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二年九月十九,東堂進犯靜海。
九月二十一,兩國海軍第一次海上接戰,南齊失利,被擊沉戰船一艘,退居黑水峪二線。
同日,關於靜海總督太史闌的流言傳遍靜海。謠言指稱她通敵賣國,潛逃東堂。稱她潛伏不出、開戰之時都不曾出現在戰場上,是因為早已棄城逃亡。靜海城因此人心惶惶,無數士紳舉家撤離。
九月二十二,太史闌出現在城西妓院,「出走」謠言不攻自破,撤離之勢頓緩。
九月二十四,太史闌到達黑水峪,於晨曦剛起之時踏上戰船,南齊士兵士氣大振,當即反攻,東堂措手不及,敗退出黑水峪海域。
九月二十七,太史闌不顧勸諫,下令允許遠航商船回境。九月二十九,蘇亞和蕭大強乘遠航商船歸來,兩人雖受傷卻未死,是因為落海後被商船冒險所救。商船將兩人隱匿在底艙,躲過了東堂軍船的盤查。商船以往對此事從來袖手,破例相救,是為了感謝太史總督到來後,掃清海盜,予他們一份安寧。
九月三十,第二次兩國接戰,太史闌親自督戰,南齊再勝。擊沉東堂戰船兩艘,擊傷南洋炮戰船指揮統領。
十月初三,捷報飛傳至朝廷。
軍報到之前,朝廷正在吵架。
「相鄰靜海的南徐總督、兩廣總督先後上折。」御史台監察御史正在上奏,「東堂進犯靜海,靜海總督太史闌卻沒有親臨戰場指揮。首戰失利之後,也沒有及時趕赴黑水峪戰場。甚至沒有出現在靜海城內安撫民心。現在海上將士苦戰,城中百姓離亂。靜海城數百富戶遷移南徐,導致南徐境內治安民生壓力劇增。兩地總督認為,隨著靜海戰事日漸蔓延,如果靜海城紛亂狀態不能得到緩解,還要承擔部分軍糧任務的南徐兩廣,將不堪蜂擁而來的難民帶來的治理壓力。為此特向朝廷請旨,封閉省境,禁止靜海難民入境。」
龍座上景泰藍小臉繃得緊緊的,他聽得模模糊糊,不過還是能明白,這是在攻擊麻麻。
類似這樣的攻擊,他已經聽了很久,一開始他不聽,後來他沉默,再後來他發怒,現在只得再次沉默,因為說話的人太多了。
從靜海和東堂正式接戰開始,因為太史闌沒有親臨戰場指揮,朝中立即便有人彈劾,首戰失利之後,這種彈劾便蜂擁而來。一開始三公等人還有所維護,但首戰失利太史闌依舊沒有出面,三公也無法為她辯護,靜海城出現亂象之後,彈劾和攻擊到了高峰,相當一部分對太史闌印象不錯,想要再觀察觀察,保持沉默的中立大臣也忍不住了,紛紛跳出來指責太史闌不顧靜海安危,國家安危,擅離職守,不忠本職。
容楚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無法順利趕赴靜海。康王一系趁著好不容易抓住太史闌錯處,一條聲嚷著要陣前換將,鎖拿太史闌進京下獄。這段日子以來這些人大小動作不斷,三公連睡覺都睜著眼睛,而容楚,又怎麼放心只留三公在京,對付心懷叵測的康王、行事無恥的太后、以及什麼都幹得出來的西局?三公是宦海老手,卻失在本性剛正端方,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在心計上他們也許不輸,在手段上卻絕對沒人家狠辣,何況三公不能直接掌握軍權,容家才是對軍中影響力極大的家族,容楚在,就等於軍權在,這時候容楚一步也不敢離開,他離開,康王就敢反,太后就敢對皇帝動手,西局就敢羅織罪名構陷三公派系和容家其餘人,最終把黑手伸向太史闌,將這一整個皇帝派系,連根抓起。
就如此刻,景泰藍只知道生氣,容楚和三公等人則更清楚,朝臣對太史闌的態度,在皇帝遲遲不表態之後,已經由攻擊轉為施加壓力,面對一省難民,強硬關閉省境,本身就是對靜海的警告。
此刻朝堂之上熱血沸騰,兩地總督開了一個頭,後面的彈劾頓時如潮水一般湧來。
「太史闌身為援海軍主帥,大戰之際擅離職守,無論戰事順利與否,都是重罪!」
「靜海城現在亂成一團,十室九空!士紳逃亡於路,百姓哀哭於途。物資搶購,米糧暴漲,民生淒慘,人間地獄!」
「臣等不明白太史闌在想什麼!身在其位謀其政,她身受皇恩,兩年拜帥,一載封疆,煊赫榮寵為景泰朝第一人,卻不思報答皇恩,實在無恥以極!」
「靜海為我南齊南疆大門,軍事重地,關係我南齊一國安危民生,萬不可托付於此等玩忽職守,無心國事,專擅弄權之輩!否則靜海危矣!南齊危矣!」
「請陛下速速下旨,查辦靜海總督,另換忠誠可靠之將領主持大局!」
「陛下,太學和國子監士子近日聽聞此事,都義憤填膺,連日在太學門口靜坐,請纓靜海,求罷太史闌。此乃民意,乃天下悠悠眾口,吾等切不可違!」
「陛下,天紀元帥上書,請求接管援海軍,並立下軍令狀,定將東堂賊子,驅逐出我南齊海域!」
……
威嚴肅穆朝堂,此刻鬧哄哄如菜市場,大家都在張嘴說話,大家都在眼紅脖子粗,景泰藍瞪著底下無數一張一合的嘴,驀然蹦起,握拳,踩凳,挺胸,「閉——嘴——」
尖利的孩子聲音,極具穿透力,迴盪在大殿上空。
殿內頓時死一般的靜默。
眾人抬頭,便看見三歲多的小皇帝,腳踩在寶座上,雙手叉腰,小臉漲紅,惡狠狠地俯視著他們,眼神殺氣騰騰。
群臣張口結舌,他們印象中的皇帝,聰明可愛,當然,聰明也是孩子的聰明,可愛也是孩子的可愛,大部分時辰這孩子坐在龍座上,笑瞇瞇甜蜜蜜,瞧著便貼心貼肺,瞧著便讓人期待,十年二十年後,南齊會出現一位最為寬容仁厚的明君。
然而此刻,未來明君如一頭餓狼下望,所有人忽然都覺得自己成為了那只突然露出真面目的小狼崽子的獵物。
「都他娘的給老子閉嘴。」一片靜默中,景泰藍終於開口。
開口第一句話,大殿就好像劈下了雷,幾個老臣和御史瞪大眼,不可置信地抬頭望了望,迎上小皇帝凶狠的眼神,直著眼睛喊聲,「陛下啊……」就暈了過去。
容楚立即下令把那幾個最愛談規矩,也最瞧不得不守規矩的酸儒給拖出去。
他心情不錯,覺得景泰藍進步不小,一句話就秒殺了幾個最難纏的。
「叫!叫!叫!叫什麼叫!」景泰藍憋了好幾天的怒氣,一發不可收拾,「叫魂啊你們?嗓子大有理啊?嗓子大也得先給朕閉著!在朕的大殿上,最有話語權的——」他指著自己鼻子,一字字道,「就、是、朕!」
「陛下……」康王怒極開口。
「閉嘴!」
康王的白臉唰一下紅了,再唰一下白了。
「再說一句?」景泰藍回憶著麻麻的目光神情,逼視著他,「你再說一句?你再說一句就算你抗旨!朕下旨閉嘴,你敢開口?」
康王的臉色又唰一下紅了,在紅紅白白之間轉換半天,換青色了的。
他額頭上青筋別別地跳,腮幫上肌肉都已經憋得鼓起,他貴為親王,深受先帝和皇太后器重,之前一直手握大權,連重罪都可以輕輕放下,本身還是皇帝的叔叔,如今卻在朝堂之上,被自己的三歲侄兒指著鼻子怒罵,這叫他如何承受?
但他深呼吸半天,卻真的沒有再開口——對面,那個惡毒的容楚正笑吟吟地衝他瞧呢。
雖然容楚笑得讓他越發心頭火起,卻也讓他稍稍清醒,心知不能在此時逞一時意氣,否則皇帝和容楚真的能將他以抗旨罪名拿下,到時候可就壞了大事。
他只得僵硬地鞠躬,默不作聲退後一步,在心中一萬次背誦「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康王派系的臣子們失望地看著自己的頭領,他們原以為挾王叔之威,康王定然能壓下三歲娃娃的氣焰,之後他們便可以趁勢而起,令陛下當朝下旨,不想王爺竟然真的退讓了。
康王一退,再無人敢於發聲。景泰藍神情滿意了一點,卻凶相不改,小靴子踩在寶座上,環顧一圈,眾臣在他目光掃視下,忽覺自己是一隻放在案板上待挑選下鍋的雞。
景泰藍很快選好了一隻雞。
「你。」他一指吏部尚書,「你說太史總督兩年拜帥,一載封疆,煊赫榮寵為景泰朝第一人,卻不思報答皇恩。對哦,你是吏部尚書,你最清楚太史總督是怎麼兩年拜帥一載封疆的,你要不要給朕,給朝上所有人說說,她怎麼拜的?怎麼封的?」
吏部尚書獃了呆,他當然知道太史闌怎麼一步步上來的,然而那履歷在心中過了一遍之後,他忽然便出了一身汗。
景泰藍不等他開口,已經尖著嗓子嚷道:「你說得好像太史總督火箭飛昇,討好大便宜,你怎麼不說朝廷根本沒有給她應有的封賞?她出身光武營,在營中便得了勳章,按照規定,歷練時原可為典史,她只做了典史副手。她挽救北嚴,救十萬百姓,救我南齊北大門,功勳為近十年來前所未有,按例,這樣的功勞該封什麼——章大司空!」
「到!」章凝立即恭謹地問,「老臣可以說話嗎?」
「可以!」
「回陛下!」章凝聲音更大,「武定七年西番作亂,急攻極東山陽城,時任山陽推官的沈風一臨危受命,力挽狂瀾,阻敵於城下半月,終於等到援軍到來。事後敘功,沈風一得授山陽府尹,一等伯爵,領極東將軍銜!」
「姚尚書!」景泰藍大喝,「太史闌功勳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她的封賞是什麼?」
吏部尚書默默,半晌低聲道:「一等男爵,北嚴同知,領西凌上府副將銜……」
景泰藍嘿嘿一笑,「康王案……」眼珠子對康王一轉,康王難堪得臉色漲紅。
「康王案太史闌有功,按例最起碼該升西凌按察使,她升了沒?」
「二五營趕赴參加天授大比路上,連敗五越,保一方平安百姓民生,更曾俘虜五越士兵五百,為近年來對越戰爭是最大首勝,按例最起碼也該升文武職及爵位各一級,她升了沒?」
「天授大比她再次力挽狂瀾,帶領南齊隊伍獲得勝利,保住靜海,護佑我南齊南大門,功勳可抵開疆之功,按例足可拜相,進入公爵一級。她升了沒?」
「靜海她平海鯊,治民生,組海軍,滅海寇,以上無論哪一件事,都可以分開來厚賞,無論哪一件,輪到你們頭上都得賞上一堆,封妻蔭子,吹噓三代!她呢?還是靜海總督,援海元帥是因為大營人數達到建制數目,自然升職,爵位也是因為成為元帥,自然提升,說到底,朝廷還是沒給她賞賜!」
「這些事別人不曉得,」景泰藍惡狠狠逼視吏部尚書,「你不曉得?嗯?你有臉說她承受皇恩?嗯?」
「給朕搞清楚!」他指著吏部尚書鼻子,「不是她沾了朝廷的光,得了朕多大的恩,是朝廷欠她的!朕欠她的!」
滿堂寂靜,大多人垂頭,聽小皇帝怒極咆哮。三公眼圈微微泛紅,忽然想起昨夜皇帝半夜要求調太史闌的檔,調來後點著燈火看了半夜,又召來通文墨的親信太監,一句一句寫什麼東西,忙了整整一夜。原來是為了熟悉他麻麻的履歷,今天好在朝堂上流利地罵出來。
天知道這孩子為此想了多久,才想出這個主意。天知道這些天,面對眾臣無休無止對太史闌的攻擊,這孩子承受了多大的怒氣和壓力。
他愛太史闌如愛自己的生命,誰說她一句不好他都會暴走抓狂,忍了這麼多天,終於到了極限。
「朕不僅要和你們算朝廷欠她多少,還要讓你們搞清楚你們多傻逼多無恥!」景泰藍甩著袖子,啪啪地打著金龍扶手,「她做了這麼多,不下於開疆拓土之功,近十年來只有容家功勳可堪比擬,這些你們都忘了?忘了?如今不過一點失利,略有亂象,到底怎麼回事還沒搞清楚,你們何至於如此咄咄逼人?首戰失利有什麼稀奇的?歷朝戰爭首戰不利得有多少,都問罪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們怎麼知道她怎麼打算的?急吼吼地逼迫問罪,你們有沒有一點耐性和城府?」
皇帝的小舌頭辟里啪啦,頭毛都豎了起來,似只暴走的小獅子。群臣聽得臉上發麻,想著三歲多的皇帝誠然口齒伶俐,可也太伶俐了些,這哪像三歲孩子的話?明明就是一篇文章。
景泰藍也皺眉,昨兒背了半夜,熟練是熟練了,感覺還是不給力。
「靜海有多亂?你們親眼看見了?你們怎麼知道她不是故意的?或者她有難言之隱?或者她生病了,受傷了,來了大姨媽,不行嗎?不行嗎?不!行!嗎!」
三公:「……」
容楚,「……」
哦陛下,太史闌近期不會來大姨媽的。
不過這才像個孩子的話嘛。
「陛下……」有人弱弱抗議,「太史闌聽說是個孤兒,沒有大姨媽……」
「老子允許你開口了嗎?」景泰獅子立即蹦起來,「抗旨!拖出去!拖出去!」
一隻倒霉的雞被哀嚎著拖走了。
「太學士!」景泰獅子的槍口霍地又對準了前頭一個文臣,那傢伙驚得渾身一顫,下意識想大聲回應,忽然想起剛才那傢伙的下場,頓時不敢答應,這傢伙還算聰明,立即噗通跪下去,把腦袋深深地伏在地上。
「學宮國子監太學,都是你管理的!」景泰藍大喝,「沒有你允許,那些混賬學生也不敢靜坐!坐!坐!坐你妹!學宮門口要擺攤做生意的,他們坐了老百姓生意怎麼做?啊?那都是無辜百姓,生意給攪了,靠什麼吃飯?沒飯吃餓死怎麼辦?你們那些士子不是口口聲聲愛國愛民嗎?怎麼現在跑來斷人家生路?來人!給朕傳旨,讓那些靜坐的,給我繼續坐!不准起身,不准撒尿,不准吃飯,還得賠償那些無辜生意人的損失!去斥責他們的自私無恥,罔顧民生,讓他們坐!把地面坐穿!坐到朕下旨查辦太史闌,押送她進京為止!」
群臣險些踉蹌……好狠……
太學士砰地一個頭磕在地下,「陛下,不能啊……」老淚縱橫,眼淚鼻涕瞬間沾了一地。
「不是要坐麼?朕就給他們坐呀。」景泰藍奇怪地瞧著他,「瞧朕多麼開明?」
「陛下不能啊……此舉必喪天下人心……」
「人心你妹!人心又他娘的被代表了!」景泰藍大喝,「別在這裡滿嘴人心,出去自己瞧瞧,隨便街上找個人問問,看看是說太史總督好,還是說你好——來人!」
一隊侍衛趕上殿來。
「押著他上街,隨便找什麼人,一個一個地問!」景泰藍指定那太學士,口沫橫飛,「他不是知道人心的嗎?就讓他親耳聽聽人心!問人家,是覺得太史總督好,還是他好!是太史總督能幹,還是他能幹!是太史總督有功於國,還是他有功於國!」
「陛下!陛下!微臣怎敢和太史大人相比,是微臣昏了頭胡言亂語!」太學士大驚,匍匐於地滾爬過來,「您恕了微臣昏聵之罪!微臣螢火之光,怎敢與太史大人皓月之輝相比……」
「你知道她比你有功比你能幹?」景泰藍小臉俯下來,眉毛挑得高高的,「她比你有功比你能幹她要下獄?那你連她也不如該是什麼罪?滿門抄斬?株連九族?」
太學士翻翻白眼,暈了過去。
「去問!」景泰藍不罷休,「他只是怕了,在糊弄朕!讓他親口去問!朕給他個心服口服!」
侍衛們抓小雞一般把太學士抓了出去,景泰藍在他被拖出去時,貌似自言自語,卻十分清晰地嘀咕了一句,「自己是個被煽動的蠢貨,還要去煽動別人靜坐。靜坐,靜坐!坐到你爛屁股!煽動!煽動!煽到你花兒紅!」
群臣:「……」
人人低頭,個個屏息,連康王心中都在發緊——誠然小皇帝一番發作,粗詞俚語,形同撒潑,讓人不忍聽,但仔細聽下來,群臣卻都發現,皇帝這一番處置當真厲害之極,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群臣蓋大帽子給太史闌,皇帝就蓋大帽子給群臣。太學生靜坐這樣棘手的事情,他乾脆讓人家坐到天荒地老,順手還扣個「擾亂民生」的大帽子。太學士在天下士子心中地位超卓,他就把他拎出去讓他自己打臉,不用問,這位夫子在民間的聲譽肯定不如太史闌,這番威望一失,以後再想煽動什麼就難了。
這哪裡像一個三四歲孩子做出來的事?雖然隱藏在孩子氣的舉動之下,但內裡狠辣和決斷,匪夷所思卻又直達要害的做法,完全是宦海老手的水準。
康王的眼神對容楚瞟了過去,容楚目光純淨,眼神無辜。
景泰藍威風凜凜地坐在上頭,目光一圈一圈雷達般掃視群臣,所有人噤若寒蟬,生怕被他揪出來,從此毀了一生英名,對於一些酸儒來說,沒了聲名比死還難受,以至於一群平時最會指摘景泰藍這個不對那個不妥,洋洋自得以「諍臣」自居的翰林御史們,今天縮得如寒風中的鵪鶉,一聲不吱。
景泰藍發洩完了,也累了,一屁股坐下來,心想果然還是撒潑最爽,可惜麻麻和公公都不給他隨便撒潑,說撒多了就沒有殺傷力了,嗯,該多久撒一次呢?一個月?半個月?十天?
「沒有話說了?」他也想回去休整,再等等麻麻的消息,打算收兵,「那就退……」
「陛下。」
景泰藍小眉毛危險地挑了起來,盯著康王——這老不死的果然發聲了!果然發聲了!
「陛下。」康王一瞧他那危險神情,連忙道,「剛才是您詢問是否有人要說話的,臣不算違旨。」
景泰藍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看了容楚一眼,容楚沒什麼表情。
「王叔請講。」景泰藍勉勉強強地道,「不過剛才的話就不必重複了。」
「微臣要說的不是那些。」康王道,「微臣只是最近聽聞了一些消息,十分驚駭,且關係我家國平安,百姓存亡。雖然微臣不敢信,但畢竟事關重大,為慎重計,微臣不得不……」
「想說就說咧。」景泰藍道,「繞什麼彎子。」
康王哽了一下,喉結滾動,盯了景泰藍一眼,「是。」想了想,盡量和緩地道:「也是靜海傳來的消息,倒不是說戰事。是說前陣子,靜海總督曾經失蹤,在海上漂泊了二十多日才回來,據說當時救了她,並陪她流浪海上的,是東堂潛伏在靜海的首領之一,東堂世子司空昱。」
朝堂上響起一陣嗡嗡的議論,這個消息,大家大多都沒聽說過,一時都神色驚疑。
「失蹤?」景泰藍皺起小鼻子,拖長聲音,「敢問何時啊。」
「今年四月中……」
「放屁!放你娘……」景泰藍張嘴要罵,忽然想起康王的娘也是自己奶奶,只得打住,嚷道,「今年四月中!大司空,你告訴他,今年四月,靜海都發生了什麼!」
「是。」章凝飛快地道,「四月中旬,太史大人宴客於海天石,勸說三軍合力,成立援海大營;四月二十三,先後拜訪上府、水師、折威三軍;四月二十六,宴請靜海士紳,得士紳樂輸建軍白銀三百七十萬兩;四月二十九,折威軍前往黑水峪;五月初五,斬抗命天紀將領郭淮,調取天紀三大營……」
他滔滔不絕將四五月間靜海發生的事羅列了一遍,眾人聽著都釋然,以上的事都是必須總督出面才能辦成的大事,換成其餘任何官員,這些事都最起碼花費半年以上甚至更久,這些事發生的頻率,也符合太史闌的風格。
康王咬牙,他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就是李代桃僵!但是此時說是容楚干的也沒用,容國公會非常無辜地喊冤,表示那時候他在麗京養腿傷,怎麼會到靜海?
現在不是糾纏這個的時候,他到現在也瞭解容楚,任何事只要扯上他,就會變得複雜,東拉西扯,到最後離題萬里。
「是。」他立即道,「所以微臣也說不信。太史總督如果不在,誰能替她辦好這些事?」說著目光對容楚掃了一眼。
眾人也掃了掃容楚,容楚泰然自若。
「正因為微臣不信,所以擱下了,但是前不久,微臣忽然得了一樣東西。」康王斜睨著容楚,唇角現出一抹冷笑,「這東西卻完全可以證明,就算當日陪在太史總督身邊的不是司空世子,太史總督也和他關係非凡!」
殿中又是嗡地一聲,群臣都忍不住上前一步,注目康王探入懷中的手,也有人瞟著容楚。誰都知道容楚和太史闌之間那不可不說又不能亂說的關係,當日太史闌驚世駭俗,在容府拖了容楚去睡覺,睡完了拍屁股就走,滿麗京誰不知道。
容楚滿臉平靜,好像與己無關。
景泰藍目光灼灼,盯著康王的手。
眾目睽睽,康王有些猶豫,忽然覺得這要緊東西這麼攤出來不妥,可是不拿出來如何成為鐵證?這時候不拿還什麼時候拿?
他張開掌心,金翅大鵬熠熠生輝。
容楚忽然笑了笑。
可算給掏出來了……
「諸位,請看這金翅大鵬,這是……」康王舉起手,眼看著就要把那晚宗政惠說的話,照樣給群臣也演示一遍。
景泰藍忽然道:「啊!這東西我見過!」
康王及群臣霍然回首,康王目光灼灼,喜得聲音都在發顫,「陛下,您在哪裡見過?」
他知道景泰藍和太史闌曾有半年相處,感情深厚,皇帝畢竟小,只要誘導一下,保不準他就會說出在哪見過,他要見過這東西,也必然是在太史闌身邊,那就是金口玉言的鐵證!
「陛下……」他看景泰藍似乎在思考,神情猶豫,急忙道,「微臣聽說太史大人倒不是要叛國,其實是和司空世子早有婚約,也許她現今不在,就是和司空昱雙宿雙飛,成親生子,逍遙外國去了……」
他一邊說一邊瞟著皇帝臉色,果然看見景泰藍臉上露出恐慌之色,顯然很害怕失去太史闌的模樣,話風一轉又道:「不過這也說不準,也許只是東堂放出的謠言?但無論如何,查證清楚這事,及時找回太史大人才是要務,如此,我南齊才不會失去一位股肱之臣啊……」
眾人都瞠目看他,覺得他這一番話簡直胡扯亂彈大失水準,這不是哄孩子嗎?太史闌真要被查證出和東堂世子交情不同,被找了回來,還能繼續當元帥?還能繼續做股肱?
康王對這些眼光視而不見——就是在哄孩子!
景泰藍小臉上果然神情不安,似乎對太史闌「成親生子,逍遙外國」這樣的消息很接受不能,坐下來努力思索,斜眼瞄著那金翅大鵬,喃喃道:「哪兒呢……好像是在西凌……」
「對對,是西凌……」康王目光大亮——皇帝竟然自己說出了西凌!皇帝怎麼會出現在西凌?那是不是他接下來可以追究太史闌的拐帶帝王之罪?
群臣也聽出了不對,面面相覷。西凌?陛下什麼時候去過西凌。
「哎呀……老了……」景泰藍拍拍腦袋,一副想不起來模樣,迎上康王微急的眼神,隨隨便便一攤手,道:「奉上來,朕瞧個清楚,也許就想明白了。」
康王一怔,微微猶豫,他原本怕的就是這個,所以急急掏出來就打算立即開口,不想被皇帝打斷,心思便轉到套出皇帝話上面來,此刻皇帝果然索要這東西,給還是不給?
不給沒有理由,這原本就該進奉陛下;給的話,又怕……
「陛下,」他道,「此事事關太史大人下落……」
「是極,所以朕要想清楚。」景泰藍著急地道,「早點把她找回來啊,她不能丟下我啊。快點,朕瞧瞧,這個好像是在西凌昭陽府……」
「昭陽府怎樣?」康王眼睛一亮,追問,「昭陽府的時候,您就看見過這金翅大鵬標記了?是在府尹簽押房嗎?」
景泰藍不答,伸著手,一副你不給我我想不起來模樣,一個侍衛走下殿,在康王反應過來之前,已經迅速把東西接過,放在托盤中,用布蓋住,走了上去。
康王無奈,只得跟上兩步,緊緊盯著景泰藍,「陛下,想起來了嗎?」
侍衛走上殿,擋住了康王的視線,景泰藍掀開布,抓出那東西,看了半晌,忽然對地上狠狠一扔。
「什麼玩意!」
那東西在地上蹦了兩下,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卻沒有碎,康王迅速撲過去撿起,眉目間掠過一抹冷笑。
他早就防著皇帝這一手了!為此早早試驗過這東西,發現是摔不碎也砍不破的。否則他怎麼敢就這麼亮出來?
「陛下何必急著把信物砸出去呢。」他斜睨著景泰藍,「不過好像沒有碎呢。」
景泰藍咬著嘴唇,似乎有點不敢置信,康王得意地笑了笑,將金翅大鵬拿在手中,面對群臣,道:「雖然陛下剛才用力甚猛,險些將此證物砸碎。不過好在這東西並非凡物,便是刀劍加身也未必能傷。當然,這是東堂司空世家的信物,自然與眾不同,也不是我南齊能有的東西。諸位,請換個方向,讓我過去。」
說完他也不等景泰藍同意,側身站到了殿門前,一縷陽光從隔扇縫隙裡射進來,似一抹迷濛的煙光。
他的臉容在這抹煙光裡也似微微扭曲,伸手抓著那金翅大鵬,對準太陽,得意地道:「諸位,稍候你們便會看見,司空昱的名字,以及我們某位南齊股肱之臣,著名大帥,功勳彪炳,德被天下的女將軍的名字……」
眾人都呼啦一下轉過頭,盯著他手裡的東西,康王將手腕一翻,對準陽光,「你們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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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藍大喝:「來人!給朕傳旨!那些藏月票的,給她們繼續藏!藏到生出小月票來為止!」