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天,小老虎都沒再去那片空地,也不趴到牆頭看人了,他每天都很是認真地練著他的劍法,練得一天比一天純熟。
這天吃完夕食,在張小碗給他洗澡時,一直像在思索事情的小老虎開了口,很鄭重地問張小碗,「娘,他還有沒有什麼別的本事呢?」
張小碗想了一下,搖搖頭,「這個娘就不知曉了。」
「哦。」
小老虎沉默了下來,直到張小碗給他換了薄裡裳,讓他躺下休息後,他拉住了欲走的張小碗,眼睛直直地看著張小碗,「娘,他為什麼要教我劍術?」
張小碗回過身來在他床邊坐下,笑著看他,並不說話。
「你說吧,莫要哄騙我。」小老虎有些黯然,但神情卻並不悲傷。
莫要哄騙?她哪捨得哄騙他,這世間無論是在現代,還是在古代,有些東西的本質是永遠都不會變的,這些哄騙了他,只是蒙蔽他罷了,她哪捨得。
但,現實總是殘忍的,她又如何輕易說得出口。
「娘……」小老虎拉了拉張小碗的衣袖,又輕聲地叫了她一聲。
「許是……」張小碗摸了摸他的小臉,頓了一會,才慢慢地說道,「許是他沒了孩兒,想起了你……」
她說至此,小老虎一臉「我早就知曉了」的表情。
張小碗看著他微笑,小老虎撇了撇嘴,又抽了抽發酸的鼻子,才繼續問,「還有呢?」
「也許是見你聰慧,你日後要是成材了,有出息了,對汪家也是好的,你日後要是掙來名望和地位,是要分汪家一大半的,這是你的父族,也許你一輩子都擺脫不了它,而汪家也許會因此得到好處。」
「我要是沒用,或許是他們有了別的孩子,許是也不會比我差,他們會待我如何?」
張小碗良久都未接話,只是看著兒子那越瞪越精神的臉,她沉默了一下,還是淡淡開了口,「要是沒用,要是有了別的出色的孩兒,以前對你是怎麼樣的,以後就是怎麼樣的吧,娘也不是很清楚,但大概就是如此了。」
「是嗎?要是沒用,就眼睜睜地看著我們被那老壞蛋和老婆娘折磨死,要是有用,也且只有一個我,就可以教我劍術了……」小老虎冷笑了起來,「打的真是好一翻如意算盤。」
說著就閉上了眼,不再說話了,就算張小碗輕輕地喚了他好幾聲,他都不接話。
張小碗出去後,小老虎睜開了眼,他伸出手摸著脖子上掛著的荷包,這才繼續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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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術練得差不多了,小老虎這天早上跟張小碗討了十個銅板的錢,說要出去走走,看看刀叔,看看孟先生,胡師父,他許久沒有見他們了。
早間太陽已經大得讓人無法直視了,張小碗朝他搖了搖頭,不想他出去。
「讓我去吧。」汪懷善不再是不懂世事的小兒了,他知有些東西他娘不想讓他看到,有些道理也不想讓他過早明白。
他知道外面的世道已經不好了。
但他娘與他也都明白,那些事情與道理他必須要知道,他必須要明白,不那樣的話,他沒法好好長大,好好懂得更多。
「那就去吧。」看著他倔強的臉,張小碗輕輕地搖了搖頭,帶他去換了一身比較髒的舊裳,給他背了弓箭,拿著帕子包了幾塊肉乾塞到了箭筒裡,另外塞了一節竹筒的水到了裡面藏好。
「要是見到不善的大人了,一定要想都不要想立馬就躲,要是有人欺你,對付不了的馬上就要逃,不要強,也不許不認輸,可聽到了?」張小碗用非常慢的語速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說道。
而汪懷善也直視著她的眼睛,非常認真地點了頭。
張小碗送他出門,她拉著他的手走到小道上,見不能再遠送了,她蹲下身,給他整理了下頭上的帷帽斗笠,又把在家中的話又重述了一遍。
「我會沒事的,娘。」汪懷善有些無奈,伸出因摸劍摸得時間長而有磨傷的手,輕輕地碰了碰她的臉和眼,他還湊過頭去珍惜般地親了親張小碗的鼻尖,安慰地哄慰她道,「你說的都我記在心間呢,會好好地去,好好地回來的,你做好了夕食等我,待到太陽落山,我就著家吃飯了。」
張小碗聽了笑,她點了點頭,站起了身,目送了他離去。
直到再也看不到人影了,她抬頭閉了閉眼,把眼眶裡的水意逼了回去。
她的孩兒啊,小小年紀,就要獨自一個人踏上他的人生路了……
她能做的,只能是送他到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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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葉片子村出去,汪懷善才知在家中,為何他娘要不厭其煩地叮囑他那些話。
他走到村裡去找他的小兄弟們時,一路走來,一個人也沒找著,他們的門窗閉得緊緊的,他叫幾聲裡面無人應。
他走到村口,有一個瘦得身上只剩一架骨頭的大人朝他瘋跑過來,對著他就是往後一頓急呼,「快,快,快,這裡有個跑得動的小兒……」
他身後此時明明一個人都沒有,見他像是個瘋的,汪懷善想都沒想就一頓急跑,等他在一片揚起的黃沙中跑到鎮中,這時沒什麼他熟悉的人出現在街頭上,平日在鎮上那些擺攤的此時都全不在街邊,連成日賣肉的胡屠夫,他的肉攤子前也沒有人,只有路上一些餓得兩眼發黃的人拿著渾濁的眼不斷打量他,還試圖透過他戴的紗帽看清他的模樣。
汪懷善心下莫名膽怯,一路腳完全不敢停,小跑著去了胡家村,待到了胡九刀家,見到了他的刀叔,卻見那個威猛高大的漢子臉瘦得都陷了進去,而他的大寶弟弟此時躺在床上只剩半口氣了。
「嬸嬸,這是咋了?」一路跑來,全身都是黃沙,連頭髮上也滿滿都是黃沙的汪懷善看著躺在坑上的胡大寶,他跳著腳急問胡娘子。
胡娘子這時給他打來了一碗混濁的水,勉強地對他笑著道,「你怎地跑來了?快喝口水。」
說著把碗塞給了他,幫他拍打身上的沙子。
汪懷善見她不回答,一口氣把那帶著泥沙的水喝完,隨即對胡娘子說,「嬸嬸,你別忙了,大寶咋個了?請大夫了沒有?」
胡娘子死死地抿著嘴,不說話,她一下一下地拍打著汪懷善身上的沙,這時上半身扑打完了,她俯下身去抖他褲子上的沙。
「刀叔,刀叔……」見她不說,汪懷善簡直就快要急死了,他朝著外頭大聲地喊,「你快快進來。」
胡九刀跑了進來,看著汪懷善小聲地說,「這是怎地了?」
「大寶怎麼了?怎麼不起來?」
「他累著了,歇會就好。」
「有沒有請大夫?」
「去哪請啊?」胡九刀苦笑,「大夫都快餓死渴死了,沒力氣過來。」
汪懷善聽了眼睛一瞪,「我去找!我把人背過來!」
這時他馬上從胡娘子的手裡拉開自己的腿,對胡娘子說,「嬸嬸你在家候著,我這就去把大夫給請來。」
說著時他已跑了好幾步,但被胡娘子從身後拉住了身體,她從身後拉著他,用帶著壓抑的泣聲道,「別去了,請了大夫看過了,沒得用,你大寶弟弟生病了,這病許是治不好。」
「怎會如此?」汪懷善氣急了,他拉過胡娘子的手,轉身對胡娘子很是認真地說,「你休得亂說,哪有治不好的病?」
胡娘子被他說得眼淚都掉出來了,她沒法再多說什麼,只得拉著汪懷善的手不許他出去,免得他出去招了禍,有去無回。
「你別亂出去走動,待到天黑了,就讓你刀叔送你回去。」胡娘子伸著手緊緊地抓住他的手,生怕這膽子大的孩子真就這麼跑出去了。
她就不懂了,他娘是怎麼放得了心讓他出門的。
「你放心,刀嬸嬸,我說了我會請得了大夫來的……」汪懷善看著坑上躺著一動不動的胡大寶,他更急了。
「別去,不許去,」胡娘子終還是哭出了聲,「你去了要是出了事,你讓你娘怎麼辦?外面都是一群餓昏了頭的荒民,他們要是抓了你去,你讓你娘怎麼辦?」
聽她說到他娘,汪懷善一愣,突然醒悟啊,他立馬道,「對,對,娘,嬸嬸,你趕緊背上大寶,咱們去我家,娘有辦法,她什麼都懂,她有得是辦法的。」
這時胡娘子聽了也愣了,不待她有什麼反應,被她緊緊抓住的汪懷善見自己不能動彈,只得對同樣也有些愣的胡九刀說,「刀叔,快去備簍擔子。」
胡九刀重重地一跺腳,「哎」了一聲,去拿簍擔子去了。
「把家中的東西一收拾,我家住去。」汪懷善轉頭就又對胡娘子道。
「這……怎可……」
「又何不可的?我家出了事,也是刀叔跟您幫的,我娘說了,這恩存著,有得一天能報上就得報上,哎呀,刀嬸嬸,你能先不跟我說廢話嗎?」汪懷善急得都快要哭了,說著話時那臉都是對著坑上的大寶的。
胡娘子這時卻也是顧不上是給他們家添麻煩了,事到如此,孩子時而燒得連稀粥都喝得下去,時而喝口水都吐,也確只有小老虎家那看著像是頗懂一些事情的娘能幫得上他們了。
就算不能,也只能試上一試了,總比不試的好。
這廂胡家人一收拾,挑著什物跟大寶就往汪家那邊趕,所幸這時有著胡九刀一個大男人在,一路上就算遇見幾個看著他們的人向他們頻頻打望,也無人過來。
這時正是中午,日頭燒得最慘烈之際,胡娘子半路軟了腳倒在了地上,被汪懷善硬塞進了半筒水和一塊肉乾,這才起得了身。
另半筒水汪懷善餵給了他的大寶弟弟喝了一點,剩下的給了胡九刀,胡九刀看著他幹得沒水的嘴唇搖頭道,「你喝。」
「家中有得是,我早間喝了許多才出的門,這下不渴,你先喝。」汪懷善把水筒往他身上一塞,就要過去拿扁擔挑簍擔子。
但被旁邊的胡娘子一把拉過他,苦笑道,「人都沒簍擔子高,你就別跟你刀叔搶擔子擔了,九刀,你趕緊把水喝了,咱們趕緊去碗姐姐家,不要在外頭多呆。」
胡九刀再魯鈍也是分得輕事情輕重急緩的,他把水一喝,就把擔子挑上,吆喝著說,「走,走,咱們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