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永昭坐在堂屋半會,似在沉思,來往的家兵誰也沒敢進去打擾他。
照顧表小姐的丫環小草站在門廊下擦了幾把淚,也是沒敢進去,抹著淚走了。
這年頭,哪還有什麼昂貴的參片給表姨娘吃啊,能喝口飽粥都不容易了,這日子啊,還是熬著吧。
她走後,那廂聞管家的急步過來,到了門口彎腰叫了一聲,「大公子……」
「進。」
聞管家的進去稟報,「老爺剛咳出來的痰帶了幾許血絲。」
汪永昭聞言站起,「我去看看。」
他大步去了汪觀琪的房間,汪觀琪這時躺在躺椅上還在輕咳不止,汪永昭在他面前坐下,替他拍了拍胸。
他轉頭輕瞥了跟隨而來的聞管家一眼,聞管家的一見忙退離了。
「邊疆戰事又起,夏人又派了新將領兵,忠王爺月後怕是會奉旨出戰……」汪永昭喂老父喝了一口水,沉聲地說,「到時我會起復,跟隨他一起去,只是父親,您身體不當,家宅又不寧,我們家前路怕是很是艱難。」
「我,我,咳,咳,咳……」汪觀琪咳嗽了半晌,才把完整的話說了出來,「我這你不用擔心。」
說完,他看著汪永昭,「你心下怕是有了打算了,告訴為父你的主意吧。」
「我看那婦人,是個擔當得起大任的。」
「你……沒看錯?」汪觀琪很是遲疑。
「父親,你有看到那天性暴戾的小子被他教養出來的模樣,村中吃人,都有與他相交的小孩過來報訊,我看日後好生教養,也是個成器的。」
「那婦人,我看也是個心裡有主意的,怕是……」
「我知,」汪永昭點了點頭,嘴角泛起了淺笑,「月後,我會帶那小孩出征。」
「什麼?」汪觀琪看著大兒子失聲迭叫,「他,他可只有七歲。」
「孩兒七歲已經跟您上了戰場了,他不過是像他的父親罷了。」汪永昭依舊淡然道。
如此一來,那婦人倒是不可能不當起這個家了,為了她的兒子,這個家她不僅得當,還得當得好。
汪觀琪搖搖頭,「如若你沒看錯,那就隨得了你吧。」
汪永昭笑了笑,「孩兒已察看她良久,自不會看錯,日後您且看著,目下最重要的是您養好身體。」
汪觀琪點點頭。
「我已派人去尋藥了,等藥來了,您多喝幾副,就會沒事了。」汪永昭又替他拍了拍胸,替他倒好水放在他手邊,這才出了房,朝他母親汪韓氏的房間走去。
汪韓氏日日躺在房內,這時見到兒子,她伸出瘦骨嶙峋的手,緊緊抓住了他的手,問道,「可找著大夫了?」
「日後就來。」汪永昭安慰地拍著她的手。
「永昭,永昭,娘不想死……」汪韓氏月前因追打偷吃了食的婆子摔下了地,下半身就不能再站起來了,她流著眼淚緊緊地抓著汪永昭的手,「你定一要替娘尋好大夫,尋好藥材,娘就只能靠你了。」
「知了,您放心,孩兒定會為您找到好大夫的。」汪永昭見她哭得臉都花了,鼻涕也流了出來,只得偏頭對著門外的婆子喊,「進來照顧夫人。」
說著起身,朝汪韓氏施了一禮離去。
剛走到走廊的盡頭,就又聽得那未關的房內他母親打罵婆子的聲音,汪永昭搖了搖頭,抿著略顯嚴苛的薄唇往堂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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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張小碗不知前院的混亂與汪永昭對她的打算,小寶這幾日身體好了一些,但還是有氣無力。
胡九刀這天說要走,被汪懷善攔了下來,胡九刀只得跟小友講理:「你家糧食也不多,再吃下去,你們都要餓著了。」
「你和嬸嬸就吃著吧,地窖裡還有好幾袋糧。」汪懷善不依。
一旁張小碗笑看著他攔人,這時見胡九刀也向她看過來了,她微微一笑,道,「留下吧,不留下,先生教他的那些仁義道德我看他又得拋到腦後去了。」
她這天大的話一壓下來,胡九刀可不敢說什麼了,只得歎著氣拍著肚子跟汪懷善保證道,「你且放心,我今晚會少吃些的。」
汪懷善聽了哈哈大笑,一腳踏上他的旁邊的桌,再一個躍步騎上了胡九刀的肩,一把抱住他刀叔的頭得意地說,「刀叔,你且看我厲害不厲害?」
「厲害,厲害得緊……」胡九刀笑著連連點頭,「可是極好的身手呢。」
汪懷善在他耳邊嘀咕了一陣,胡九刀聽他說著笑著點頭,而張小碗見人留下了,她就回了灶房處舂米去了。
當天夕時,趁小老虎與大寶在一同玩耍,胡九刀來了灶房找正在做餅的娘子與張小碗,他在門口看了一會,似是有話要說。
「你就快讓他有話就說吧。」看了他半晌都是一臉欲言又止,張小碗笑著用手臂忤了忤了胡娘子。
「你快說吧,沒看到姐姐一直在候著你。」胡娘子沒好氣地看了她家那拙漢子一眼。
「這……」胡九刀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走了進來,對張小碗說,「汪娘子,要是說得不對的,您可要包涵。」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有話你就直說吧。」張小碗淡笑著點了頭。
「您,是不是和前院的人和好了?」胡九刀撓撓頭說。
「嗯?」
「我看你這裡安靜得很,一般來說,應該是被饑民找上門來了,我們胡家的村子裡,都被外姓的人進來過好幾次……」胡九刀走到娘子身後,探出身體繼續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剛去外面轉了一圈,發現河那邊通往這邊的路被人砌了石頭,劃了線,好像是不許人過來,這可是您的主意?」
張小碗的嘴邊的笑淡了下去,她搖了搖頭。
「我猜也不是,那是好幾塊大石頭,還有塊立著閒人勿近的大石碑,就算您力氣大,一個人怕也是立不起來的……」胡九刀呵呵笑了一聲,「所以我料想著可能你和前面的人和好了一些,在幫襯著呢。」
說和好了一些,也是因她沒和那家人一起住,這幾日除了有人過來挑水,也沒見那家主事的男人來過,看樣子也不是夫妻倆和好了,所以胡九刀這話也不敢說得太滿。
「嗯。」張小碗淡笑著點了點頭,並末再說話。
見她臉色不對,胡娘子臉一沉,衝著胡九刀喊,「閒在這幹什麼?有這碎嘴的功夫還不如多去幹點活?去把後院的那牆再用石塊壘高點!」
胡九刀一聽,立馬頭出不回地跑掉了。
只要他媳婦一這口氣,他就知曉他做錯事了。
他一走,胡娘子小心翼翼地朝張小碗問,「姐姐,剛剛九刀說的話可有什麼不對?」
張小碗手中的擀面杖這時停了下來,她苦笑著搖了搖頭,「我這啊,也不知前面的人是心真的變好了,還是另有所圖。」
「這話怎麼說?」胡娘子不明就裡。
「他們突然變得好了起來,又是教劍術又是幫著擋災民,那汪家的幾個兄弟連續都過來挑過水,算是跟懷善都打過招呼了……」張小碗的臉沉了下來,「我不知道他們圖什麼,才這樣好得厲害。」
「怕是,想認回懷善?」胡娘子猜測道。
「我想來想去,也料想大概就是如此。」張小碗點了一下頭。
胡娘子看了她那張內斂的臉一下,她兀自垂頭想了一會,歎道,「要是要認回去,那也是沒得辦法的事。」
張小碗沒說話,但手上擀餡的動作卻越來越快了。
認回去其實不要緊,小老虎不肯,她也會好好與他說道理,怕就怕……
那個男人看她的眼神探究意味太重了,張小碗並不認為他是突然想起了她是他的妻子,那個男人看她的眼神,裡面沒有一點感情,這個男人身上透露出來的意味也並不是對她有了興趣,一個男人對女人有沒有那種興趣,張小碗就算很多年沒有見過了,但前世的經驗讓她還是能輕易分辨得出。
她怕的是,這個男人在打她怎麼想都想不明白的主意。
她甚至猜測過,這汪家的人,想去母留子。
如若如此,她要是死在了汪家的人手裡,到時候,她的兒子要怎麼活下去?如真如此,現下這當口失去了她,就算那汪家人有掩飾,已然知事的小老虎肯定不信她會突然死去,到時候他要是沒有了約束,他真會弒父弒祖。
張小碗心下越想越涼,現如今,只希翼這一些都是她的亂想。
她也希望那汪永昭心沒有那麼狠,別逼得他們母子沒有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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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張小碗看著汪懷善興沖沖地衝去了那塊空地去學本事。
他現在感興趣的就是汪永昭的本事,所以他攜了他娘給他的十枚銅板衝到了空地上,一把就把錢掏出來伸向那男人,「喏,你的師傅費,接好了。」
汪永昭的眼睛本來看在他那紅光滿面的臉上,這時看著這小孩手板心裡那一幾枚銅錢,他淡淡開了口,「留著吧,晚上來挑兩擔水。」
汪懷善一聽,用鼻子哼了兩哼,把錢收好,嘴裡自言自語著說,「也好,省得我下次再帶來了,要是再學,你記好帳,來挑水就罷。」
汪永昭一聽他那不服氣他的口氣,漫不經心地轉過眼,看向了不遠處那門邊站著的婦人……
那婦人直直地看著他,似是要看進他的眼底一般,汪永昭見狀挑了挑眉,回視了過去,定定地看向了她。
那婦人卻不是個怕事的,尤其隔著點距離,沒有了一見到他的低眉順眼,此時她身上的鋒芒畢露,眼光銳利,那探究他的眼神似是要把他的心底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