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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二百三十九節 秋賦(四) 文 / 吹牛者

    第二百三十九節秋賦(四)

    周伯韜拿起一份剛剛放到他桌面上的檔案卷宗,這是周洞天的紙廠本地製造的,黃色的粗糙的厚紙,沉甸甸的拿著很有份量。他打開封面,裡面是一頁一頁的個人材料,貼著照片--這些是幾天參加會議的「糧差」們的材料,剛剛對他們的個人情況調查完畢。

    秋紅家原本就列入了行動處的監視範圍,因為四周有人守護,不便安裝竊聽器,周伯韜也沒安排人用小販之類的方法接近監視--這樣未免太奇怪了,毫無市面可言的鄉村住宅旁,聚集了一堆小販,誰都看得出裡面有詐。他安排的是遠處用望遠鏡進行監視。

    現在他們已經查清了臨高全縣的「糧差」名單和底細。周伯韜打算仔細的看看這夥人的情況,有沒有可利用的地方,當然,也可能不準備利用他們,而是直接「消滅」。這就要看執委會的意思了。

    周伯韜翻到最後幾頁的關於周七的材料上,他對這個陳明剛的大徒弟很感興趣,因為在調查中得知,這師父很懷疑他和自己的二奶有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但是一直沒有證據。

    周伯韜對男女關係上的流言蜚語很感興趣,就他當偵探的經驗來說,男女關係上一旦到了有流言蜚語的階段,這事情多半就是確有其事了。正好像老婆一旦懷疑自己的先生出軌,調查下來大多就是確有其事。

    他叫人把烏項叫來,把材料遞給他:「你去調查一下周七。」

    「是陳八爺的徒弟?」烏項露出一絲畏懼的神氣。

    周伯韜不滿的看了一眼:「怎麼,你怕他?」

    烏項嚥了口唾沫:「不怕。」

    「這就對了,」周伯韜說,「你現在是我們的人,怕他鳥個八爺九爺的。好好的把周七的底細給我查清楚了,以後就一直盯住他,一舉一動都要向我匯報,連他什麼時候拉屎什麼時候睡覺也要查得明明白白,知道了嗎?」

    「是,明白了。」

    這個回答還算標準。看著烏項離開的背影,周伯韜給了一個鄙視的眼神。這傢伙還算是身有家仇呢,原來看重他身上有血仇,對舊社會痛恨,而且在學校裡也表現的很有仇恨感,沒想到一到實際工作上一點膽氣也沒有。看到縣衙裡的人和當地的土豪還是不自覺的流露出一種恭順的態度。

    「看來仇恨這玩意,也不是萬有靈藥。」周伯韜說著,拿起了一份書面命令,拆開了看了一眼。他打鈴叫來了自己的通訊員:

    「叫特別宣傳組的組長來。對,馬上!」

    陳明剛拜會過熊卜佑,得到對方的許可之後,立刻著手大幹起來。徵糧除了照例由縣衙出佈告和散發「糧由」--也就是催繳通知單之外,把手下的徒子徒孫糾集起來,在縣裡的官倉前設櫃徵糧。

    徵糧的第一階段自然是等糧戶們上門自繳。要到第一階段結束之後,才會進入下鄉催征的階段,但是今年,陳明剛指令手下的「糧差」們全部下鄉去,大造「丈田」的聲勢。

    一時間,澳洲人要「丈田」的消息傳遍了全縣,大小糧戶們大為驚擾。

    士紳們自然是不願意搞丈田的。不管原有的體制如何的**低效,他們畢竟已經和這個體制形成了和諧關係,只要付出一定的代價作為「潤滑劑」,在這個體制下他們想怎麼幹就怎麼幹。現在來了一股新的勢力,居然要重新丈量田畝,登記產權,這豈不是晴天霹靂。糧戶們頓時緊張起來,接著從下鄉的糧差們嘴裡,他們得到了肯定的答覆:說澳洲人這次不但要徵糧,還要先丈田,根據丈田的結果按畝數徵糧。

    糧戶們趕緊派人四處打聽消息。果然,縣城和東門市沸沸揚揚的都在傳說這件事情,說得有鼻子有眼。在陳明剛手下混事的一干閒人,個個趾高氣揚。但是也有奇怪的消息傳出來:說根本沒這回事,完全是陳明剛一夥拉大旗扯虎皮的唬人。

    眾人趕緊找到張有福那裡要他去確認有無此事?但是從他那裡也沒得到什麼確切的消息。張有福說負責徵糧的鄔首長「出遠門」了,沒人能答覆。張有福對事情的變化有點吃驚,不過他想起鄔德曾經關照過的他的話,覺得這事情背後肯定有蹊蹺,也不敢亂說,當下自己到百仞城來求見初雨,把情況匯報了一番。

    當然,從初雨那裡他得不到什麼回音。張有福站在自家的宅院裡,看著糧差剛送來的「糧由」,皺了幾分鐘的眉頭,忽然有些明白過來了。

    劉友仁坐在自家的正院的台階下的一張竹榻上,抽著旱煙,一股股的青煙裊繞。一張竹桌上放著茶壺茶盞,還有一張粗糙的毛邊紙。這個就是「糧由」了。

    糧由是催糧的通知單,官府原本沒這個玩意,只有糧串--收糧憑證。這是衙門裡自己搞的一套,極粗的毛邊紙,用木戳子印好的格式,上面留空,由糧差填寫糧戶名稱和應收正耗米的數額。糧戶們接到單子之後,就要按時到縣繳納。期限有頭限、二限、三限之分,三限一過,就進入到追比階段,當即把欠糧戶拿到衙門隔三日五日的行杖追比,也有枷號示眾的。

    不過這也是說說而已,真得會被抓到縣衙打屁股戴枷板的,都是些勢單力孤的普通小糧戶--就如當初的張興教這樣的。一般在地面上略有勢力的糧戶,衙役就不敢如此。有的糧戶是地方無賴,雖然沒什麼政治實力,但是是塊敢打敢殺滾刀肉,不願意足額繳糧就派身強力壯的人冒充戶主來頂罪,再稍稍賄賂下皂班的衙役,打板子的時候作弊混過去。捱到舊歷年底具保放人,這一年就算是完事了。等而上之的糧戶,就可以和糧差、書辦「講斤頭」談條件,在耗米多少上討價還價。再厲害一點的主,除了正額之外一概不交的。至於士紳豪強們,他們多數隱瞞了大量田地,根本就是什麼也不交,衙門就算知道也只好睜隻眼閉只眼。

    劉家,過去是加來的土豪,劉友仁捐個監生在身上之後,就成了「紳士」。他家的土地在冊的不到四百畝,實際上有將近二千畝。而「詭寄」在他家名下的土地更是多達三千畝以上。

    這些土地,劉家除了自己僱用長工種植,全部都有收取地租。但是除了四百畝在冊的水田之外,其他土地是從來不交一粒米的糧賦的。

    劉友仁過去對澳洲人是抱著和過去應付土匪一樣的策略:一面是自己結硬寨,練鄉勇自保,一面虛與委蛇,要點好處,只要在力所能及範圍內就應付一下,買個平安。反正這地方自他祖輩開始就是這樣。

    但是自從去開了政治協商會議之後,見識了髡賊的實力,他的想法就變了。劉友仁意識到,僅僅像過去應付土匪那樣去應付髡賊是要吃虧的。澳洲人體現出來的實力和種種作為,表明他們有極大的野心。這個野心,不大可能是在臨高就能滿足的。

    這樣的野心,當然不是他這種鄉村土豪能夠螳臂擋車的。劉家寨要在臨高生存下去,不落得和苟家莊一樣的下場,就得顯得主動一些。這樣起碼能夠自保。

    因此他雖然不大去東門市,實際對澳洲人的一舉一動很注意。天地會一成立,他就加入了。當初他的這個舉措,讓劉家的長輩們很是吃驚。紛紛表示反對--自家的底子,怎麼能露給澳洲人看?雖說是按照起課的田畝數字上報的,但是澳洲人的農技員不是傻子,多下鄉來幾回搞那勞什子「技術指導」總會鬧得明白。

    劉友仁卻耐心的說服他們:就算自己不參加,難道澳洲人就會不知道劉家寨有多少土地嗎?這在縣裡根本就不算什麼秘密。自然有獻慇勤的人去向澳洲人匯報。與其等著人家找上門來,不如先和他們打打交道,便於周旋。

    加入天地會之後,天地會來了「農技員」,幫他堆肥、送秧苗、指導長工們種地,竟然十分的賣力,這大大出乎劉友仁的意料--他不懂澳洲人為什麼要這樣做,如果僅僅是為了賺幾個「服務費」,一紙命令給聯絡員,哪個村落敢不繳,何必做這吃力費事的勾當。

    正當他一直想不通的時候,這次包攬糧賦的事情,又讓他覺得迷霧重重,感覺完全鬧不明白澳洲人的想法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這張糧由上,上面的正額和耗米的數字沒有填寫,送來的「糧差」說,根據澳洲老爺的命令,這次徵糧要順帶「丈田」,各家須在頭限之前上報田地數量,按照新的田畝數量徵糧。

    「八爺說了,這次是澳洲老爺們第一次在縣裡包攬糧賦,各家最好要幫襯一點,把自家的田畝數報得確實些--免得惹惱了他們。」來得「糧差」皮笑肉不笑的說,「這樣大伙都過得去,我們辦差的人也好有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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