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競逐(下)
寒秋的陽光從天際斜射下來,穿梭在屋簷縫隙、雕樑畫棟之間,在地上形成各種千奇百怪的黑影,定定的似乎不會移動,楊得意半倚在一根雕龍金梁,眼睛半瞇半醒,似乎在看著地面,神思卻已不知到了何處遨遊。
前段時間中毒事件對這位劉徹身邊的寵臣的衝擊實在是太大了,一直都提心吊膽的,也不能寐,再加上一段時日劉徹不再喚他隨侍在旁,連番心裡煎熬下來,不覺間眉目間多了幾條深紋,今日幸得天音,劉徹居然又重新讓他隨侍。
皇恩浩蕩,楊得意恨不得把心肝掏出來向劉徹表明忠心,可惜劉徹只是叫他侍立在殿外,乍驚乍喜下,深深的疲倦湧了上來,頓時依牆半睡。
不知從何處伸來一隻手,在楊得意肩上輕拍一記,立即將他激的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
「誰……啊,主父大人!」
正是面帶微笑的主父偃。
振作了下精神,楊得意催促道:「陛下等候多時了,主父大人快快進去吧。」
「楊公公不一起進去嗎?」
楊得意有點畏縮的望了望殿內,緩緩搖了搖頭。
「莫悲切,空自喪了志氣。」主父偃收回了手,露出理解的笑容,在感激浮上楊得意面容時,卻啟步踏入了殿內。
「哼!」
在殿內,主父偃心中浮起楊得意那雙略顯可憐的老眼,心中一動,為他說了一句,卻換來劉徹一聲冷哼。
「此事你無需多管。」劉徹冷容稍減,似是想到了不妥之處,又緩道:「楊得意跟了朕十數年了,朕不是無情之人,不過略加懲戒罷了。」
殿內氣氛略微沉默了一下。
主父偃微微俯首:「陛下,據臣所知,雖然圍獵當中變故陡生,但大勢卻已向先前所料進行,萬事皆在陛下掌握之中,如此,臣特前來請聖意!准亦或不准。」
議事的時候,劉徹從來不容許殿內有無關人等存在,即使對方是毫無威脅的中官、宮女之流,因此偌大的殿內空蕩蕩的,只有主父偃的聲音猶在迴盪著。
劉徹屈指輕擊案面,這似乎漸漸成了他的習慣。
「國有制肘,如人生毒瘤,初時不治,反誤其命。當斷則應斷,貴在知時,既如此……」
劉徹彈指擊在案上一金樽,頓時發出一聲清越的長鳴,伴隨著一個「准!」字迴盪不絕。
「諾。」主父偃抬起頭來,殺機湧現。
……
「當日在酒肆之中,李兄高歌,唱的卻是文帝時賈誼賈生的《鵩鳥賦》,莫非……」兩個青年在小道上徐步而行,一人面容間微有狂傲之色,正是李丹,一人則儒中帶剛,卻是莊倫。
初入北軍,雖然沒有一官半職,但李丹卻毫不在意,對北軍諸事更是多感興趣,尤其是前日發生的單騎衝撞北軍事件,更是讓他見獵心喜,遂自告奮勇的欲前來出一把力,也幸好此地廷尉府負責人是張謹,算是自己人,霍去病也沒有加以阻攔,就讓莊倫陪著過來了。
像李丹這般,對北軍一切都感新鮮,現在讓莊倫等人多陪在邊上,為北軍多說說好話,自然會讓李丹慢慢歸心。
「莊兄所言不虛,賈太傅懷大才而不得伸志,受老臣制肘,卻讓世人悲歎不已。」李丹笑道,過去他自歎才華出眾,卻不得帝王重用,好不容易出任個衡山相,又出了問題,心中淒涼,自認和賈誼遭遇卻是一般無二,現下心境變化,自然承認不諱。
莊倫趁機道:「我們也是不打不相識,現在更是同在北軍之中,各呼姓氏卻是生分了,這樣吧,你以後叫我子休即可。」
李丹仰頭一陣大笑:「禮尚自當往來,子休,子休,喚我撫風即可。」
「撫風,撫風,好高雅的字。」莊倫輕吟道,兩人相對微笑。
……
「來者止步。」兩人被攔在了門外,待莊倫拿出霍去病給的信物之後,這些軍士無不帶上尊敬的面容,將兩人迎了進去。
見到張謹之時,他正在苦苦思索,兩人也不打擾,自有人帶他們前去被扣押的那些軍士處。
莊倫並不插言,只是見李丹慢慢詢問,將其中細節無一遺漏的重現一遍,問完後卻皺起了眉頭。
「你發現了什麼?」莊倫心中一緊。
「你隨我來。」沉吟半晌之後,李丹並沒有回答莊倫的話,喚過一名軍士,讓他將兩人帶到了事發之處。
暴雨過去還沒有多久,秋日的陽光軟弱無力,地上還是一片泥濘,紛亂的足印將地面弄得一塌糊塗。
李丹面色凝重,四處走動,眼光一瞬不瞬的盯著地面,莊倫在一旁看的迷惘,張張口正要詢問之時,李丹卻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子休,你過來看。」莊倫應聲向前,只見李丹指著相隔數米的幾排的馬蹄印。
李丹望了望天空:「人過留痕,雁過留聲,恐怕他也沒有想到上蒼的一場暴雨卻揭露了他千方百計欲遮掩的詭行。」
「他?」莊倫神情一動,低低念了一遍。
「你看這幾排蹄印,馬的負重不同,入土的深度自然不同,這排蹄印和其他比較起來,入土要深的多,可見馬上的負重要遠大於一般人等,不是單負一人就能辦到。」李丹侃侃道:「況且此人千方百計掩飾行跡,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再加上其後被輕易射殺,可知定是有人陷害無疑,當日衝撞之時馬上所負就不止韓穹一人。」
莊倫震驚的望著李丹,口中喃喃道:「撫風好心細!」隨即奮然道:「既如此,我們快將此事報知大人,說不得是大功一件。」
李丹搖搖頭:「不用擔心,賊子想必也是臨時起意,方才會留下這樣的破綻,張大人更是早晚會注意到這點,和北軍卻並無干係。不過我擔心啊,這背後操縱的真正衝撞北軍之人卻已經潛入了上林苑中,我們留下的只是替死鬼韓穹罷了,這樣狠辣的人物,如果……」
莊倫臉色乍白,也想到了這種可能。此人動機未明,現在外面狩獵之人眾多,要想找出來更是無異於大海撈針。
「你說,這人和那幫潛入的賊子之間是否有某種聯繫呢?」李丹突然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
「啊?」莊倫吃了一驚。
「我也是胡猜罷了。」李丹苦笑了下,搖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