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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五章 考(下) 文 / 午後方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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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有節今天幾個提問,不僅是考鄭朗的學問,也在考他的品性,還有一些勸戒。

    但大舅哥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看著未來的小妹夫,心裡想到,爹爹,你這些問題未免太難了吧?

    鄭朗也暗自搖頭,難道崔家就這樣考女婿的,那麼還沒有看到過的大姐夫與二姐夫,是不是很悲催?

    從容答道:「二十好捶鉤,於物也無視,非鉤亦不察。」

    同樣用《莊子·知北遊》一段話回答,大司馬府上有一個捶打鉤器的工匠,到了八十歲,卻做得沒有任何差錯,大司馬詢問他的原因。他回答道,我有所持,自二十歲時,就喜歡捶打鉤器,對別的東西一概不看,不是鉤器的東西,我也不去觀察而分心,集中精力,無心旁物捶鍛。

    我天賦你也看到了,只要精中精力,用心鑽研,為什麼我不是一隻大鶴,不會一朝沖天?

    崔有節呵呵一樂。

    「削去五等,墮城銷刃,箝語燒書,內鋤雄俊,外攘胡粵,用一威權,為萬世安,譏乎?譜十八王,月而列之,天下一統,贊乎?」

    這分明是說的秦漢之事。可得找到它的出處,鄭朗不由在腦海裡一幕幕的翻。

    崔有節看到他陷入沉思,輕輕的,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如果再對答如流,小子,我要拜人為師啦。

    然而他也沒有想到鄭朗還有一個作弊器,終於將它翻了出來,是班固寫的《漢書·漢楚異姓諸侯王表》中的一段話。秦朝懲諸侯之亂,削去所有諸侯,將兵器收集融化成銅人,再封住百姓的嘴巴,燒去諸家書籍,砌長城,御諸胡,兵伐嶺南,安夷粵。以為能存立萬世,可幾十年就亡了國。於是漢朝懲秦之戒,削去異姓王,大封同姓宗室子弟,裂土封蕃拱王。可是數十年後,就了七王之亂,若不是漢景帝的文治與周亞夫的武功,國家就亂了。但真到事情發生時呢?

    王莽專政,這些諸王諸侯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一個是農民義軍的功勞,一個是劉秀。可劉秀僅是宗室子弟,一絲這個裂土封蕃的功勞都沒有享受到。

    所以有什麼好誇讚的呢?

    這是指就算你聰明,就算你努力,總有想不到的事發生,還需謙虛啊。

    找到來歷,就好回答了,道:「宰相不親小事,非所當於道路問也。」

    出自《漢書·丙吉傳》,丙吉出行,看到有人鬥毆,死傷的人倒在大路上,丙吉沒有過問,繼續往前走,看到一個人趕牛,牛舌頭直吐氣,派騎吏問,牛趕了好幾里路了吧。掾吏認為他詢問的對象不對,丙吉說道,鬥毆之事是長安令與京兆尹的職責,作為宰相,只要考核好他們政績的好壞,稟明皇上獎懲罷了。可擔心牛沒有走多遠就成了這樣子,是天氣太熱,氣候不合節令,這才是三公職責,因此派人詢問。

    國家興亡大事,不是我現在應當去想的。

    我只要做好我本份的事,努力讀書就行啦。若有意外,非我所能掌控,七分打拼,還有三分天注定。這個老天爺安排的,任何人都沒有辦法掌控。老丈人,你是杞人憂天啦!

    崔有節大笑,本來還想考一考《左傳》與《周易》,但看到他居然都將《丙吉傳》翻了出來,估計也難不倒。或者出一些枯澀的題目,那不是考核了,成了刁難,失了仁厚之本。

    可這番對答,讓他感到很滿意,伸出手,說道:「請用茶。」

    加了一個請字。

    「謝,」鄭朗坦然呷了一口。

    兩人一問一答,除了大舅哥能聽出一些外,徐氏與大姐二姐都沒有聽懂,更不知道其中的可貴。但讀書人,不說這些,又說什麼?有什麼好了不起的?

    請你喝茶,用了請字,不會說句謙虛話啊?

    三女都冷哼一聲。

    性別不同,看問題的角度不同。崔有節只是看心性,有沒有真的改正,看學問,有沒有前途。至於狎不狎妓,問題不要緊。幾個女人,卻將這件事看得很嚴重。

    先狎一個小妓,動小刀子。後狎一個老妓,賣情學問,反正不大舒服。

    崔有節衝她們使了一個嚴厲的眼色,看著鄭朗,又說道:「前年,某為了你,悄悄去了應天府,拜見了晏小學士,托他關照睢陽學院,將你收下來學習。」

    不考了,說說家常話。

    「多謝泰山。」鄭朗有些動容了。從孟州到應天府,不是去鄭州那麼簡單,他在任上,擔了許多風險。

    「不用謝,沒有這門親事,某也會去。畢竟你先父與我曾經有過莫逆的交情。只是很可惜,晏小學士當時推辭了,說是看你以後的表現再說,但此事過了一年多了,再也沒有了下文。某私下琢磨,是聽聞了你去年端午節的消息後,讓晏小學士打了退堂鼓。」

    鄭朗沒有吭聲。

    「這件事,我也淡淡的過問了一下,其過不在你。去年一年你做得很好,幾乎沒有出門,就關在家中讀書。」心中卻想著另一件事,這小子真不能小視了,作為同齡人當中,博聞廣記,罕有人能及。別人說代筆,這一回崔有節不大相信了。

    自己問他詩,沒有作,可這一番詢問,牽連了許多方面的書籍,小子居然對答如流,並且十分得體,已很難得了。這份天賦,不亞於自己小女兒。到現在,他還認為小女兒是很優秀的。

    只是這些學問,是以前好友傳授的,還是在這一年多時間內自學來的?後者不大相信,前者居多,自己看到他時,就寫下了那篇條理很清晰的文章了。看來那時候雖紈褲,也不是真正一無是處。

    想到這裡,又說道:「實在不行,我改天再寫一封信給晏小學士。他很惜才的。」

    「不用,劉知州拉過我的手。」

    「拉你的手……?」崔有節愣了一下,忽然大笑起來,道:「好,好。」

    自己有聯親的關係,有的事不大好出面,劉知州僅是鄭州的父母官,提攜弟子,誰個敢說?這個劉知州,看來有些意思啊。笑完後又道:「鳥則擇木而棲,你那幾個朋友還是少來往為妙。」

    此時,崔有節對鄭朗的印象大為改觀,既然不是女婿的不對,那麼就是那幾個狐朋狗友的不對了。

    四兒暗點頭,到現在為止,這個小主人的泰山,才說了一句人話。

    「君子正身以俟,欲來者不拒,欲去者不止,且夫良醫之門多病人,檃栝之側多枉木,是以雜也。」

    此時還沒有良禽擇草木而棲這句話,崔有節那句是出自《左傳》,但不是考學問了,只是平常的交談,因此鄭朗沒有從《左傳》中找典回答,而是從《荀子》裡面擇了一句,以此應對。

    南郭惠子問子貢,孔子門下的學生怎麼那麼混雜?子貢答了一句,就是這一句,君子正身以待,想來求學的不拒絕,想離開的也不留住,況且高明的醫生門下總會聚著各種各樣的病人,檃栝邊上堆放著許多彎曲的木材,因此孔子門下混雜。

    後來根據這個故事,引伸為教育的態度應當有教無類。

    老丈人,不能一棍子將人打死啊。

    崔有節又是呵呵一笑,正常說話說道理,那麼他有可能會動怒的,但引經據典,卻是十分喜歡。沒那個本事,休想做到。於是說:「可惜你不是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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