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張小碗朝他笑笑。
「你別哭。」汪懷善伸出手,拭著她眼邊那蜿蜒而下的淚,卻是越拭越多。
張小碗點頭,「娘不哭,你不說話了,嗯?」
她伸出手,握住了他的嘴,深吸了兩口氣,才不急不慢地說,「大夫說了,喉嚨要得半月才養得好,這半月你就別開口了,可好?」
汪懷善看著她那張滿是淚的臉,輕輕地點了點頭。
他很是疲倦,便把張小碗的手拿起貼在臉邊,似乎這樣,他就又可以撐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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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子府休養了近十日,見過世子後,張小碗背著汪懷善準備回村裡,同時回去的還有世子派的人,說也是懷善的手下,兵小柒,兵小捌,兵小玖。
三人身材高大,相貌醜陋。
兵小柒只有一隻手,臉上滿是麻子,成日穿著一身黑衣把身上包得嚴嚴實實;兵小捌則臉上有道兇惡的刀疤,時常戴一個帷帽斗笠在頭擋住上半身;而兵小玖有道細長得突兀的脖子,脖子竟和腦袋快一樣長,顯得奇怪得很。
汪懷善背地裡跟張小碗說過黑狼營裡的人,知道那營裡的人好多都是身世坎坷之人,加之那與常人不同的外表,被除黑狼營外的士兵不喜之餘,尋常人見著他們了也常會被他們嚇一跳。
但他跟他們很合得來,他們也頗為照顧他。
張小碗也沒少烙餅讓他帶去予他們吃,讓他們交流感情。
現下見到他們,她便也是溫和地朝他們笑笑,她未語,但平靜溫和的神情表明了她對他們的接納。
跟隨過去,這時身上無偽裝的三人一見到她此等神情,都抱拳朝她鞠了一躬,喊道了一聲「夫人」。
見到此景,汪懷善在他娘背上無聲地笑著,手還嬉鬧地地扯了扯離得他最近的兵小柒的頭髮。
兵小柒被他扯了一下,小嚇了一跳,見他在作怪,便苦笑道,「小公子別胡鬧,好好讓你娘背著。」
汪懷善又咧開嘴巴笑,也不以為然,轉過身,在他娘背上寫字,告知她回去他們要作得什麼。
張小碗微微笑著,離開世子那處後,帶了這三人去了世子妃那,跟她告別。
世子妃見了他們母子,也未讓他們行禮,她先是摸了摸汪懷善的臉,誇獎道,「真是個小英雄。」
汪懷善得意一笑,從他娘懷裡掏出一個帕子,塞給了世子妃。
「是這幾日繡的,懷善說勞您這些日子照顧我了,特讓我繡了塊帕子給您,我也就只會這個了,望您不要嫌棄。」張小碗頗有些羞赧地笑了笑,「待他能好好說話了,我就讓他過來磕頭給您道謝。」
世子妃聽得忍俊不禁,拿帕子掩了嘴笑了幾聲,才說道,「我道汪家的這小公子這麼小會做人是從哪學來的,如今看來,確是從你肚子裡出來的,才這般小小年紀,竟如此通人情世故,這上上下下的,可沒幾個人不喜他的。」
張小碗聽得便笑了一下,她身後還讓他背著的汪懷善此時從她背上下了來,問過世子妃,便拿了桌上的筆墨寫道:待我好了,我就回來伺服世子爺與您,還給您捎件我娘做的新衣裳給您。
世子妃看罷,又笑了好幾聲,這才叫著婆子丫環把給他們的什物都收拾好,搬到馬車上去。
汪懷善看得了如此甚多的好東西,又跟世子妃打了好幾個一揖揖到地的禮,逗得世子妃摸著臉,笑歎著說,「這嘴又給你逗得笑疼了。」
說罷,看著在一旁微微笑著看著他的張小碗,她頓了一下,便走到她面前,輕聲地與她說道,「以後有為難之處,便著人去後院跟門房報一聲即可。」
張小碗感激地朝她福了福身,「勞您記掛了。」
世子妃聽罷微微一笑,笑道,「你養了個好兒子。」
汪懷善聽到此話,朝著世子妃又作了個揖,這才拉著張小碗的手,讓他娘背了他,娘倆跟世子妃就此告了別,踏門而出。
他們走後,沒得多時,世子爺過來找世子妃一道去忠王府用膳,待到了馬車上,世子妃小聲地跟靖世子說,「我看那張氏也不是個一般的婦人。」
「怎講?」
「我看她那手心,硬是被生掰出了一塊肉,可我看她那臉,竟像無事之人一般,一點苦楚也無。」
「嗯。」靖世子沉吟了一下,便說道,「這我聽懷善說過,當初有人著人來凌辱他們時,是他娘挺著一口氣,才用了火棍子趕了出去。」
世子妃聽後思忖半晌,小聲地歎道,「這婦人不易啊。」
「別道別人不易了……」靖世子伸手摟過她的腰,讓她的頭枕在他的肩上,淡道,「你也不易,先歇一會,等會就得你不易了。」
世子妃聽得笑出聲,她靠著他,雙手抓過他的手,用雙手把那粗大男人的手包合在她的掌心,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是啊,不易啊,可憐這世上的女子,不是為子,就是為夫,得不了片刻真正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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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一停下,孟先生已扶著大門站地那候著,汪懷善一下馬車,就一把跪在了他的面前,「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
孟先生扶了他起來,看著他那帶笑的臉,聽得他用還有一點沙啞的喉嚨喊了句,「先生。」
「歸家了啊。」半會,孟先生只說了這句話。
「是啊,歸家了呢,懷善,扶了先生進屋罷。」張小碗在身後溫和地說道著,同時讓家中的老僕去幫著兵小柒他們把馬牽到後院。
等一切歸置好,張小碗又帶了兩個老僕去做飯。
那柳綠柳紅這兩個丫環她未帶回,汪永昭也沒強迫給她塞人,張小碗也就做好了靜候著他一步動作的準備。
這男人的好壞,都是有目的,她只要等著他的動作即好,無須猜太多,因為該來的總會來,躲是躲不了的。
忙完一家的吃食,在夜間張小碗總是得了空,招呼著還在練劍的汪懷善洗澡就寢。
這近十天不能說話,也不能下床,著實憋壞了汪懷善,回家練了一通劍,這才把心中的憋悶發散掉了,待洗完澡,他娘給他擦頭髮時他已有些昏昏欲睡。
等張小碗幫他擦乾,他就睡著了。
張小碗不禁有些失笑,正要把坐在她面前的小兒在坑上躺平間,她發現她那小兒的手緊緊地抓了她衣角的一端。
她扯了兩下,竟扯不出來,而那要夢中的小兒這時又把頭往她的肩上挪,喉嚨裡輕聲地喚了一聲「娘」。
張小碗抬起了頭,把眼眶中的眼淚又忍了回去,但就算是忍了回,她還是心如刀割般疼痛。
隔日,汪家來了人,是汪永重送了些滋補的藥材過來。
「聽得懷善受了些傷,爹與大可著我先送些藥材過來,」待見過禮,在堂屋坐下,汪永重說道,「大哥這幾日在兵營練兵未歸家,他讓我送信過來,等這幾日忙完後,他就過來看望你們。」
「勞老爺,大公子費心了。」張小碗頗為感激地道。
汪永重看了看他大嫂那感激的臉,頓了一下,只得硬著頭皮又說,「父親說了,要是村中不便,您可攜懷善回家養傷。」
「就不必如此麻煩了,」張小碗淡笑了一下,依舊和和氣氣地說,「世子爺派了好些人來照顧懷善,眼看這幾日也好了,就不必回去了。」
「爹說,在家有祖父,父親的看管,這病情許是會……」汪永重猶豫地頓住了。
張小碗笑意吟吟地看著他,不緊不慢地說道,「說來,這也是無須的,是懷善定要回村裡的這處宅子,世子爺才准了他著家養病,要不,按世子爺的意思,他這傷還是在世子府養的好。」
汪永重聞言皺眉,他知他這大嫂根本無回汪家的願意,現話上又搭上了世子,他這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說下去了,便出聲告辭。
張小碗送了他出了堂屋的門,又叫來兵小捌,讓他送他到村口。
兵小捌一見到這汪家的人,那眼一瞪,手一揚,「請。」
聽著他那咬牙切齒從嘴裡擠出的那個「請」字,汪永重笑了一下,待到了村口,兵小捌不再身後,他跑馬了一陣,就又改了道,往他大哥的銀虎營方向跑去。
汪永昭得了他的報信,也說了院中現下住的人員後,他輕笑了數聲,就又拿了槍桿繼續操練士兵。
汪永重說罷消息後,他就又回了家,與他父親稟報實情去了。
現眼下,他那小侄,儼然確也得了世子的重視,加入了黑狼營,打算與他們銀虎營一別苗頭去了。
汪永重這時也才明瞭他大哥過年時,為何他要與大嫂一道點鞭炮了。
她是汪家婦,而他那小侄也是汪家人,他竟加入黑狼營與他父親的銀虎營互別苗頭,這說來,就不是他們家的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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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汪永昭操練完士兵,當夜與手下眾將議過事後,換了兵袍,未帶一個隨從,揚馬往那葉片子村跑去。
到時已是子時,他拍了門,有老僕過來開門。
「夫人呢?」汪永昭牽馬而入,吹亮火折子四處看了看,待看到那處那小兒練武的樹樁處,他牽馬過去,把他的馬栓在了那處。
「是汪大人?」那守夜的老僕老眼昏花,看過幾眼才看清行動不是一般乾脆利落的人是誰,這才忙回道,「這般時辰了,夫人已就寢了。」
「嗯。」汪永昭說話時已往那後院走去。
老僕看他熟門熟路的,心驚不已,忙關上了大門後就跟了他身後,可他腳力委實是跟不上那總兵大人,就算提著燈一路小跑著過去,他也沒跟到人,等他跑到了那後院,還未進門,就聽得門內那小公子一聲還稍帶點沙啞的大吼,在夜晚石破天驚:「哪來的毛賊,竟敢闖你爺爺家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