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鄭朗徹底消失。
不能怪鄭朗,九月呂夷簡新亡後不久,大娘病死,臨死前看著兩個養孫,眼中不知是滿足,還是遺憾,鄭朗也無奈,崔嫻很內疚。除了這一點,大娘臨去前很滿足的,讓鄭朗穿了宰相衣冠,扶著她前去丈夫墳墓前拜祭,說了:「官人,妾身不負你所托,朗兒如今是大宋朝的宰相。」
說著淚如雨下。
鄭朗不知說什麼好,難道說大娘,你那種教育方法是不對的。
拜祭回去,便去世了。
小時候大娘給了太多太多的溫暖,鄭朗傻了,幾乎一個多月都沒有回過氣,二娘再次病重,臘月去世。沒有辦法,這時代醫療條件太差,到了年老,若身體不健康,生一場大病便會有生命危險。還算鄭家條件好,再加上有幾個姐妹相伴,否則前兩年生病,兩個娘娘就會有危險。鄭朗受此打擊,連朝廷與西夏怎麼談判的都沒有心思關心。
鄭朗孝順天下有名,若大的宰相,大娘在皇宮門口就有龍頭枴杖狠揍,還笑臉相迎。
也很正常,作為一個有名的儒者,不孝怎麼可能?
兩個娘娘先後去世,遭此打擊,誰去煩擾他?
直到第二天春天,鄭朗才漸漸醒過神,依然萎靡不振,懶散地在學生時恆的幫助下,撰寫了格物與算術兩本書,算術講了一些淺顯的代數與幾何理論,大約相當於後世初二。甚至不到初三的知識。但在這時代,已經是一個了不起,巨大的成就。格物籠統地講了一些地質學。物理化學方面的知識,更淺顯。鄭朗寫了初稿,讓時恆註解。他又修了修改,特別是物理化學,必須使用這時代的名詞,還要冠以儒家陰陽大義,便於流通推廣。這是儒家的學問,不是雜家之學。學的人才多。
到了七月,這兩本書才交給趙禎,如何處理。鄭朗不管了。
……
時至八月,天氣轉涼。
樊月兒來到鄭州。
來了好幾次,二娘病重時來過,後來也來過。她不是正妻,倒不用避嫌,外人也沒有議論鄭朗與她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若發生,早就發生了。相反事情真相傳出去。天下人為之敬重。
第一次納妾時拒之,要去西北,兵戰凶危,自身有危險,而且有將士犧牲。此時不應納妾賀喜。第二次是回京,國家凋零,百姓民不聊生,於是準備去年秋後國家回過氣才納進門,沒有想到家中母親去世。
大家啼笑皆非,皆認為樊家小娘子命不好。
雖納妾,但鄭家的妾地位很高,似乎從鄭父流傳下來的傳統,小妾也是家人,到了鄭朗手中亦是如此。樊家小娘子進鄭家也不算委屈。好是好,臨門一腳踹不進去……
大半年過去,鄭朗臉上未出現一點笑容。
這麼長時間來,幾乎將家人嚇壞了,連時恆調皮搗蛋的小姨子都不敢在鄭朗面前談笑。這是一種宅的表現,但別人不知道,卻更加敬重。
坐下來,喝了一口茶,樊月兒幸災樂禍地說:「那個歐陽修出了事。」
這次很悲催的,歐陽修。
歐陽修有一個妹妹,嫁給張龜正,張龜正在娶歐陽氏之前已娶了一個妻子,死後留下一個女兒,歐陽氏便將她放在身邊哺養。但不久後張龜正也死了,妹妹無所依,歐陽修看到妹妹可憐,將妹妹接到身邊,連帶著這個張氏,此時張氏正好七歲。這是一個很巧妙的年齡。長大成人,歐陽修將張氏嫁給族兄之子歐陽晟。
本來很好的一門親事,結果歐陽晟大約性功能不濟,張氏與家中僕人陳諫發生不正當的關係。事發,張氏與陳諫被拘於開封府。正好開封府尹楊日嚴以前守益州時,歐陽修曾論其貪墨恣為,沒有那麼惡劣,但以前在成都做官做得是不大好,可後來再度前去四川為官,卻是良吏,屬於那種先平庸後有作為的官員。而不像某些官員先有作為,越做到後來越墜落。
歐陽修進諫肯定有些誇張,楊日嚴心中不快,聽說與歐陽修有些關係,便用了嚴刑,一拷打,卻沒有想到打出一件事,張氏招供出,她在未嫁之前,與歐陽修有染。
問題嚴重了,雖沒有血緣關係,張氏終是歐陽修的外甥女,諫官錢明逸立即上奏彈劾歐陽修。趙禎一聽悖然大怒,派人將歐陽修抓起來,派戶部判官蘇安世與內宦王昭明審訊此案,這是賈昌朝的刻意安排。去年歐陽修前去河北,朝廷詔王昭明同行,歐陽修素來看不起宦官,說了一句,我這樣的人不會與宦官同行,如跟他一起去,我會覺得羞愧,臉上無光。
賈昌朝心裡面逐磨,連鄭朗那樣的人物,都沒有瞧不起王昭明,你算什麼東東,王昭明一定會懷恨在心。這就是做事風格的問題,鄭朗犯得著偏去招惹這些太監嗎?
這次王昭明忽然聰明起來,對蘇安世說道:」我在官家左右,聽官家三天兩頭說起歐陽修,如今復勘案牘只迎合宰相的意思,將大罪加於歐陽修之身,恐他日性命難保。」
蘇安世一聽害怕,這朝堂上烏七八糟的,天知道歐陽修會不會東山再起,在他復勘之前還有一份供詞,是審問官孫揆主審的,開始問通姦案,問到最後張氏熬不住刑具,說與歐陽修有關係,孫揆嚇得幾乎快到昏倒,不敢問下去,就此寫了一份供狀。蘇安世又問,這一回張氏交待得更清楚。可一聽王昭明這樣說,不敢拿自己的復勘與孫揆原案更換,只好上奏說歐陽修用張家的資產購買田產。但也能說得過去,張龜正一死。財產歸了歐陽修妹妹,歐陽氏帶到歐陽修家中,張氏出嫁。是女方,歐陽修不必將張龜年留下來的財產交給張氏。於是一樁賅人聽聞的**案變成可有可無的財產侵吞案。
賈昌朝不滿,趙禎幾天過去。怒氣漸消,少女很可愛的,他同樣是蘿莉控,能理解歐陽修的愛好,還是放過歐陽修吧。再整下去,歐陽修不是身敗名裂那麼簡單了,就此判決。然而賈昌朝不依不饒,出歐陽修於滁州。蘇安世為泰州監稅,王昭明也弄到壽春去監酒稅。
似乎成了一樁糊塗案,於是有許多人替歐陽修喊冤,甚至說錢明逸誣陷歐陽修。結果後來歐陽修又出了一樁兒媳醜聞。然還是有許多士大夫拚命的為歐陽修辨護。
錢明逸的兒子錢勰不樂意了,幾十年後再次將此案翻出來,因為他找到一個更有力的證據。張氏死了,不是死無對證。有證據。因為歐陽修寫了一首詞,叫望江南:
江南柳,葉小未成陰
人為絲輕那忍折,鶯憐枝嫩不勝吟。
留取待春深。
十四五,閒抱琵琶尋。
堂上簸錢堂下走。恁時相見已留心。
何況到如今。
單從字面上看這首詞意思是柳樹還小,葉子幼嫩,人不忍心攀折,連黃鸝看到這個嫩枝都不忍啼鳴。等等吧,等到柳枝成熟了再下手。(狂汗中——)
下段是小女孩子長到十四五歲,看到她懷抱琵琶,想到她小時候玩著簸錢的辰光,這個簸錢就是擲錢賭賽的一種遊戲,在宋代七八歲小孩子中很流行。那時候我就留了心,況且到現在。要吃了。(再汗中)
聽歐陽修抵毀自己父親,錢勰冷笑一聲:「張氏到你家中正好七歲,不正是玩簸錢的年齡嗎?」
是真是假難以分清,但歐陽修戀童癖是逃不了的。另外又有人看不慣歐陽修的種種行為,中青年時的大嘴巴,晚年時與韓琦貪戀權位在濮儀之爭中的醜陋表現,使歐陽修得罪了許多人。有人找出一岔。是歐陽修寫的南歌子:
鳳髻金泥帶,龍紋玉掌梳。
走來窗下笑相扶,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
弄筆偎人久,描花試手初。
等閒妨了繡工夫,笑問鴛鴦兩字怎生書?
女子偎著情郎,筆管擺弄好了卻沒有寫,這本是練習女紅的時候,一寫字不耽擱了刺繡之功,於是持筆笑問情郎,這鴛鴦二字怎麼寫啊?
漢朝張敞為妻子畫眉,漢武帝取笑,張敞半開玩笑道,閨中之樂比畫眉還更火呢。這個寫鴛鴦應算是更過火一個行列。
拋開實事,這首詞雖香艷一點,也不錯,但往實事上牽,便會證明有一個漂亮的女子住在歐陽修家中,還不是那麼太正當的關係,這個不正當不僅是指妻妾,還指那個……
歐陽修再無分辨。
其實鄭朗也聽聞了,這件事轟動一時,鄭朗想到後來錢勰之爭,暗中調查了一下,歐陽修的望江南與南歌子已經寫出來,他是文學大家,詩詞一出,立即傳揚出去,很好調查的。再核對時間,望江南大約就在張氏十四五歲時寫出來的。鄭朗又問了一下人,皆說那個張氏長相端麗無比,心中清楚了。
但鄭朗不是賈昌朝,只當作八卦關心一下,未說,都沒有與崔嫻談及此事。
也不是真正的親外甥女,況且這時代許多士大夫有戀童癖,有的專找十二三歲的雛妓尋歡作樂,怎麼辦呢?難道鄭朗對他們說,你們這是犯罪,保準一起說鄭朗是神經病。
人不風流枉中年,很正常。
鄭朗指了一下樊月兒的鼻子,說道:「月兒,你不能小氣,我與歐陽修之爭,僅是政見之爭,與他並不惡,他終是文章大家,史學大家與經義大家。」
沒有說大臣,歐陽修最大的功績便是狄青,懂的。
這是小事,馬上大事便要發生了,鄭朗姍姍來遲,在慶歷五年,寫了第一道奏本遞向京城。密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