、韓琦、富弼、文彥博、包拯,還有正在成長的司馬光與王安石那個人不是名垂千古。
但論臣不是趙禎朝最好的時代,而是天聖朝,魯宗道、蔡齊、王曾、張知白、李迪等等,這些人才是謙謙君子。為人厚道,識大體,正直,有吏治之能,而不是文章璀璨。
其次富弼在六塔河事上是做錯了為了政績為了權利強行上馬的。
第二天將請辭奏折遞向中書,帶著時恆東下。到澶州後,又遞了第三份請辭奏呈。
文彥博與富弼這次終於攤上事了。
鄭朗是做錯了事,可考慮到六塔河的嚴重,雖錯也錯在理上。
縱觀鄭朗這些辜做了什麼?
南下平儂智高反叛,平交趾,震大理,大治南方等於是替宋朝將五分之一土改天換地,這麼大功勞,還要打壓難不成讓鄭朗真的三十幾歲,就要告老還鄉?
朝野上下議論紛紛。
很多大臣不服啊,並且鄭朗擔任首相四年多時間,他並沒有拉攏什麼親信,可提撥了一些能臣上位,在朝婁上影力遠在賈昌朝之上。
這還不算,某些人聽到這個消息,喜出望外。
於是將前後想了一想,想出一件事,本來朝廷是答應讓鄭朗擔任兩湖經略安撫招討使,因為忌其功,多次遭到彈劾,貶成荊湖南路一路,雖能兼管,對荊湖北路管控能力弱了,若沒有這件事,能不能發生辰州官員配合彭師寶攻打彭仕羲?巨岩峒會不會協助張平孟與西夏人擒拿鄭朗?
不管彭仕羲是否有反心,君臣、父子、夫妻乃是儒家治國治家的三大綱領,今天辰州能助子攻父,明天呢?能否助以臣攻君?
一場場**裸的政治迫害,差一點使國家痛失一臂膀。
最要命的是歐陽修風塵樸樸地從河北返回。
他刻意轉到六塔河工地上察看,六塔河工程到了尾聲,春汛即將到來,挖河難度增加,因此想搶在三月到來之前,將六塔河工程結束,於是工地上無數民夫正在搶挖。
然後他順著六塔河轉了轉,對河北情況歐陽修比較瞭解的,看後焦急萬分,回到京城就寫了第三份抗章《論治河第三狀》。提出三說與三患。
畏大臣說,畏小人說,無奇策說。大臣就是指文彥博與富弼,小人指李仲昌,無奇策,乃是大臣用心太過,不承認自古無不患之河,只想急功近利,好大喜功,幻想河不永患的奇策,試問若大的黃河,連綿數千里,縱橫整個陝西京畿河東河北,怎能一個奇策就可以治理黃河?難道夜郎國也能用奇策擊敗漢朝?
一患大臣貪建塞河,何謂貪,懂的,貪的是這份政績,而忘掉謹治堤防。二患即便商胡可塞,胡道復歸,不過一二年間上流必決。三患河流注溢,流行梗澀,則上流也必決。
想要治「治水本無奇策,相地勢,謹堤防順水性之所趨爾……」不敢說,還是隱隱指北流說,即便黃河主動向東北方向流淌,那麼就依黃河的水性,開挖東北方向的新黃河,使之疏通。
又呼籲趙禎特諭宰相,使更審利害,速罷六塔河之役。
書上不報,這時候六塔河都快修完了,怎麼可能停下來?
而且趙禎身體沒有康復,此時也不能主政,政事然在文彥博與富弼手中,能自己抽自己臉麼?」」塔河還沒有出事,富弼與文彥博已經攤上大事了。
鄭朗乘船來到六塔河,其實一路上已經能看出一些。在京城北端的黃河上,還能看到黃河波濤洶湧澎湃,但過了小吳埽(澶州西)後,黃河出現數處岔流,從小吳埽開始,一直到大名府,將這一平原地帶肢解得肢離破碎。
黃河的水勢也平緩下去。
這種平緩非是長江,一旦平緩,積沙能迅速沉澱,黃河也越來越成為一條地上河,就是沒有六塔河,也遲早會出大事……」塔河就在濮陽城,也就是澶州城的東面,自商胡埽東北修納的一條蓄水新河道。
因為用來蓄水,上游與黃河相通,下游卻塞死了,不入海。若成功,不僅蓄水,還能用來灌溉。因此此議得到富弼與文彥博的通過。於其說是河,不如說它是一個水庫,河型水庫。
鄭朗看得很仔細,不僅看六塔河,還要看小吳埽,商胡埽以及其他數條黃河岔流。
看後心情沉重。
錢多惹得禍,比自己想像的要嚴重得多,修的規模太大了,長度與史上差不多,就著當地的地形,想長也無法長了,可是寬度與深度遠遠超出史上的規模。
鄭朗寫了第三篇奏折,再次請辭,但讓文彥博與富弼,將賈昌朝召到京城議事,議六塔河。
兩人順著黃河西返。
在舟上時恆問道:「鄭相公,那個高爐只能冶鐵,不能煉鋼?」
「高爐冶鐵轉爐煉鋼……」鄭朗耐心地講解了鐵與鋼化學分子不同之處,又說了高爐與轉爐的原理。又說道:「這是一種理論,想成為實際,必須要更大規模的試驗,研發成本更高,許多技術難題要一一克服。現在懂格學,學格物的人不多,沒有助手,你一人無法研究成功的。關健還是火炮,這樣吧,你先將黃火藥放下,雷貢研發也放下,專攻火炮。火炮成功,讓更多的人看重格物學,學習格物學,你的助手就會多起來。另外,向朝廷也便於討要研究資金。」
飯得一口一口地吃。
一來一去,花了二十多天,鄭朗不僅是看黃河,也與時恆講解了許多理論知識。僅是理論方面的,化為實踐還要很長時間,但必須將這種理論完善,讓時恆知道其中所有原理,有方向的研發,便能將這幾百年的差距縮小起來。
到了京城,賈昌朝耍大牌,他拿鄭朗沒辦法,可是富弼與文彥博在他面前,只能算是兩個小毛孩子。
鄭朗也不急,反正修也修好了,現在要做的就是贍後,不能出人命。
於是在家中做了準備。
數天後賈昌朝才姍姍來遲。
若不是因為鄭朗,有可能他還不回京城。現在回京城做什麼?是見趙禎還是見文富二人行下屬之禮?
鄭朗發出請柬,遍請兩府大臣,以及兩制官員與言臣,還有賈昌朝來自己家中做客,談六塔河。
不知道他要做什麼,所有相關的大臣:起到來。
別的不說,在水利上鄭朗乃是宋朝的一哥。
事情傳到後宮,趙禎聽聞後,抱病親自來到鄭家。
非是小事,黃河一出事皆是大麻煩,況且六塔河也花了朝廷許多錢。這些錢用在荊湖南路,今年荊湖南路開發資金全部能解決,用在民生上,可以寬解一半的兩稅,百姓生活能得以改善。不過僅是一種理論,鄭朗再三的削減禁兵,如今宋朝一年軍費仍然接近六千萬緡錢,官員一年薪俸三千多萬緡錢,與這兩樣支出相比,六塔河什麼也不是。
一一落坐,鄭朗刻意拿來一相棉墊子鋪在趙禎椅子上。
舉措又過了媚。
但是怎麼辦呢?自己原先一直將趙禎當成好兄弟,現在能算是好兄弟嗎?
趙禎抬起虛弱的手,在他胳膊肘兒上拍了拍,表示嘉許。
是臣子,也算是半個女婿,應當做的。
並且鄭朗回京之前,也聽到一則消息,李母做得不好,女兒也是膽大妄為。因此趙禎遲遲不決的判決終於宣判下去。讓李瑋與趙念奴和離。不離不行哪,這事兒攤大了,李瑋肯定也不高興自己頭上戴著一頂綠油油的大帽子。況且女兒要回來的,又不願意進李家。但又找了一個宗室的女子,下嫁給了李瑋。
拋開真相,趙禎做法很仁慈的。不過害怕舅母再次鬧事,又讓李璋供養李母,並且將那座豪華的駙馬府依然賜給李瑋。李家上下官職依然未變。但將李瑋召進內宮,說了什麼,外人不得而知了。
隨後又將趙忭二人重新召回京城,女兒平安,趙禎怒氣消解下去。
可憐兩個大臣才到兩廣,還沒有坐穩呢,又匆匆北上,返回非封。
當然,贏來士大夫一片喝彩聲。
這就是北宋中期一個縮影,認為能虐皇上才算是真本事。越往後越嚴重,最牛的乃是崇文館校書唐炯。崇文館校書是什麼官職,只不過掌管圖書,教授諸生而己。但在他起居日(正常情況下,宰相率群臣每隔五天會進宮拜見皇上,名為起居日)突然發威,彈劾王安石六十條,說王安石曾布表裡為奸,竊國天下。說文彥博與馮涼膽小怕事,說王佳是王安石家中養的奴僕。說無絳薛向陳繹三人是王安石家奴,張琥李定是王安石的爪牙,說張商英乃是王安石鷹犬。
本來他是沒資格說話的,想一想那麼多大臣在起居日,多會輪到他說話,但他喝道:「王安石到御駕前聽取札子。」
王安石蒙住了,自己好歹還是一個宰相,就是皇上也不敢用這種語氣對自己這樣說話啊。
遲疑間,唐炯又說道:「陛下面前尚且如此,到外面可想而知。」
然後開始打開奏章數落王安石大罪,數落完了,將當時所有大臣痛罵一個遍,不顧滿殿幾百名君臣,揚長而去。宋神宗當時呆住,你不是大臣,也不是皇上,乃是玉皇大帝,否則不會這麼牛!
在鄭朗提醒下,趙禎也漸漸醒悟過來,多次說到學魏征,可以正直敢言,可以拉皇上的龍袍,對此趙禎不排斥,包括包拯,趙禎一直很欣賞的。但要實事求是,不能亂來一通。
看到趙禎回心轉意,滿朝士大夫認為贏來勝利,皇上知錯能改了,至於趙念奴下落不明,全部讓士大夫們當成空氣。
看到士大夫們的反應,趙禎心中產生一個想法,朕替你們著想,可你們也略略替朕著想一下吧。有幾人替朕認真著想過?這麼一想,對鄭朗態度越加緩和。
但是鄭朗反而更慚愧了。
大家陸續坐下,一起奇怪地盯著客廳時的長檯子,面積很大,以致於來了幾十人,若大的客廳,只能擁擠地坐在四周。但這個長檯子上蒙住一塊巨幔,看不到下面是什麼物事。
鄭朗用手搭在這個長檯子上,說道:「承蒙陛下仁慈無雙,我朝才能大治。如今情況遠勝於許多朝代,人口僅次於西漢一千六百萬戶,比東漢與唐朝所有時間段時戶數皆高。經濟更勝於任何一朝一代。漢武大破匈奴,若沒有文景之功,如何得承。漢武做得太急,又不重視內治,否則西漢會達到一個無法攀登的高度。如今我朝隱隱在向這個高度攀登,一旦一些弊端解決,我朝便會出現史無前倒的騰飛。」
這段話很激勵人心的,趙禎臉露微笑。一生吝嗇,就是想做一個好皇帝,憑良心說,自己這個皇帝做得還不錯。
鄭朗繼續道:「這個高度風光雖好,可有狂風,有雨雪,有冰磧,困難仍然多多。因為前所未有,沒多少經驗可以借鑒,會導致各種決策出現失誤,包括當初無昊未叛之前,朝堂的反應。但沒有關係,不怕犯錯,就怕不改正錯誤,錯了就矯正過來,決策才會越來越完美。諸位大臣有可能大多數人不知道,一個夾山黨項部族謀叛,導致河曲大戰。
一個北阻卜商道,導致北阻卜謀叛,真遼二國戰了數年時間。」
略略說,不敢詳說,繼續道:「一個漏洞若及時彌補,就會盡善盡美,若是存心將漏擴大,便會使千里長堤,崩於一旦。對敵人,我們要將這個漏洞擴大化,但對自己切記不可以。那算什麼本事。窩裡鬥難道很光榮嗎?我只不過擔心六塔河,於是回來看了一看,卻聽到坊間有人傳言,連溪蠻與辰州的事都翻將出來。為何也?」
富弼與文彥博做錯了,而且一些言臣給自己下絆子,鄭朗不喜。不過他更不喜賈昌朝,尤其是被賈昌朝當槍桿子利用。
手是有了這通話。
又道:「諸位,有錯指出來,大家一起矯正,切莫含沙射影,使事態擴大,形成內鬥。吐谷渾王阿柴臨終前將諸子喊來,讓子折一根筷子,再折一把筷子,讓諸子明白團結的意義,由是吐谷渾於西方開始強大。諸位,想要強大,想要將宋朝帶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諸位因此名垂史冊,必須要團結一致。請銘說……」
不想多說了,發生了趙念奴的事,他是不想再任首相,因此不想爭辨,所說的僅是一次勸解。
這才道:「陛下,還有諸位相公,以及諸位臣工,我說六塔河,僅說六塔河,希望以後不要利用六塔河,引發其他的事。陛下,臣就說六塔河。」
說著扯開巨幔。
露出真面目,乃是一個巨大的模型,也可以用在軍事上,不過很難,鄭朗試過,想要成功,必須將所有地形按照標準尺寸展示在模型上,決策才不會出現失誤。
如今連地圖都畫不標準,況且模型。
偶爾用過,但用的次數不多。
現在鄭朗不是用作軍事,而是用作民事上,用實物來說話。
是澶州往東,一直到大名府的黃河形勢模型,包括六塔河與商胡埽。扯開巨幔,鄭家上下的下人們開始用大大小小的提桶提來井水。鄭朗說道:「陛下,看看六塔河的功能。」
然後手一揮,下人們向模型上游黃河河道將井水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