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此,杜衍也表示頭痛,那就寫字。
先還是鄭朗寫,寫完了,再到杜衍寫。在鄭朗記憶裡,還有一幅杜衍的書法作品,《仲冬嚴寒帖》。可沒有親眼觀他親手書寫,受益良多。應當是得魏晉之意,可仔細琢磨,又略有些不同。
腦海裡接連的湧來範仲淹、歐陽修、文彥博的字跡,卻不知為什麼,二蘇的字以及周越的字,卻突然與這四人的書法,有些格格不入!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腦海裡格格不入的字多了,更有許多字,連他都不敢寫出來,比如徐渭的狂草,鄭板橋的柳葉書。為什麼後三者的書法與前四者會格格不入?
不但如此,他似乎隱隱更感到了一些什麼!
杜衍不知道,問:「鄭家郎,你怎麼啦?」
「我在想……」
老杜同志再一次乖巧的閉上嘴巴。
但一打擾,鄭朗的思緒「清晰」了,知道再想找剛才感覺不大可能,只好告辭。
目送著他離去,杜夫人道:「官人,此子癡了。」
「非是癡……」杜衍搖了搖頭,歎息道:「就不知道他以後走那一條道路。」
放在書家,肯定會成為一代書法大家,這是杜衍最不想看到的。放在儒學,有可能會成為一代宗師。這不是不可能,以他這種癡勁與悟性,往儒學上鑽,幾十年後,會更可觀。放在政治上,卻有些不大好說,不過成就也不會低,宮中的議論他同樣聽說了。
又想到了李迪推薦的歐陽修、范仲淹、韓琦、文彥博、大小宋,隱隱的感到宋朝的春天到來了。
對此,鄭朗絕對不同意的。放在文學上,宋朝的春天到來了,放在儒學上,宋朝的春天同樣到來了。但放在政治上,宋朝的悲催到來了。相反的,他更看重象杜衍、李迪、王曾這樣做實事少爭執的溫厚長者。
……
坐在牛車上,宋伯看著鄭朗茫茫然的神情,問道:「大郎,難道剛才杜中丞態度不大好?」
「不是,他是一個很溫厚的人。」
「那我怎麼看大郎不高興?」
「是為了字,似乎剛才有了一些感覺,可又消失不見。」說到這裡,他再度茫然的看著大街上兩邊的行人,這一次出來,耽擱了很久,從七月末,一直到了十月初,眼看就要三個月,僅是用度就花費了五六百緡錢。錢都是小事,自己也不是很鋪張浪費,偶爾奢侈一回無所謂,關健是一無所獲。
也不是。這一次開講仁,將他的聲望更推向了另一個新的高度。
此時他在京城的風頭一時無兩。
就是反對的大儒,也不得不承認他的才情。
但對這個風頭鄭朗並不看重,看重的是自己實際能掌握的本領。
對這個,老宋不懂,勸解道:「大郎,不用急,我在京城到處都在聽百姓傳揚你很了不起。你畢竟歲數小,可以慢慢來,可惜老郎君死得早,不然他看到你有今天成就,還不知會樂成什麼樣子?」
「不是這樣……」有的話鄭朗不好辨解。
看看人家范仲淹與歐陽修,可曾有誰指導過他的字?但獨成一體,並且寫得十分漂亮。可自己當真是獨自鑽研的?是不能算,能算的話,自己腦海裡存在了多少老師。
並且再看家境,歐范二人是什麼家境?
自己應有盡有,想要筆就有好筆,想要紙就有好紙,甚至上等的絹綢有時一天就用去好幾尺。為什麼差距如此?
「大郎啊,你性格不要那麼強。」宋伯有些擔心,省怕小主人會走火入魔。
「是,我著了相。」鄭朗微微一笑。
這是機緣的,何謂機緣,是機會緣分,可遇不可求的。
想到這裡,臉上再度露出以前儒雅的笑容。
其實鄭朗長得不算好看,但一笑起來,與他沉穩的氣質,卻十分的奪目。當初正是這笑容,讓崔有節心動的,最後心軟了下來,沒有狠下心去,給了鄭朗一次機會。這四年多來,幾乎就泡在墨水裡,無論歐陽修或者范仲淹,若真加起來,寫的字會比鄭朗多,可用毛筆寫字絕對沒有鄭朗多。
這更造就了他特有的一種氣質。
是男人走在街上,會看美妹。但美妹同樣,也會悄悄的留心街草。
一個小美妹無心中看到鄭朗嘴角揚起的微笑,那種淡定,那種自若,以及溫文爾雅的笑意,居然讓她愣了一下神。拽了拽身邊的青年,問:「四郎,你看那牛車上坐的是誰?」
恰巧是一個舉子,看到了鄭朗,高興的喊道:「鄭家小郎。」
有人喊,鄭朗謙虛的拱了一下手。
「他就是鄭家子?」少女驚奇的問。
「正是。」
「鄭家小郎,你好,」小姑娘發起花癡,用手中的花手帕搖著。
鄭朗只是笑一笑,這幾天遇到多起類似的情況了。
正在此時,身邊一輛馬車錯過來,裡面一個少女吟了一首詩:「蠅蛉點菊黃,東施撓眉妝。
可憐螢火光,強爭日月長。」
吟就吟唄,偏偏又加了一句:「輕薄浮浪之輩。」
鄭朗再不反應過來,那就是遲鈍了,這豈不是正是說他!不但將他比作了螢火蟲,還比作了蒼蠅蛉蟲,甚至象東施一樣,醜得不行,卻偏偏自鳴得意。
是誰啊?
鄭朗扭過頭,看著馬車,正好這個少女剛要準備放下車簾,還沒有放下來,讓他看到了少女的模樣。歲數不是很大,大約十四五歲,也有可能十三四歲,十五六歲也不是不可能,要看少女身體的發育程度了。
穿著一身紫羅蘭秋裙,正在長身體的時候,胸部還不是很大,坐著身高看不出來,有可能與江杏兒差不多高。不過身體長得很勻稱,側影讓人看去就覺得風姿綽約。
是不是,沒有站起來,不敢太肯定。
但身材想來也不會很差。
一頭烏黑的青絲偶有幾縷披落在臉上。臉上沒有抹粉,肌膚白裡透紅,卻勝似抹粉。一對烏黑的大眼睛,似羞似惱似怨似嗔,還透著一種靈氣。不僅是這些,美麗的少女他見過許多了,比如江杏兒,或者那個柳玉芳,或者婁煙她們。但與她們不同,就包括江杏兒才到鄭家時,因為命運的不公平,身上散著一種灰濛濛的氣息。可這個少女給人感到很清新,很乾淨。
很美麗的一個小姑娘,可這個小姑娘,自己並不認識,在京城也沒有得罪什麼人,為什麼她要嘲諷自己。又不大好問,人家也沒有指名道姓說,鄭家子,你是一個輕薄浮浪之輩。
簾子就挑了下去。
很正常的一次邂逅,雖讓少女嘲諷了一下,前些年,嘲諷他的人還少嗎。
鄭朗僅是一笑,又將頭扭過來。忽然腦海裡再度浮現出少女那對靈動秀麗的眼睛,本來也沒有什麼,有可能這些天就在想著書法的事,居然剛才在杜衍府上那種感覺又湧上了心頭,各種書體在腦海裡舞動。
機緣難得,鄭朗有些失態,一下子從牛車上跳了下去,小跑了十幾步,對著馬車喊道:「小娘子,請等一等。」
讓我看一下你的眼睛哉,指不准多看兩眼,困擾在心頭一年多的心病就解決了。
經他一喊,馬車緩了緩,簾子再度挑開,裡面的少女探出身體,嗔惱的斥責道:「鄭家子,妾乃良家子也,非是行首,何故惹我?」
一句話將鄭朗說得無言。
就是行首,就是現在的禮教非是明朝那種禮教,男女終是有別,不能隨意上去搭話的。
少女聲音大,街兩邊的人都聽到了,一個個好奇的看著鄭朗。
宋伯駕著牛車也跟上來,道:「大郎……不可啊。」
心中很擔心,以前小主人有過類似的行為,正是對了那個行首發了花癡,結果惹下一件大醜聞。
那邊馬車簾子再度放下,漸漸走遠,可是鄭朗卻站在大街中央發著呆,宋伯又喊了幾聲:「大郎,大郎。」
然而鄭朗卻像失了魂一樣,全然沒有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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