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辦法?」崔嫻問。
「尹師魯。」
聽到這三個字,崔嫻不問了,與鄭朗那一套理論無關,確實賈昌朝做得太過份,轉了一個話題,說:「妾還擔心龐籍。」
「這人心思不乾淨,但他不像賈昌朝,做事一直有分寸。」鄭朗說道。對龐籍的評價,鄭朗將他看作小呂夷簡,不僅年齡小,厚黑沒有呂夷簡厲害,吏治之能比呂夷簡稍差,是真正縮小版的呂夷簡。但有一個共同特點,比較識大體,吏治務實,不躁進。德操也許沒有那麼高尚,也沒有那麼卑鄙無恥。
第二天分藕塘,鄭朗害怕家裡的人不放手,畢竟沒有大娘主持,三娘四娘操持這個家務,有的地方確實做得欠缺。親自來到塘邊,問肖老二原來的面積,然後手一劃,整讓自家藕塘面積縮水一大半。
至於要這個福利嗎?
那還不如小心地經營自己的職田,一千多畝地,遠比這兩三百畝土地帶來的收益大。
鄭老三羞愧地說:「相公,不可。」
鄭朗這一讓,一起讓起來,劃分起來變得容易。
其實鄭朗與崔嫻這樣做,不是為了收益多少,而是傳達一種理論,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但他又不直接說。全國農業、紡織以及其他手工業,最發達的地區還是河北、山東與河南,可是論精耕細作程度已經逐步落後於兩浙,馬上江東起來,又要盛於北方。那才是一曲最壯闊的詩歌,與山爭田,與海爭田,與江爭田,與湖爭田。
然而鄭朗不想北方過份耕作。
本來水土很薄弱,再過份耕作,水土破壞更嚴重。
隨後生活又恢復了安靜。漸漸莊稼開始收割。
那幾塊地高梁長勢更喜人,山上還有一些果樹,載得晚,多成活。但沒有結果,除了這些果樹,還有一些松杉,松杉載得早,雖未成材,但一棵棵長得挺撥,兩座土山變得很有序。而不是象原來那樣雜亂無章。
來看的百姓也很多,現在種植高梁的方式很落後,扎一個小坑,撒幾粒高梁籽,上面蓋上草木灰與糞肥,能長成什麼樣子,就長成什麼樣子。有的能六七棵高梁擠在一起。密度有了,收益卻跟不上。結的穗很小。鄭家這幾塊高梁地密度不是很大,一棵便是一棵,但是營養缽移苗的。又使用大量肥料,與其他高梁相比,就像一個個小巨人一樣。
簡單道理還是懂的,想要莊稼好,最少種籽得好。
聽說鄭朗將這些高梁籽發放給大家,看的人更多,許多人一起在猜測它的產量。
樊月兒也在猜,問:「鄭相公,它能收多少?」
「比其他地裡好,可終是高梁。能收多少?想要產量高,只有水稻。」無論怎麼選,沒有後世的技術,這個進化時間也很緩慢。當然,若是這樣一直選下去,有一個三四十年時間。不僅是水稻,小麥,高梁會全部產生質的進化。但這時代還有許多後天的條件跟不上來,首先沒有化肥,第二沒有農藥,肥力跟不上來,有什麼蟲害的,又沒有很好的對付方法,所以不能指望畝產千斤的高產田出現,那怕是水稻。
回到家中,接到張亢一封信,信上提出一個條件。
鄭朗看了看,沒有猶豫,立即答應。
民以食為天,家裡的幾塊高梁地使周圍百姓產生濃厚的興趣,但鄭朗心思仍然放在北方。這一戰將會奠定以後三國政治局面的基石。
……
詔書先到龐籍手中,看了詔書,腦袋裡立即轉動。
當初他首倡議和,不是他是投降派,其他人有可能是投降派,龐籍不是,只能說他軍事思想保守。他看的是勢,國家財政吃緊,動轉不起來了,朝中幾個大佬求和心切。所以才決定與西夏議和。
第二年到處乾旱,他反而鬆了一口氣,雖是政治投機,也怕韓琦與范仲淹揪著他的小辮子不放手。結果朝堂一番爭鬥,他的投機得到回報,雖在四大緣邊功臣中功勞最末,也最終撈了一個副相。
此一時彼一時。
這時候不能再一昧求和,主和派是晏殊,賈昌朝反對冒昧出兵,但不是一昧的主和派。軟,怕死,可也提了幾諫,說什麼聯合分化,讓皇上派使去吐蕃、西域、東北與西北,讓吐蕃人、回鶻人與阻卜人、高麗、女真產生動亂,宋朝坐在邊上看戲。
但這是局部的出兵,借用契丹人的名義出兵。賈昌朝也許反對,反對的不是提議本身,而是鄭朗……
皇上的動向,從詔書裡他嗅到皇上也想撈一點好處,畢竟這一年二十萬給得皇上多少有些不甘心。皇上動向才是最重要的。
他還從詔書裡看到鄭朗一些影子在裡面,對鄭朗他沒有什麼好感,也沒有什麼反感。可是想上位,朝堂必須重新洗牌,自己也要回京。想洗牌,必須倒掉賈陳二人,想回京,西夏必須虛弱,不會對宋朝構成危脅。
心中利害關係一計算,決定配合。
西北秋風涼,龐籍卻從延鄜路挑出大量精兵,潛入府州。不可能從延州出軍的,那麼到達戰場,要跨越夏州,顯然不實際。還得從府州出兵,不過王信這一路兵馬出動,宋朝便化成三路,一路在麟州,一路在府州,一路在火山軍。
契丹與西夏反目成仇以來,就像一場肥皂劇,鬧了很久,宋朝君臣放心不下,於府麟路增加許多宋軍,防止契丹與西夏聯手,出擊宋朝府麟路與河東雁門關。最多一次於府州駐紮了三萬兵馬,不到一萬人的調動,契丹與西夏皆不以為意,只是嘲笑宋朝人的膽小。
接著龐籍寫了一封信給元昊,勸架信。
三國和平,於國於民有利,請國主不要與契丹交戰,派使請和,對大家都有好處。
倒也符合他比較懦弱的表現。
元昊回了一封信。信上很客氣,沒有必要在這時候招惹宋朝,況且龐籍此時是副相,身份不同。說非是我想與契丹交戰。是契丹虎視眈眈,我不得不做一些準備。君若想三國和平,請派使說服契丹人吧。
心裡卻在說,我想打啊,神經病才想與契丹人交手。
弄得苦逼得不行,剛剛國家恢復生機,契丹又來。但是契丹氣勢洶洶而來,也讓元昊積極性削弱,不想再擴張了,與這兩個龐大的國度交戰,無論勝負,都加重了國家負擔。得不償失。
這種心態連鄭朗都沒有猜到。
宋朝賜幣求和,也給了他下台的台階。於是又派使者向契丹求和。
但這時候求和管什麼用?遼興宗興致勃勃,想重振祖上的榮光。又磨蹭了一年,準備更充分,史上出動十六萬七千兵馬。這次出動了十九萬五千兵馬,與澶淵之戰時二十二萬契丹大軍相比,僅少了二萬五千人!
他這樣在算,卻忘記一件事,實際上澶淵之戰,契丹是失敗一方!
百姓死亡不算,雙方兵士死亡,契丹人是宋朝的兩倍多,若不是宋真宗讓前線十幾萬宋軍擺了一個超級大的陣,契丹人連定州都達不到。就能被宋軍活活磨死。
不過宋朝城下之盟,後世雖恥之,也未必是壞事,對於兩國百姓確實是一件幸事,但雙方都沒有把握好這次和平機會,先後墮落。一天不如一天。這才是可惜的地方。
並且他此時到達金肅州,臨近前線,出動這麼多兵馬得浪費多少物資、錢帛?怎能沒有收穫就回去呢。於是遼興宗說道:「想謝罪,請元昊親自前來。」
得當面說清楚,你們西夏之所以壯大,全是俺們契丹功勞,但朕的姐姐是怎麼死的,為什麼敢招降我境內百姓?
元昊心中不服氣,那有一國皇帝跑到人家國家親自謝罪,萬一扣留不讓自己回來怎麼辦?這是最好的一次機會,若元昊真的去金肅州謝罪,遼興宗得到面子,也就退兵了。但顧慮多,元昊沒有,繼續派使者解釋,沒用,戰爭已經開始一觸即發。
這些情況一一反饋到張亢哪裡去。
看到鄭朗的信後,張亢很感動,西北幾大武將當中,多有人包養,狄青包養的人最多,連皇帝都出資包養,其次是老種,王信也有數人包養,只有自己一個人,爹不痛,娘不愛的,所有朝堂重臣一個個都將自己疏忽。心中不服啊,好歹咱是正宗的進士出身。
然而鄭朗這封信,這份推薦,卻是最大的包養,全包!
無論狄青,或者老種,或者王信,誰來誰得聽自己的,這是對自己最大的肯定。此戰過後,皇上必然印象深刻。
張亢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憂愁。歡喜的是終於不擔心仕途,憂愁的是此戰只能勝不能敗,並且不能暴露身份,至少眼下不能暴露身份,那麼就要做到不能留一個活口,甚至一具死屍給西夏人看到。還有這幾員超級虎將會不會聽自己調動。
心中又有一份期盼。
他隱隱又看到鄭朗一份用意,此戰無論自己怎麼做,早晚必得洩露,傳揚開來,西夏人心中不平。不怕他們學習,勝負一決,兩國損失慘重,西夏與契丹這十幾年時間休想和平。那麼西夏不會暗助契丹入侵,況且契丹若是敗,會不會有心思再來招惹宋朝?別忘了,還有五十萬歲幣。更不會暗助吐蕃,那是世仇,自唐朝就結下的。
但傳揚出去,西夏心中不服,會做一些過激的動作,雖和,兩國疆域未議,兩國出入百姓未禁,這顯然為以後出軍尋找借口。
幾年後還有的打。
小心地派出斥候,在邊境看打探消息,心中將鄭朗的計劃進一步完善,又寫了一封信給鄭朗。鄭朗很快回信,這也是支持。
諸將漸漸到齊,猛將如雲,除了剛剛過世的老種外,其他西北的名將一起來到府麟路。於是府州將諸人聚集,看了看,有狄青、王信、張岊、王吉、王凱、折繼閔、楊文廣、田朏、景泰、趙珣、郭逵、紀質等,甚至還有老種的四個兒子。星光璀璨,還有更多的三四流猛將,僅是能數得上來的名將最少有四十多人。趙禎也不知道那一個將領有本事,但鄭朗的點將譜,他聽說過,按照鄭朗點將譜來的。
年齡有高者五十多歲,低者僅二十幾歲,一個個精神煥發。
然而張亢心中壓力更大。
小心地將鄭朗兩封信傳遞下去,自己恐怕是服不了這些將領,特別是狄青與王信,自己那有資格調動他們?
得藉著鄭朗這張虎皮做大旗。
幾十人一下觀看,狄青看了看王信,王信說道:「張將軍,你就吩咐吧。」
諸將當中,他對西夏人最反感的,三川口一戰,多少好友犧牲了,如今仍然對劉平痛恨不減,打西夏人不用號召,他精神百倍。
張亢說道:「我們先制訂一個詳細的計劃。」
「好。」
張亢將自己想法說出,也沒有人與他客氣,除了原來麟府路的將領對他尊敬,至於陝西路諸將想尊敬他則很難了,只能說是奉命行事。心中有什麼想法,一一說出。中間也有爭議,各人行軍方法不一,難免的事。議論了一天,好不容易將最後戰略決定。
張亢又看著大家,還有一個人選沒有決定。
這個人選要持鄭朗的一封信函拜見契丹皇帝,決戰前看風沙,派人通知後方,決戰後要想方設法將契丹皇帝往南方引,此行不但有眼見之能,還要有口舌之能,半是安排,半是使節,十分不易。就是狄青,都未必稱此職。
大家相互看了看,最後眼睛全部盯在田朏、趙珣與郭逵身上。
郭逵說道:「讓我去吧,田將軍與趙將軍雖智勇雙全,然武藝不及我,若是兵敗之中,還要人保護契丹皇帝的安全。」
田朏與趙珣無奈,也想去,戰後會記大功的,可看了看郭逵有粗胳膊粗腿,將話憋回去。
張亢又交待一番,郭逵拿著鄭朗寫來的信,帶著一隊人馬前去金肅州。
天也進入九月,戰爭的濃雲一天比一天濃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